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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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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口绿灯亮起,山本武轻巧地从人流中大步走了出来,迎风而行,白衬衫在身后猎猎飞舞。就在那个时候,一抹橘子色的阳光呼地刷亮了绿意盈盈的并盛街头,融进了云雀恭弥清晰又模糊的视线里。——那是,云雀恭弥关于夏天的全部印象。
云雀恭弥不记得和山本武是怎么铆上的。仿佛是没有起因。算上在樱花树下统共也就咬杀过两次的家伙,云雀恭弥说他不认识,只是眼熟而已。或者外加个“知道名字”的补语?
事情开始变得麻烦起来,是在云雀恭弥养成在“打棒球的小子”跟“草食动物群聚者”之间划等号的习惯后,山本武却独独地闯到了面前。那一天,他谁也没看见,什么岚战什么指环什么彭格列……教学楼残残破破的墙根下零零散散地碎了一地玻璃,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那一天,他谁也没看见,惟独看到了山本武拽着拐子一头的那只手。
打棒球的小子想必是用上了掷必杀球的力气,否则他不可能觉得手腕那么麻。
那时候的对白已经不记得。山本武似乎对他说了句什么,他的姿态、表情只是坚定和从容,可是云雀却分明感觉到风生水起。就那么一刹那,云雀恭弥疑惑了,这个叫做山本武的小子已然从背后追赶上来,毫不怯场地在云雀恭弥那段打打杀杀的国中生涯里占据首席。
掷地有声,锋芒毕露。荡漾在眼神里的坚定,阳光得简直让人觉得刺目。
——可恶。明明是夜晚。
这单纯而热血的年少场景,云雀恭弥始终以为是时间故意流逝得缓慢了。多年以后才恍然:时光永远不懂得停留。
指环争夺战之后,断断续续地又在学校里碰过几次面。实践经验证明,当你开始在意时,某些偶然常常发展成必然,并有发生频率日渐走高的趋势。对于有碍视野的群聚,云雀偶尔心血来潮地“咬杀”一番,有时则视而不见地放过一马。
和山本武的对话依旧停留在“不准死在学校里扰乱风纪”的悖论底下,再没有正式交手的记录,根据风纪委员长的口径——山本武还不够资格。然而,彼此偶然对视时,每每感觉被刺伤的却是自己,隐隐约约地有种暧昧不明的情绪在那胶着,像潮湿天气中最容易滋生的霉菌。云雀恭弥为此郁结得大开杀戒,却无从解释。
然后拖着拖着就到了六月底的最后一场雨。
放学后的操场空无一人。因为下雨的关系社团活动取消,全校人员走得净光。云雀恭弥没有打伞的习惯,他正准备一路淋雨回去,这时候山本武打着伞从教学楼的拐角跑过来了。
“云雀,云雀!下星期棒球部县大赛云雀也去看吧……”
“想干吗?”
“我、我是二年A班棒球部的,身高177,长得也不错。我有哪里不好?”
“到底想干吗?”
棒球小子抓抓头发,“就是,追你啊。”
“……”
山本少年还没来得及尴尬地笑笑,云雀学长就一拐子飞过来,连人带伞踹开了去。
拖着半残废的雨伞滚到操场边的山本武,揉着被殴出鼻血的半边脸,看着云雀恭弥衬衫湿透的潇潇背影,他抬起头嘿嘿地干笑两声。“果然、这样不行呢……”
雨好大噼里啪啦地砸了他满嘴满脸。喂喂,落井下石也要有个限度,老子好歹可是个雨守来着……妈的,真是情何以堪。
山本武就是个直线条。
——云雀恭弥在心里下了个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何不爽、却非常笃定的评价。
县大赛云雀还是没有去。棒球部漂漂亮亮地赢得了胜利,山本在赛后跟兔子党人开庆祝会,嘻嘻哈哈地算是打发过去,等席散后才凉浸浸地从心底慢慢浮现出失落。
之后期末考,再之后暑假就开始了。
因为进军全国大赛,假期里棒球部的训练仍然继续。酷热的夏天,挥汗如雨,汗流浃背,山本武又把球击出场外了。捡球的时候在西草坪对面难得撞见了云雀恭弥——那次之后到现在,好像都没有怎么碰过面呢。
山本喜出望外,大步跑了过去,“诶?云雀怎么会在学校?”
