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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今天修罗场了吗(二十四) ...

  •   内刑监。

      刑监不同其他地方人来来往往,总是死气的一进一出,或许因为腥气或冤孽,在此当值的宦者侍卫人人面带阴戾,少有肯给个好脸色的。

      面色冷白的掌监坐在厅中,听着手下人回报审情。一般人进不到这里,能进来的都是将死之人。大多供认后直接处决,只有犯下大罪还需定夺的人在几司会审前,暂在此处收押。能至会审,必与国情有关。

      新官上任三把火,掌监翻翻手中薄册,冷冷道:“就拿这些来糊弄我,年前的审议案录你等要藏着陪葬?”

      “上监,年前的都已尘埃落定,并无再审之要啊。都是下头的人不尽心,落了昨年审录,您若是想观例情,阅旧卷,前二年前几十年录都仍存,也已修文精校过,您大可入案室一观。”

      掌监冷冷一笑:“我就要前二年的。偏丢了这两年,你不要往下头推脱,在我眼中都一样。你等不是不尽心,怕是太尽心。”

      底下的人正要再辩,厅外忽报有人来访。

      内刑监几乎等是阎王殿,泰半人避之不及。掌监冷笑,想知道是哪个想死的自送上门。

      老旧的沉重木门吱呀一响,这会客厅久未会过客了。随着声响,步入一娉婷宫女,衣着精细,一眼便知与粗使的宫女不同,必是哪位主子身边近侍。她没在意厅中陈腐,多看一眼也无,柔柔行了个礼,道:“掌监好。”

      掌监不起身回礼,在他眼中只有两种人,死人和一定会死的人,因为人都是要死的,区别只在多久会死。他只道:“你是哪个宫的?”

      “锦飏宫。”

      掌监仍是不怎么在意:“有何贵干?”

      相留面不改色,心头微恼,撑着笑道:“不知钱掌监身在何方?”

      掌监现在才提起些兴,笑看相留口不对心,极干脆道:“死了。”

      “死了?”相留很是惊讶的样子。

      掌监喜欢看这姑娘变脸,比监中一群死气沉沉还不说真话的人好玩,幽声道:“前几日刚死,不只死了,死的也极好看,听说是年纪一大把了想不开,吊了白绫在梁上,伸着脖子套进去,跟王八似的,你见过王八吗?脑袋可以伸很长,死了脸色也跟王八似的,绿的发光。诶,对对,就你身上那个颜色。”

      他本意是吓相留,相留听了这话先是笑后是怒,又气又好笑,却又不能发作,抑火问道:“敢问杨从监可还在?”

      掌监冷瞪身旁人一眼,指道:“没死,这儿呢。”

      相留看在眼里,心想好办了。同僚不和这种事,大可大小可小,有机会就搞。送上门的机会,这位性情古怪的掌监大抵也难脱人之常情,至少不会护短吧?

      相留微笑看那从监,道:“不知杨从监可有闲?”

      掌监不认得她,杨从监本也是不认得的,可自相留报出锦飏宫,他就认得了。他不认为锦飏宫那位找他会有什么好事,今日晨起便觉眼皮一直在跳,钱掌监知伶舟归复宠又已畏罪自缢,他早知自己得不了好,销了审录抱着侥幸心思,可今日相留来到,侥幸不再,他许是大限已至。

      杨从监抹抹冷汗,道:“监务……”

      “他不忙,监内一向空闲无事。”掌监笑眯眯打断道。

      相留笑露一口小银牙,看掌监顺眼许多,和煦道:“那便请杨从监跟我走一遭了。”

      杨从监怨看掌监一眼,捂膝道:“这,今日不巧,腿疾犯了,不如来日……”

      岂料一道娇韵女声又打断他:“不必来日,就今日。”来人身着华服入门,同这陈旧地方格格不入,嫌弃打量一圈,站定道:“杨从监腿疾犯了,本宫便亲来见你,不劳走动。”

      那二人行礼,相留凑到林见欢身后去,并不惊讶,笑嘻嘻地看着二人,有了靠山,得空瞪掌监一眼。

      掌监回瞪她,虽不知林见欢在外听了多久,口风却转变的极快:“监务繁忙,从监不忙,奴才告退,娘娘自便。”

      这是走了还要坑一把,杨从监万念俱灰。

      林见欢皱眉道:“嗯,记得叫人抬把好点的椅子来。”掌监嘴角一抽,正要出门,林见欢又道:“你们刑房在哪?刑具俱全的那种。”

      “……若有需要,奴才带您去。”掌监带门离开,见厅外一拨健壮嬷嬷与高大太监,难得同情了一瞬。

      他们这儿就是个刑场,并无太大实权,审人也就是走个过场,实际真正要审,不会经由他们的手。也因此,独缺了两年的审录才格外怪异。掌监心知他会上任,前任自缢,必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提前了自己死期。而他之所以要问,也是不想身边留着这种人,免得哪天自己被他们拖死,不明不白的被牵连。

      现在报应找上门,他倒可以安心了。

      狐假虎威的小丫头,也挺好玩。

      新椅很快送来,林见欢落座,冷眼看着杨从监,道:“从监腿脚不好,不便久站,不如……”故意打住不再说下去。

      杨从监半天等不到下文,偷觑眼林见欢脸色,见她没什么表情,小心揣测道:“谢娘娘赐坐。”

      “跪着吧。”林见欢在此时补道。

      杨从监二话不说噗通跪下,心知来者不善,可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何时开罪过她。何况,她不是与伶舟归不睦吗……解是解不得了,说多错多,便只好安生跪着。

      林见欢玩着护甲,半点不急。等杨从监真正不自觉去扶膝,她才道:“听说钱掌监畏罪自缢了?”

