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暮色 ...
-
风拂丛过，繁茂草叶纷纷摇曳，清凉而使人心生安宁。
分明白日，丛边不远处却正生着一堆火。火边围坐着两个人，一个正当妙龄，另个是半大的少女。
正当妙龄的女子缓缓翻烤着手中光滑树枝叉着的鸽子，不远处是一地鸽羽。
鸽子身上的肉不多，但是吃个鲜是合适的，何况这鸽子还算肥。
皮脂渐渐烤出了油，变成了极予人食欲的金黄，散发出微焦的香气，滴在火上便是一激，滋滋作响。
半大的少女直直盯着，眼睛随火光越来越亮，不由感慨道：“重阳宫的人养的不怎么样，鸽子倒养的不错。”
女子笑着训她：“别跟你师父学。”
少女撇撇嘴，道：“师父怎么还不回来。”
“回来你就得吃干粮了，她可不惯你。”
少女肩膀一耸，想起女子不在，自己和自家师父在外的时候，顿顿一言难尽。有了对比，回想起来便有些委屈，微缩着身体，很快左右顾看过几眼，极快道：“那师父还是晚些回来罢。”
女子摇头只笑，手中烤物火候正好，递与少女，道：“莫贪口，还烫。”
少女欢喜地接过，显然也是有过教训了，吹着气小条小条地撕下入口。
女子有些无聊赖地拨弄火堆，没拨几下，那厢半人高的丛中沙沙作响。少女也注意到，转头去看，即将出口的师父二字咽回喉咙，女子亦早已按剑以备。
草叶分拨声愈发的近，在边缘停下，而后冒出一个脑袋。
是个俊秀的少年郎，缩在丛中探首望来，嘴角含着狡黠的笑意。
女子按剑的手收回，无奈点了点看红脸的少女。
少年喉头一动，嘻嘻笑道：“我好久没见过肉了，寻着香来，不知美人姐姐美人妹妹可不可怜我。”
洪凌波见身旁女子并不反对，招手笑道：“你来呀。”说着撕了半边鸽身，等少年坐到对面，红着脸给他。少年接过道谢，狼吞虎咽地吃着，真是许久没见过肉的模样。
女子看着送上门来的‘羔羊’，想着他是不是生怕他姑姑没事做，淡淡道：“吃完就快回去罢，你家人会担心的。”
少年吞咽着道：“我家没人。”
洪凌波正想帮腔，女子又道：“师长呢？”
少年一口塞完剩下的肉，边咀嚼着边吐出骨头，鼓着腮点头道：“你说的是，我姑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不见她一定会担心我的。”
女子不置可否，谁料少年立刻又嬉笑着道：“你们是第二好。”笑容带着几分痞气，但并不惹人反感。
女子笑着道出实言：“油嘴滑舌。”
少年笑道：“实话实说罢了，我的确该回去了，美人姐姐再会。”看也不看洪凌波失落神色，起身走出几步后才又回首狡黠道：“美人妹妹。”
再惹洪凌波脸红一回，这回真正头也不回地钻回了草丛中。
等到草叶晃声再消，洪凌波回神，就见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神情莫名像极了她师父。洪凌波一抖，试探叫道：“师……师娘？”
女子咳嗽一声，被她闹了个脸红，别脸道：“小孩子不要乱叫。”绯色却悄悄自耳根蔓延。
洪凌波放松下来，刚巧手中剩下的半只烤鸽热散得正好，少年在时她极矜持地未曾怎样动过，现在少年走了，只留下满地的骨头。她想着少年，撕着烤鸽。
倒不是别的心思，能做个伴就好了，虽然师父这边很好，但毕竟同年人还是少见，少者难有不耍的心思。何况少年意气，当真惹人眼球。
那厢是余热未散，这边是正当念想，李莫愁回来时，见到的便是如此景象。
拂尘一甩，背到身后，怪异道：“发生什么了？”
二人又红了双颊异口同声道：“没有！”
一个是因着正主，一个是因着心虚，这下全成了不打自招。
李莫愁似笑非笑道：“没有？”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散乱的骨头，心知自己绝不是这般教徒弟的，眯眼冷笑：“谁来过？”
洪凌波连忙看向女子，女子递给她个无奈眼神，默默转过头沉默着。洪凌波咬咬牙，梗着脖子回道：“一个小……郎君。”开头声音平常，后头看着那愈发明艳的容颜却不自觉弱下声去。
李莫愁笑意愈重，眼中寒光愈重，转眸瞥向一旁不作声的人，笑吟吟道：“你呢？”
女子软声道：“我没有。”脸色莫名又红起来。
李莫愁睨眼看她，追问：“那为什么？”
女子还是不说话，不如说是说不出，只是咬着唇摇头。洪凌波心念一动，不知道这招对师父是不是也有用，以前没胆，今日么，反正是揭不过这篇了，她也想看看她师父的反应。打定主意说干就干，转头冲着女子就道：“师娘……”