“回来,”云雀扭头就走,“巡查风纪。”
之后,山本每天社团练习结束后都会单独留下练挥棒,然后等到黄昏的时候和云雀恭弥前后脚出校门口——不能跟太近,否则会被云雀咬杀。山本兄弟也是挨过好几次拐子才学乖,知道抄小路过去,在并盛街口红绿灯处假装偶遇,云雀就会拿他没辄。这样可以一起走一小段路。
一般都是山本在说话,云雀连回答也是极少的。
云雀恭弥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很傻。总是那么嬉皮笑脸着,仿佛没半点烦恼,应该说单细胞得可以。然而,他无法忽视那股山本武流的鲜亮光感,像雨后的晴空,明净透彻,无可挑剔,几乎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之一。
可是这东西云雀恭弥已经没有掉了。在岁月的洗磨下,许多人都没有掉了,不光是没有掉了,就连当初是否曾经拥有,也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那时候,像这样一抹夏日的阳光不知不觉间进驻到他的生命里,洒上了最灿烂鲜活的一笔,之后就再也涂洗不掉。
全国大赛的日子越来越近,棒球部的训练越来越紧,碰见云雀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山本有次忍不住拉住云雀就说了:
“呐,云雀,赢了全国大赛就和我交往吧!”
“懒得理你。”
“是说没有拒绝就当是应承么?”
“哼,可以咬杀你吗?”
“喂,喂!云雀~~~~!!!”
然后,山本被修理得干干净净口青鼻肿腰酸腿疼趴草地上一动也不动了。云雀恭弥收好拐子,斯斯然地在上面发话了:为什么不还手?
山本少年肩膀微微抖了抖,脸还趴在草堆里,“人家舍不得往云雀美丽的脸上砸拳头……”半带逗笑半带哭腔的语调,一听就知道在耍赖。
“死吧!”拐子毫不犹豫地劈下去,山本猛地一个翻身,反应迅速地逮住了云雀气急着出拐的手,呵,时机掌握得刚刚好……云雀恭弥的手腕又麻了……再顺势一拉,人就这样被硬生生拽了下去。
——36.8°C绝对是个蛊惑的数字符号。
山本武敢发誓,从他抱着云雀恭弥的一刻起,人就不再是恒温动物。
“我就是喜欢云雀不行吗?”
“……”
山本武又吃拐子了。云雀说,刚刚只是一时失手,再有下次就咬死你。
平躺在绿草坪上,山本摸摸渗出血丝的唇角,使劲骂了一通脏话,心里叫嚣着:他到底什么意思?!明明有隐隐感觉到刚刚亲他时他是脸红了说……久了,皱皱眉,撇撇嘴,然后又傻气地笑着,头顶,是好蓝好蓝的天,还有好白好白的云,好白,好白的云。
全国大赛决赛的时候,云雀恭弥躲在学校天台上睡觉。那天,长空广阔醉蓝如海,浮云万里绵延似锦,他看见云豆站在铁丝网顶上唱着并中校歌……云雀恭弥此刻的内心却郁卒得好想打人。
去到会场的时候,看见比赛早已结束,山本武正尴尬地笑着站在领奖台旁边跟冠军队伍合影。
“结果还是输掉了。”这是山本武看见云雀恭弥后说的第一句话,天然系少年脸上写着尴尬的腼腆。跑到河边扔石子的时候,云雀站在一旁没说话。实话说,委员长大人能不落井下石已经很好了。
“一个夏天的努力就这么结束了,云雀也没能追到手,真是逊毙了的人生啊!哈哈……”
“呐,我已经告白过两次了,如果第三次的话云雀会不会答应?”
“明明输了就别空口说瞎话。”
“哈,果然不行!云雀好残酷哦……”山本撇撇嘴苦苦地笑,“呐,这个,给云雀。”掏出一个棒球抛到云雀手里。“我不会再告白了哦,但我会等,等云雀觉得喜欢上我的时候就把球还给我……”
“才不要!”云雀转手就把球投进了河里,拍拍手走人。
“呜哇,你就这么扔掉可怎么办啊!!……”身后传来山本少年无辜的呼喊。云雀学长头也不回,“自己捡。笨蛋。”
“哈?”
……
下午四点钟左右的阳光,倾斜的角度正好把河面的水光投射到少年身上,一阵风暖暖吹过,白衬衫的衣摆又被掀了起来。十年八年以后,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是我们从没想象过的样子。时间就是这么个势不可挡的东西,它既改变许多,也沉淀许多。
一整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悠长得教人好生怅惘;待到过去了,才发觉短暂。夏天,风一样呼啦啦飞驰而过,短暂得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抓住就过去了。
也许青春也就是这么回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