《清浊》流尹子柒

1、楔子

　　夜。老街旁仅有的两盏老路灯敷衍的一阵一阵忽闪，仿佛在争着比谁更昏暗似的，还没天上那几颗星子亮堂。
　　巴林街是一条老街了，街道的样式和两旁的建筑都保留着民国初期的痕迹，几十年的历史，所以显得更沧桑了些。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步伐很轻快，嘴里还哼着不怎么准的调子，好像大白天逛大街一样。昏暗的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拉的很细，细的有些怪异。
　　他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奇怪。
　　五天前，《平南日报》登了一篇文章，是巴林街几个个体商户的采访报道。采访内容无一例外，都说是巴林街晚上闹鬼的事，很像是真的，目击者甚至连鬼的身型都描述的出来。
　　几个当事人说的本来就可信度很高了，再加上编辑高超的添油加醋本领，和一张据说是监控实拍的模模糊糊的照片，在平南造成了极大的轰动，原本晚上还算热闹的巴林街瞬时变成了空巷，太阳一落山，连商家带客人，都慌乱的关门撤退，只有附近的工地的农民工会大着胆子夜里去一家胆大的小店里吃点宵夜。
　　那身影是个男人。穿着一身的雪白，一顶雪白的棒球帽，一套雪白的黑色双杠运动服，一双雪白的运动鞋，看不清脸，高挑的身材已足以让人联想出一张干净英俊的脸来。

　　他推开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店铺的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正准备打烊的面馆，一对老夫妇正在收拾最后一桌残局。

　　老爷子抹完桌子直起身子捶腰。抬头看见推门进来的男人，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们这就要打烊啦。”

　　“啊，这样啊，”男人也笑了，露出两个小酒窝和满口雪白的贝齿，“我倒了三趟地铁，特意来吃您家的老汤手擀面，还是没有赶上啊。”

　　“你要吃老汤手擀面啊？”老婆婆笑眯眯的从后厨里擦着手出来了，“你跑这么远吃我家的面，我也不能让你空着肚子走，正巧还剩一些，不过面不多了，我给你多添点汤，你给一半钱就行了。”
　　“别别别，还是按照原价吧，”男人很高兴，顺手摘下了棒球帽，“我还耽误您们打烊了呢。”
　　温馨的灯光打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凌厉的长眉再配上下面一对温情四溢的桃花眼，直挺的鼻梁，上翘的薄唇和一对深深的酒窝，比想象中的模样还要标致些，笑的人如临春风。

　　面很快就上来了，男人拿起筷子边吹边吃起来，滚烫醇香的汤浮起的热气晕起一片氤氲，衬得男人精致的脸多了些朦胧的美感。

　　老爷子在一旁呆着老花镜数钱，老婆婆越打量这漂亮的小伙子越顺眼，索性搬起椅子坐在他对面和他聊起天来。

　　“小伙子多大了？”
　　“我二十六了。”
　　男人把嘴里的东西咽干净了，眉眼弯弯的回答。
　　“唔，”老婆婆点点头，“干什么工作的呀？”

　　“我啊，我就一小破警察。”
　　“警察好啊，警察每天破案子，保护人民，警察好。”老婆婆眯着眼打量着男人，越看越觉得稀罕人。
　　“嗨，就是个破公务员，每个月挣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小伙子这么年轻，长得这么帅，还是警察，肯定有女朋友了吧？”老婆婆笑着问。
　　“啊，还没。”男人说，他怕这老婆婆又冒出来一个孙女外孙女大侄女什么的跟他很合适，便转移了话题，“哎对了，奶奶，我记得原来这边小吃店关的没这么早，最近怎么天天这么早就关门了？”

　　“哎，”老婆婆神秘的挥了挥手，还往门口看了一眼，仿佛那黑漆漆的街口随时能钻出什么东西来，她把苍老的声音压的极低，显得有些恐惧的样子，“我们这片啊，邪门，着鬼呢，天天晚上丢钱，门窗还没被撬，我们这有人说，是招来抓钱小鬼儿了。”