女子脸上顿时烧起红霞，这回迅速蔓延，连带烧到颈上，转头谁也不看，思绪乱成一团。以往叫就叫罢，也不频繁，多是洪凌波求情用的招数，至少没在正主叫过，今天不只叫过一回，还当着正主的面。
另边她不知道的是，洪凌波自打遇到李莫愁起，终于见她红了一次脸。
李莫愁眼神飘忽，先是瞪了洪凌波一眼，而后凝在女子身上，漫声道：“你让她叫的？”
“不是！”
得到回答后，李莫愁又瞪洪凌波一眼，继续追究：“那小郎君呢？重阳宫的？”
洪凌波卖的及时，指指草丛方向道：“不晓得，打那个方向来的。”
李莫愁随她看过，脸上神色顿时又沉下。
那边只有一个地方。
休憩半刻，李莫愁立身道：“走。”
女子看眼草丛方向，神色莫名，问道：“古墓？”终南山来了不少回，只是少随她上来。李莫愁颔首挑眉，道：“你知道？”
女子轻笑：“猜的。”
李莫愁哼声，道：“正好去看看我那好师妹近来可好。”
女子拆穿：“你就是冲着这个来的罢。”
李莫愁恼怒掐她一把，再不多言扯过人便走，不忘对徒弟丢下一句：“跟上。”
洪凌波便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后。
李莫愁自是不会穿那草丛，免惹一身挂叶，绕到一条小径入林，不多时，便绕到了古墓前。也不贸然入内，先在墓前叫嚣：“师妹。”
声凝内劲，相信足以传到古墓中。
果不其然，不久后，墓门后传来了沉闷的响动，一道空灵的女声随之响起：“师姐。”声音极其平静，即使隔着墓门显得有些闷，也依旧能感受到她的平静无波。
李莫愁妄笑道：“许久不见，不想师父的得意弟子竟也学会了藏人。”
那边沉默了片刻，声音依旧隔着厚重的墓门传来：“非藏。”
李莫愁本是猜测一诈，谁料竟真有隐情，当即佯做喝道：“他可曾立誓！”
那边又沉默下去，再回时竟变作一男声：“立与不立，与你这妖女何干！”语声偏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朝气。
李莫愁薄怒，人不在跟前却又无法发作，按捺下怒火，嫣然笑语道：“祖师立下的规矩，怎就与我无关，你是什么东西，又与我师妹何干？”
那头又沉默良久，似是被训诫了。
“师姐早已破了规矩，如非回门再不出世，我如何确与师姐无关。过儿是我的弟子，我承了孙婆婆的诺，一生都不会与他分开。”
李莫愁牙关一紧：“这多年你倒也变得牙尖嘴利。”
“师姐请回。”
“妖……师伯再会。”
少年人的嬉笑声渐远，古墓再度沉寂下去。
李莫愁负手，拂尘无风自动，眼中的怒火缓缓熄下，转成另种光亮，唇角再度勾起，眼尾微弯，娇媚横生。女子一看她这模样就知她又在打坏主意，道：“又想干嘛？”
“再待几日。”
女子轻叹一声，澄澈双眸容不得一点垢意，满是温柔和无奈，水澄澄地望住她，不发一语。
李莫愁心悸片刻，四肢百骸都被这目光看柔，偏首躲过，也欲止住自己的心软，干涩道：“那就两日。”
女子牵起洪凌波，转身就走。
李莫愁心头一恼，却也不知是在恼谁，心虽不再空荡，却别添了一种若有似无的似苦似甘，欢喜惆怅。
是为着什么呢？
……
晨光微熹。
雀儿在林间欢快地叫着，无人间烟火气，但群山不寂。
少年的身影在林间穿梭飘跃，惊起一阵鸟鸣，潇洒落地，手中已多了三只鸟雀。
“姑姑。”他喜悦地叫道。
白衣少女神情清冷，只是点点头，并不多做表示，看不出她是满是不满，如古井无波。
“回罢。”她如是道，少年有些没趣地放开手中鸟雀，驯顺地跟随她身后。
回到古墓门前，少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白衣少女的脚步却骤顿，秀眉微蹙，说不上哪里不对，却就是觉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姑姑？”少年担心唤道，不知发生了什么。
“没事。”压下心头怪异预感，如常入墓。
墓中舍多，曲折难言，纵是有灯火照耀，也极易迷路。少年这些日子习惯了不少，但怎会比得自幼在此长大的人，更习惯是跟随在她身后，于是依然紧紧跟随。
才至居舍前，未入就见透出的烛火。
“谁！”小龙女冷声叱道。
石门开启，里头的人含笑看来，柔语道：“竟连师姐都识不得啦？”余光看到她身后的杨过后骤然冰冷。
“你不该进来。”小龙女道。
李莫愁依旧含笑：“师姐只是回来坐坐，不至于如此罢。”
“至于。”杨过道，笑嘻嘻地躲在小龙女身后。
李莫愁也懒得再装，冷冷看眼杨过，对小龙女道：“你知道我要什么，交出来我便走。”
“师父未授，不敢代劳。”
