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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今天女变态自恋了吗(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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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从不止息地风扬茫茫,即使黑夜寂凉,却忘不得这苍茫。
一行人在这样的苍茫中逃出了秘谷。
寥然天地中,惊闻驼铃悠悠。
……
朦胧睁开眼,仍是不知几时天。
身旁是另具温热躯体,安恬柔软的姿态。二人贴得很近,入怀相抵。甚至不知为何,纤指勾缠。映月不大适应,尽量放轻动作地拉开距离,轻悄收回手指,再度阖眸。醉人的清柔声忽地入耳:“难道你也有胡铁花的毛病?”
再睁眼,就对上一双清霖般的湿润双眸,仿佛还氤氲着烟岚。
“没有。”
颊上覆来一只乳白的手,似春风般轻轻拂着,也确似那样暖意。石观音柔柔问道:“那你躲什么?”
这实在显得很温存,但不值得人留恋。
“我的确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或许也算不得秘密,反正你也很快就会知晓了。”
“哦?”
“王妃认为楚香帅是坐以待毙的人么?”
“不是又能如何?”
“你出去看看,大抵就清楚了。”
石观音深看她一眼,一语不发地立刻动身。过了一刻时间,满面阴云地再步入镜室,显然是为这脱离控制的发展极不快。她步到安然坐着的人面前,阴冷道:“你早知道?”
“不知,猜测而已。”映月慵声道,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襟,才起来不久的模样。
石观音阴冷神色渐敛,反倒轻笑起来,低低在这并不幽暗却诡秘的镜室回响,余音未散前道:“很好。”
“我还打算晚些再给你用,可惜你不太听话,如此便怨不得我。”石观音再近一步,迫抬起映月下颔使她仰看自己,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猜不猜得到我这谷中,连香帅都能迷倒的花田,种的是什么花?”
“要看你想我猜到还是不想我猜到。”
石观音强压下的恼怒被她漫不经心的语气点燃,再无多言,直将手中药物封入映月口中,怕她不肯妥协还想再用些强硬手段,就见映月乖乖咽下。
这个人似乎总不合时宜的乖。没起杀心能将人惹起杀心,起了杀意却又乖巧无比。
“……这花不似一般毒物,不会要了你的命,不过,你这一世再离不了它,再离不得我,你若不信大可试试,到时只怕你要哭着来求我。你若乖些,我自然舍不得你求我,可你若再这般不乖……你会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映月脱开她已松懈的桎梏,垂眸蜻蜓点水般轻吻她未收回的指尖,似是臣服的姿态。
石观音微微泛起笑意,正要说些慰语,指尖云柔骤离,样似臣服的人昂首,浅笑道:“好巧,我还真不知道。”
……
叛臣已降,穷寇在追,一切似已尘埃落定。
楚留香一行人从石林逃出后,撞上了黑珍珠部下,交涉澄清误会,得以安心,又在营中见到龟兹王,助他与叛臣两军对峙,方知龟兹王早已暗中与西域各国结盟,五路大军复国已成。阵前叛贼皆已斩已降,独吴菊轩见势不妙打马便逃,然此时不追更待何时,楚留香独身追去。
他久久未归,庆功宴便等不得他了。
胡铁花畏畏缩缩,本该欢欣的场合,他却做贼似的东顾西盼,在躲又在找的模样,难得扭捏道:“公主……没来吧?”想那日清早头痛欲裂地醒来,他捂着被子叫得像个女人一样,人生头一遭,着实不堪回首。
龟兹王睨他一眼,捏着酒杯大笑道:“壮士不必愧心,你虽伤了她,本王知道只是误会,不过中原讲究个名节,我这女儿虽然丑了些,性情却极好,不会善妒,壮士……”
“误会!我一进帐篷就什么也不晓得了!”胡铁花急急叫道打断。龟兹王还有意再说,胡铁花揪着头突然想起交换回来的极乐之星,忙从怀中取出,交付与龟兹王。
龟兹王接过宝石看了一会儿,道:“壮士不归于我亦无碍。”
胡铁花问道:“敢问是何缘故?”
龟兹王得意笑道:“极乐之星最大的秘密,就是没有秘密,从始至终它都不关乎宝藏。不轨之人存心存疑夺取猜测之时,本王早已取出宝藏招军复辟。”
胡铁花惊讶瞪大了双眼,龟兹王仍在得意笑着,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此时帐外忽地飘进一道清柔女声:“好一出声东击西!”