　　“啊？”男人瞪大了眼睛，“报纸上说的是真的啊？”
　　“不说了，不说了，”老婆婆又往门外看了一眼，“晚上说这个不好，你吃完也快回去吧，这快半夜了。”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抬起头，笑眯眯的说：“成，奶奶，以后再也甭怕丢钱了啊。”

　　说完，他弯下腰，一双清澈的桃花眼盯着老婆婆的眼睛打了一个响指，老婆婆和老爷子瞬时眼里充满了迷茫。
　　老婆婆和老爷子云里雾里的看着他站起来，走向门口，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写着红字的黄纸，低声念了声什么，红字发起耀眼的光来，同时，一阵尖叫从黑暗的角落里传出来，只见男人伸手凭空一抓，再收回来时，里面就拎了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在他手里又踢又抓，又叫又喊。

　　不对，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姑娘。
　　她面色惨白如纸，连嘴唇都是灰白的，瞳孔丝毫没有孩子的清澈与光彩，反而是令人发毛的浑浊与寒气。更重要的是，她的膝盖以下血肉模糊，露出了两截白森森的骨头，一滴一滴黑乎乎的血随着她挣扎的幅度甩到了男人雪白的运动服上。
　　“你……你个熊孩子……别甩了！”男人低头看着他惨不忍睹的运动服，无奈的喊，可惜那小鬼不听，一边尖叫一边反击拽着她小辫子的男人，变本加厉的发挥她灵活的四肢优势。

　　男人只好把钱放在桌子上，拎着又叫又闹的小鬼走出店门，二十步远之后，又打了一下响指。

　　屋内的两个老人一下子惊醒，老婆婆看着桌上的钱，惋惜的说：“小伙子什么时候走的？我还想把咱孙女介绍给他呢。”

　　“我知道，我知道你家没人管你，没人给你烧纸钱，你在阴间挨欺负了，”男人从兜里摸出两块巧克力，一块给了抽抽噎噎的小女鬼，一块扔进了自己嘴里，“那你也不能偷咱阳间的钱啊，你在那边花的出去吗？”

　　小女鬼不听，含着巧克力，血肉模糊的脸上依稀特意看得见那块和血溶在一起的糖。她死活不肯开口，只是一个劲的哭。
　　两个月前，一个九岁的女孩因家中没人管，放学后上大街玩，被两个飙车的富二代撞了，两条腿当时就没了，失血过多，当场死亡。

　　爹妈是养父母，生了亲儿子之后就没打算管这小女孩了，富二代赔了五万，又给她爹妈的儿子把上小学的事儿给安排了，就把这事儿给了了，随便在山坡上立了个坟头，就再也没管过了，连坟头烂草都没拔过，更别说逢年过节的给烧点纸钱，估计连坟在哪片山头都忘了。小丫头到了阴间没钱打点，阴差，新鬼老鬼都欺负她，她没办法，就趁晚上鬼门大开的时候出来偷点钱，到了阴间，再和一个专门收阳钱的人换了好过活。
　　“你答应哥哥，以后在阴间不出来了，哥哥每年都给你烧纸好不好？”男人蹲下来，眼睛和小女鬼平视，露出他那个老少皆宜的笑容，“哥哥给你烧大房子，还有纸人，陪你玩，好不好？以后不能再乱跑出来了，听话，我们拉勾勾。”

　　小女鬼往后错了一步，但八成女孩都是喜欢帅哥的，不管活的还是死的。她小心翼翼的伸出脏兮兮的小拇指，和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拉了勾，隐去了。

　　男人站起来，嫌弃的看了一眼雪白运动服上一大片黑红的血迹，但还是叹了一口气，对着小女鬼消失的地方念了长长的一串往生咒。
　　“保佑你投胎顺利，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啊～～～”男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垂下好看的眼睛看了一眼手表，“他妈的，又只能睡五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