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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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医生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她虽然接受心理治疗的病人，可实际更多见到的却是慕她催眠师之名而来的客人。她作为心里治疗师见过许多疯子，妄想症，各种严重的心理问题，有人认为自己是嫦娥转世不肯吃猪肉，有人认为门口的树上附着自己去世父亲的灵魂每天站在树前喃喃自语，还有人要在自己和爱人之间放一把刀才肯睡觉结婚没几天就闹到要离婚，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都没有陈尘那么难以捉摸——因为他们的问题明显到只要还是个正常人，就能看出来。而他们的问题越典型，就越容易针对，而陈尘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乍一看完全是个正常人——而他，大约也的确算是一个正常人。
从来都是她带着病人的步调，让病人跟着她，一点一点恢复到正常的人生，却唯独在陈尘这里，她总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在患者面前失去作为医生的主导权这件事，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如果不是陈尘的坚持与说服，她大概不会如此剧烈地修改俞一平的记忆，而是让他一点一点回忆起那场车祸，慢慢接受现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帮凶”。
她原本已经拒绝了陈尘很多次，可最后一次，陈尘找到她，有些落寞地对她说：“张医生，陈尘是一个在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会牵挂他的人，可陈风不是，如果说出真相只能增加痛苦的话，为什么我们不能选择一个让痛苦少一点的方法，哪怕只能减轻一个人的痛苦……张医生，逝者已逝，可生者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
张医生被他说动了。
催眠师的效用多数是为了让人在催眠状态下忘记痛苦的回忆，而这样在对方失忆的情况下将计就计修改对方的回忆的方法，如果传出去多数会遭到不少同行谴责，好在陈尘和陈风情况特殊，而这种特殊的情况也是她作为一个催眠师和心理治疗师而感到好奇——在某种程度上，这甚至激起了她的挑战欲。她甚至小心翼翼通过旁人去了解了许多两兄弟的情况，果然陈尘所说的事情多数属实，而他身边的人确实不知道那个去世了的人是陈风，除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正是整件事中的关键人物——俞一平。
他虽然失忆，忘记了关于那次车祸的所有事，甚至连关于陈风的记忆也成了穿不起来的碎片，他不记得自己如何认识陈风，不知道自己和陈风发展到了怎样的关系，可却执拗地不承认自己认识作为陈风出现的陈尘。
他只是固执地，一直呆在家里，不允许别人触碰这个屋中的任何一样东西，执拗地等待着那个应该出现在这里，却再也不会出现的人出现。
“抢走……什么抢走？”张医生的震惊还没有消除。她脑子里迅速闪过许多念头。
兄弟为情所困反目成仇？那么陈风的死，是不是另有文章？
看着她紧张的表情，陈尘有点苦涩地笑了笑了。“你以为是我为了俞一平……对陈风的车祸动了什么手脚？”
张医生的念头只是一刹那，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这念头被陈尘一语道破的时候，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实讲，我讨厌你这样敏锐的人。”张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承认自己的想法。她第一次对陈尘起了一点说不清的感觉，她可以确定，这并不是什么让人感受愉悦的感觉，但却让她起了好奇心与一点好胜心。她转过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平复着自己被求助对象影响了的心情。
“但是我不得不说，我对你们之间的狗血剧情很好奇。”张医生的口气被陈尘激得有些刻薄尖酸起来，似乎是想要扳回一局，对待这个看似温吞和煦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着急，实则内心满是主意的陈尘，常规的方法似乎是有些行不通了。
“也算不上什么狗血，只是有点巧合。”陈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转身坐了下来。
“俞一平遇到的那个被他兄弟骚扰的男人，本来就是我。我猜那些混混没有参照物的时候大概根本分不清我们谁是谁，而我看到那群人——看着就觉得离远点最好的那种人，扭头就走大概也是每个正常人的本能吧。”
“然后呢？”张医生似乎有点模糊地意识到了到底这段复杂的关系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陈尘却不走平常路地转了另外一个话题。
“我比我弟弟早十分钟出生。” 他的指尖用力捏着杯子，如果不是因为他拿了个玻璃杯，张医生几乎觉得那杯子要被他捏碎了。
“但是据说因为小时候太像，以至于父母都分不清我们，就给我们手腕上栓了不同颜色的绳子，可那绳子有好几次都被我们玩掉了……”
“——所以说根本不知道你和陈风其实到底谁是哥哥。”张医生点点头，插了一句话。
“对。”陈尘抬头冲她点点头。“不过不管怎么样，父母选了我做哥哥，那我就要负起一个哥哥的责任，所以我总是护着他，把最好的都给他……直到我发现，他是一个比我讨人喜欢的家伙，朋友很多，反而总是在我遇到麻烦的时候来帮我，有些时候我都不知道谁才是哥哥了。而且他也从来不和我抢东西，还总是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
张医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懂了，所以你也会依赖他。”
“所以虽然当时是我第一个遇到了俞一平，可后来再次遇到他，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的是我弟弟。陈风天生就有那种讨人喜欢的本事，后来俞一平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也不是没有道理，换做是我，大概早就没有下文了吧。”
张医生没见过陈风，可从她的了解和陈尘的描述中看，那似乎是个很有生活情调，也很会调动气氛的男人。
懂得生活的男人可不多。张医生心里默默地想。
“我其实挺依赖我弟弟的，可总觉得我自己作为哥哥大概是不够资格，所以当俞一平后来和他一起出现的时候，我觉得这个男人能让他依赖，那就很好……毕竟他给陈风的东西我给不了。”