      杨从监冷汗直滴,不知她晓得了什么,只道:“确实自缢了。”

      林见欢哦了一声,叹道:“怎么就没了呢?都快花甲之年安享晚乐了,突然去了实在可惜,你说是不是?”林见欢说到此言笑晏晏。

      杨从监只敢低头应是。

      林见欢突道:“杨从监有多少年岁了?”

      杨从监摸不透她,答道:“四十有二。”

      林见欢笑:“还差十八年,你比他还可惜。”

      杨从监不敢细揣这话中的意思,强笑道:“还早。”

      林见欢还是笑:“不早了。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看着已抖如筛糠的杨从监,温声道:“你说,要不要将你留到五更?多几个时辰好像也没什么,反正都是死。”

      杨从监磕首,坚硬地板被他砸出一声闷响,颤声道:“不知奴才何事冒犯了您,奴才自问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娘娘若要处置奴才,还请凭证。”

      林见欢奇道:“你还不亏心啊?你去年在城中买的宅子,养的伎子,本宫不觉得你那点养老月俸够你挥霍。所以,钱是打哪来的呢?”

      “友人相赠!”杨从监颤声强辩。

      林见欢点点头,揭过这篇,道:“你认识城中的赵郎中么?听说他接骨很厉害。”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从监知道她已尽数知晓了,抖着哭道:“求您给奴才一个活路……”

      林见欢笑颜才开,缓声道:“本宫既亲自来了,定是会给你活路的,只要你老实说,本宫保你颐养天年。”

      杨从监颤道:“奴才知无不言。”他已没得选了。

      “当年是谁指示你?别怕,本宫知道你只是受人所托,不是你本意,自然不该怪在你头上。到如今,你也不必替那人背着了。那人都害死了钱掌监,你也危在旦夕啊。本宫想杀你,告状陛下就是了,可本宫是想救你,不然你我无恩怨,本宫何必亲走这一遭呢。”

      这话半真半假,却由不得杨从监不信,他问道:“娘娘当真会保我?”

      “当真,因为本宫有想你做的事,放心,绝不是害人,本宫给你将功抵罪的机会。”

      听到他还有可用之处,杨从监心放下些许,那至少暂时保住性命了,眼下也该尽尽忠心,他道:“奴才并未亲眼见到那人,那人只与钱掌监通信,不过……那日,奴才见到渠清与钱掌监说话。”

      “渠清是谁,你怎会认得?”

      “渠清是如嫔娘娘身边的宫女,那些日子如嫔娘娘来过几回,听说钱掌监是她远房亲戚,具体是什么关系奴才也不知,当时只以为她是来看望。奴才撞见他二人说话那日,正是……钱掌监点名要施断指之刑,理说不该如此刑罚,可钱掌监威胁奴才,奴才只得唤人做了。奴才当日也有隐约听见几句,说什么她翻不了身,只管放心去做。”

      林见欢笑了笑:“行刑的是谁,你等不会亲自动手吧?此事或许不止我能发觉,不算替罪,到底是他施刑,你说可对?”

      杨从监不料她如此通情达理替他着想,当即感激拜道:“是奴才手下两个次监。”

      林见欢笑容温和:“将他们押到刑房,先出份供词,证与你无关。”

      杨从监感恩戴德地去了。

      相留怜悯看他一眼,等他走远了道:“主子,如嫔是……”

      “狗仗人势的东西,她还不是本家,虽与皇后有些渊源,可你看皇后这些年在意什么了?皇后对自己本家都不在意,又怎会在意一个堂妹。”

      “娘娘不可冒险。”相留劝道。

      “我知道分寸,畜生都会落井才下石,我难道不会?少操心,你去叫掌监来。押他的人,让他亲耳听听说法。”

      刑房腥冲难言。

      杨从监吃惊看着押着自己的人,道:“您这是何意?”

      几个嬷嬷上来,呈上一份画押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一份用药看诊的例录,唯一特别的地方在于画了押,证是亲写。

      “对陛下的妃嫔滥用私刑是什么罪?”林见欢看也不看掌监道。

      掌监适时答道:“死罪。”

      “证据有了,掌监知道该怎么做吧?”

      “这……不报而处,似是不妥。”

      林见欢嘲看他一眼,道:“谁让你直接把人弄死的,你们是刑监,先用刑使其招供不行?上头批下来再处死。滥用私刑的名头就好,其余不该你听的,你牵扯不起。”

      掌监能伸能缩:“奴才愚钝,娘娘说的是。”

      “不过他们供出来的,用过的刑罚,你要一样一样给本宫还施彼身,懂?”

      “奴才明白。”

      林见欢这才看他一眼,笑道:“你们有几种断指之刑?先上这个,从最轻的开始,全部行完。”

      杨从监面如死灰这才明白,哪里来的活路呢,一条是死路,一条是受尽刑罚的死路,还不如自缢。

      林见欢在此时补到:“看好了,若是自戕没了,本宫拿你是问。别废话,先上刑,本宫想看看。”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一声声欲绝的惨嚎自刑房响起。

      林见欢忍不得腥冲,笑着看了一会儿嘱咐过便离去。

      她不回头,仿佛那些血腥冤孽也可以一直留在那里追赶不上。她早已满身冤孽,她不在乎。至少她不做违心之事,不动无端之人。

      伶舟归除外。

      相留面色发白,有些接受不了那等场面。

      林见欢瞥见,道:“这就怕了?以后只会更多。”

      相留强笑:“就是觉得他们叫的太难听。”

      “以后会有人叫的更难听。”

      相留点点头回看,那个阴阳怪气的新掌监不会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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