胡铁花觉得这声音熟悉极了,龟兹王却已惊喜站起迎道:“王妃来了!”
可莲步缓入的人哪里是他的王妃,难言风华的姿态娇容,一步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头上,于龟兹王极陌生的面容,还在用他熟悉的声音说道:“我怎能不来。”
……
沉沉暮色中紫烟弥漫,虽非塞上,但仍难免教人想到燕脂凝夜紫。
可黄沙染上血是什么颜色?
这是一场生死之搏,看似势均力敌的生死之搏。
“别来无恙。”无花撕下吴菊轩那张生得另人讨厌的脸,妙僧重现世间。而今日重现世间的,注定不止于此。长刀出鞘,昭示着另一样沉寂多年的东西。
迎风一刀斩。
楚留香叹道:“迷烟是很好的迷烟,刀法也是很好的刀法,你的报答却不是。”
无花微笑:“它们都会让你不痛苦的。”
长刀破空而去。
他只算错了一件事。
……
“你不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是能知晓。”石观音侧卧对镜,轻轻喟叹道。
她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
注视着镜中影像,她的目光逐渐泛起柔情,话音却毫无目光柔软:“不过是想让你少受些苦罢了,可惜你不肯。”她的注意好似是分开的,目光注视着镜,是在看自己,话却是说给另一人听。
唯一不置疑的是,她现在很舒心。
她缓缓解开衣衫,连最后的注意都不肯向旁的分去了,她站起,若即若离地抚摸着镜子,缓缓描摹,更像是在触摸镜中的自己。
“他们都不是你。”
她仿佛在触摸一块冰,冰里封着她的爱人,于是纵不能触及,却徘徊不肯离去。
一点点地,化作了水。
她被抽干力气似的,倚贴在镜上,急促呼吸着,像是要化冰,又像是要自己融到那里头去。她的神情偏又是那样虔诚,像是在为这最能传达到,又是最不能迄及的爱恋由衷诚服。
珠帘忽被拨动。
一切静止。
她的神情霎时冰冷下去,扶镜立身,复又微笑:“香帅何时变得如此无礼?”她没有回头,眷恋再看镜中一眼,才回身望去。
楚留香同样报以微笑道:“夫人怎知是我?”
石观音笑意更深,软语道:“因为他们都死啦,来的只能是香帅。”
楚留香猛然僵直了身体,死死盯着石观音。石观音还是笑望着他,在等他开口或是动手。
楚留香盯了她半晌,握紧的拳才松开,一字一句朗声道:“看来我与夫人唯有一战。”
这也许是这两人生命中难得的与敌人的一次默契。
他们同时出了手,可是不过百招,胜负已定。石观音若不留情,楚留香在她手下甚至走不过百招。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石观音淡淡道。
楚留香洒然一笑:“可你老得让我不敢要。”
石观音怒极反笑就要狠下杀手,楚留香却突然反手一掌,劈向镜子!
水天一般的镜面骤碎千百,地上像是起了波澜无数的碎湖。
犹一场黄梁。
石观音梦醒之际,已被楚留香点住了穴道。
“怎,会……”她喃喃道,满目不可置信。此刻她像是失去水的鱼般,呼吸都是痛苦之色,余光看着满地碎片。
“镜像到底是镜像,终究会碎。”楚留香叹道。
余光满地碎银色彩,她觉自己也像这碎片,将要分崩离析。可就在此时,碎银中骤添一抹皎白,像月色乘空而来。碎片中又多了一抹嫣红,一滴一滴,逐渐汇聚成红色的足迹。
有人踏着满地破碎镜像,踏出步步鲜血而来。
镜室的‘门’,就是已破碎的那面镜子,镜碎,自然放出了镜中人。
“映月姑娘?”楚留香惊道,但映月没有理会,只是顾自向倒下的人走去。
石观音看着那抹月色来到自己面前,黯淡星辰般的眸子映出自己。像是山水中最浓墨的一笔,无光却更好地映出自己。毫不让人怀疑,她被她刻进了眼里。
仿佛又沉入了深海中。
她听到她说:“看着我。”
她恍然回神,看到那苍白的唇一张一合,吐出誓言般的字句:“你不死,她永存于世。”
原来最好的镜子,竟当真是人的眼睛。
“我会一直看着你。”
无神眸中映出的人,缓缓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