“所以你就放弃了？自动退出了？”张医生突然皱了皱眉头，“等等，这么说起来，你和俞一平并不能算上很熟，为了一个这样的人做到这种程度，或许你现在是一时的同情，那你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张医生你是怕我后悔，把这个你的试验品丢在半路上？”陈尘露出有点促狭的表情，可这个轻松的神色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随后便又成了和刚才一样的苦笑。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陈风家里暂住。我还记得第一次俞一平见到我的样子，他很震惊。我猜，那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认错了人，可是那又能怎样呢？去问我那天他遇到的是谁？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何况陈风那么讨人喜欢，我俩关系又那么好，他问这个，岂不是成了挑拨离间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两个人在一起是要互相喜欢的，你们两个这样子……”怎么看都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
张医生硬是咽下了这最后一句话。
陈尘突然提高了一点声音；“你知道我弟弟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他是我的一半！就算没有俞一平，我也会留着他的房子，留着他所有的东西，我会代替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去完成他的人生，包括他喜欢的人……张医生，俞一平对我来说，就是我弟弟最重要的遗物，我要他好好的，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把我自己变成陈风也可以！”
张医生突然出了一背的冷汗。
这个人，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而且疯的有理有据，无迹可寻！
陈尘的声音再次轻柔下来：“张医生，你觉得我是妄想过头也好，白日做梦也好，我都无所谓。我弟弟不在了，可我的生活还要继续，如果变成我弟弟继续活下去，这样能让我，能让俞一平都快乐一点，为什么一定要去拆穿真相？”
“你真的是有病，我劝你最好也能来自己定期看看心理医生，除了带着你那位遗物先生来做催眠治疗之外！”张医生宛如想要扳回一城一般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虽然她心里，似乎已经被陈尘说服了。
陈尘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只是抬起手看了看表，“我觉得俞一平可能要醒了，最好别让他觉得我们似乎有什么秘密要瞒着他。”可还没走到房间门口，张医生在他背后开了口。
“陈先生，”她平复了一下刚刚的心情，尽量以面对一个正常人的口吻道：“你知道，催眠并不是一种万无一失的方法，如果哪一天，俞一平突然恢复了记忆也并不奇怪。到了那个时候才突然要面对现实，对你们俩来说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建议你，像是刚刚你所说的，用刺激来测试他到底还记得多少这种冒险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陈尘的脚步顿了一下 。“……谢谢，我记得了。”
出乎两个人意料地，回到刚刚的房间，睡的死沉的俞一平已经醒了，正趴在桌上研究一本书，看到张医生进来，他有点抱歉地站了起来；“对不起张医生，我想你们可能有什么事情要聊就没过去找你们，我自己无聊，看到这本书在你桌上，就随手拿着看看。”
“没事没事，一本书而已。”张医生冲他微微一笑道：“刚刚你头疼的厉害，所以我给了你一点心理暗示，让你能稍微休息一下，怕吵到你我就和陈风去隔壁说话了。怎样，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的脸色一切如常，除了在俞一平把那本书合起来放到桌上时，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一眼书名——书被倒着放在桌上，只看到封底“催眠术”几个字。
俞一平伸了个懒腰，“张医生这心理暗示还真的厉害，我一下就睡着了，感觉像是做了场什么梦……头倒是不疼了，”他左右活动一下脖子，冲站在旁边的陈尘挑挑眉；“你们事情谈完了？我朋友说好久不见，所以晚上请咱们俩吃饭，陈大公子赏脸走一个？”
“当然可以。”陈尘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笑了起来，“我刚刚水喝太多，去个卫生间，马上回来。”
“俞一平先生。”张医生看着陈尘的背影，仔细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我和陈先生交流了你的近况，外力造成的失忆最好不要强求，慢慢地会有自我回复的一天，反而是陈先生，因为亲人去世，大概是有些心理创伤，虽然他不一定会在你面前显露出来，但是掩饰并不是心理治疗中最好的方法……如果哪一天你觉得他心理压力过大，请直接和我联系。”
俞一平看了一眼，笑道：“我当然会的，我会对他很好的，陈……风他为了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当然会的。”
张医生想要递出名片的手凝固在半空中。
“张医生，”俞一平伸出手从她指间抽走那张名片，轻声说：“我会对他好的，逝者已逝，而生者的生活还要继续对吗？哪怕只有一个人会不那么痛苦，也是值得的。”
张医生惊异地抬头，却只看见俞一平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太阳已经西斜，他的表情在斜斜射进来的夕阳中显得晦暗不明。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压迫感，让这个见惯了怪异的人与事的女心理医生倒退了一步，可下一秒，那种莫名的感受就消失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俞一平懒懒散散地走到门口，伸手搭着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陈尘的肩膀，亲昵地冲着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陈尘的颈侧到耳根立刻飞起了一片红。
——而刚才的一切宛如幻觉。
“今天谢谢你了张医生。”俞一平笑着对她说，陈尘一边甩开他摸到自己腰上的咸猪手，一边面红耳赤道：“诊疗金我之后会直接汇到您医院的户头上，过一阵子我再来找您……哎俞一平你干嘛！”
俞一平已经拉着他就朝外走去。
不知为何，张医生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感觉——她，大概再也不会见到这两个人了。
======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