李莫愁莞尔，垂眸道：“这样啊。”话如此，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风出袖，几点寒光直朝小龙女面门而去。小龙女自不惧她，轻灵翻转挟杨过躲过，银针落空入墙。
李莫愁欲追，知她顾虑杨过定不好与她动手，追出门后，只闻机关运转声，二人却不见踪影。她也不敢贸然再闯去寻，古墓机关遍满，不乏夺命创人机关，师父只告知了小龙女，不曾告知于她，否则哪至步步为营，每次行动都需再三思量。
只得再静坐下，推算二人大概方位，或等小龙女安置好杨过再来寻她。
好在这些年别的不多，性子倒磨砺了不少，不说心如止水，却是能够静心，不似往日戾气满身。
寒玉床上依旧寒凉，手扶于膝，正要运功抵抗，白腻腕间的一点金色却夺去了目光。纤指轻拨，还是略闷的声响，一点也不清脆或刺耳。
但于她是最合适不过了，也早已成了随身之物，极少取下。
无声无息地习惯，很多事不就是如此。
她忽地无声叹息，罢了，这次无论成功与否，回去都哄哄罢。那双眸总会看着她，它的主人总会等着她。不过忽视她的一日，她竟都会有些不习惯。
其实也不是非要那部功法不可，哪怕最初是当真出于不甘嫉妒的想要，后来情绪渐消，成了未勘破的一缕执念。也有一点斗气的心思，尽管感念师父恩情，可心底到底有些不平，死的人已经作古，活着的人还在这种心情煎熬，渐成偏执。
出神之际，门外忽来一阵毫不掩饰的脚步声，虽则极轻，但在极静的古墓中不难察觉。
袖手以待，面上一派轻松之意，却在那人入门的一霎凝住。
“你怎么来的？”
观她形容并不狼狈，甚至是真正的一派轻松，心中放下一点，面上沉下神色。
那人觑她一眼，眼中有些嗔怒，道：“随你来的。”
李莫愁似笑非笑道：“我倒不知你轻功这样好。”
“你不知道的多的是。”那人气哼哼道。
“凌波呢？”
“山下。”
女子沉默一阵，忽道：“你真的那么想要玉，女心经？”
李莫愁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关门。”女子道。
李莫愁一头雾水，但依她所言，有些生疏地摸到机关，合上了门。女子水眸水光轻涌，像是夜中的浪潮，层层翻叠，手抚到腰间，解开，片刻，外衫滑落。
“你做什么？”李莫愁羞恼问道。
女子手下动作不停，很快只剩小衣，她此时停下，抱臂问道：“你可能心无波澜？”
李莫愁心如擂鼓，颊边飞霞，却逞道：“为何不能？”
“可你为何不看我？”女子声音竟带上平日从无的慵媚之意，如丝如缕。说罢散开青丝，作势又要去解小衣。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丛醉！”李莫愁喝止道，仍是不敢抬眼去看。
云丛醉收回手，微微冷了神色：“你知道玉，女心经要如何练么？需二人赤身相对，心意相通，阴进阳退，定要一人助其合练，心念不静则极易走火入魔，你纵拿到，和谁练？”
李莫愁愣住，云丛醉再着衣整齐，冷冷瞪她一眼，显然是本未消气又气上加气，淡淡甩下句：“呆子。”找到看清的机关，默然打开门出了去。
沿着谨记住的来路出了古墓，走过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下山路，回到客栈。
小徒弟正在后院练剑，如常指导至午间。
洪凌波收剑，略有些小心地问道：“姐姐你在生气？”
云丛醉微笑：“没有。”
很快到了暮色四合时，人却还是未归，心难得不安起来。
“不是真的被替天行道了罢？”坐在屋顶念叨着，头忽地被一小物砸中。
“你说谁被替天行道？”有人冷笑道。
“你。”
李莫愁眼眸微眯，半晌，哼了一声，扔过一样物什，眸光在暮色中有些涩然的晶亮。
云丛醉轻巧接住，是一长方的精致小盒，默然打开，是一根通透的玉簪。取出细看，不知为何竟还有些余温，像是躺过一个温暖的掌心。
上头刻着精致的云纹，不似随意能买到的样子。
看向李莫愁，她只道：“不许离身。”公平一些，就她随身可不行。
云丛醉哦了一声，道：“然后呢？”
李莫愁白眼，气道：“还有什么然后。”金玉良缘了还想怎样。
云丛醉理所当然道：“呆子就是呆子，然后给我戴上啊。不然你是想我追问一下你是怎么把拂尘勒在人家脖子上逼着人家一下午赶出来的吗？”
李莫愁被拆穿，压着羞意破罐破摔道：“不识好歹！”
却是缓缓在暮色中走近。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暮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