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光 ...
-
1 - /
今年的冬天来得气势汹汹。不到11月,朝阳城就落了雪。
蒋歌闲着没事也就窝在自己那不到20平方米的小卧室里,足不出户。自从出狱以来他就没出过门,堪称与世隔绝。家里屯着半个房间的泡面,倒也不至于饿死。
他住的这幢楼有7层,但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导致真正入住的只有两户人家:一户是他,一户是一对50多岁的老夫妇。就算这样也是一点儿都不安静。每天早晨六点一楼的那对夫妇都会准时开吵,天天搞得鸡犬不宁。蒋歌没觉得烦,只是感到有趣,听着打发打发时间,顺便观察着他们的动向。
或者说,要不是因为一个人,他是不可能注意这对夫妇的。
可今天不太寻常。
他们没吵架也没打架,除了清晨那一声刺耳的怒骂和尖叫,那对夫妇简直安分的不得了,都没给他一个解闷的机会。傍晚吵嚷起来的反而是另一个声音——警车“咦呜咦呜”的鸣笛。
再然后,就有人来招惹他了。
门响的不是很突兀。楼道隔音差,再轻的脚步声都能荡出回音,可以给蒋歌一些准备的时间。比如现在,一个人上了楼,停在了他所在的那个楼层,便没有声音了。
蒋歌警惕性很高,踮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他看见一个剑眉星目的警察低头翻着文件,似乎在确认什么。确认完了他就开始敲门,还规律性地敲三下停三秒,在那三秒等待时间内,他的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等蒋歌摸清楚这个规律的时候,警察已经锲而不舍地敲了五分钟的门了。
“请问蒋先生在家吗?”
“我想找您了解一下情况。”
蒋歌觉得啼笑皆非。
普通人敲个一两分钟就识趣地离开了,按照他们的思维都是:家里没人,不要等下去了。然而门外的警察还是很有耐心,莫名戳中了蒋歌的笑点。警察停下了敲门的动作,和靠着门的他隔空对峙:“蒋先生,我知道你在。”
“工作做的挺到位。”蒋歌懒洋洋地开口,“可真敬业啊,是有什么重要事情问我么,警官?都敲了五分钟门了,我都替你手疼。你怎么那么……”他停顿了一秒,似乎咽下了一句恶毒的比喻,最后只是平淡的说出了最后两个字:“坚持。”
门口站着的季雪洋一愣。
这个声音与想象中那个颓废青年有点出入,不是很丧气,反而有些无所谓的潇洒,跟那些紧张兮兮大婶描述的完全不一样。
季雪洋:“蒋先生,我只是有些话想要询问您。”
蒋歌“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有事就问,没事滚蛋。不重要的就别说了。”
季雪洋觉得头有点疼。
季雪洋今年27岁,当年蒋歌入狱的那天恰好进的警察局,对蒋歌的事情有所耳闻。
这个人一周前刚出狱,据说进去之前是个不得了的二世祖,杀了两个人给判的刑。家里权力大,死的人又无足轻重,就动用了关系,给死刑判成了个死缓,缓着缓着就成了有期。
明明判刑的时候他犯的事都认,可一出狱了咬定了牙说自己没杀人。没人能信,就连家里人都觉得是天方夜谭:你几年前就承认你杀了人,怎么现在不认账。后来他就跟疯了似的,一会儿口口声声自己无辜,一回儿信誓旦旦自己有罪,跟闹着玩儿一样。
“蒋歌……先生,这件事至关重大,你给我开门。”
听他这么说,蒋歌更乐了:“哟,称呼都变了,成,我给你开门。”
然后门“咔哒”一声,锁被扭开了,门只露了一条缝,里面的人懒洋洋地报数:“一,二,
三……”
季雪洋脑子还没反弹过来,身子却迅速地钻了进去。待他回过神了,才发现自己正面对着刚刚和他对峙的那个男人。
“说吧,啥事。”
蒋歌倚着玄关处的柜子,似笑非笑地斜眺着眼前这个傻瓜。
季雪洋瞠目结舌。
蒋歌定定地看了他一回儿,突然笑了:“怎么了大警官,被我魇着了?这可不得了了啊。”
他长着一双下垂眼,不笑的时候冷漠极了,笑起来又莫名其妙地……
有点甜。
跟他的话语一点都不搭。
那种乖乖巧巧的甜,不像一个吃过牢饭的26岁颓废青年,反而像是青春电影里可爱的邻家弟弟,笑得温和,还带了一点点少年人的张扬。
这种突如其来的错愕感觉让季雪洋一个激灵。再看蒋歌,他已经收敛了那种气质,又成了那个锋芒毕露的蒋歌。蒋歌捻了捻手指,礼貌地指了指客厅内的沙发道:“请。”
季雪洋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一下:“不好意思打扰,只是问几个问题。”
蒋歌顺水推舟:“那你站着吧。”
他像突然换了个人:“我刚刚心情不是很好啊,语气冲了一点,不好意思。”
奇怪。
他的周身又出现了那种有些狡黠的少年感。
像是……两个人一样?
季雪洋背后一凉,突然想到了之前蒋歌一会儿认罪一会儿不认罪的奇怪行径。他挥去了脑袋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开口道:“蒋先生,一楼的张雪梅女士你认识么?”
“她怎么了?”蒋歌明显地愣了,又变得刻薄:“她的事情和我无关。如果你是来问我的交际情况,那还是请回吧。”
太奇怪了。
季雪洋很不明白。
明明就是两个人。截然不同的气质。
蒋歌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深挖不得。现在的他明显很多疑,为了消除他的疑虑,季雪洋果断地开口:“女的死了,男的跑了。查户口发现他们是黑户,除了女人的尸体其他什么线索都没有。”
闻言,蒋歌整个人都呆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周身微微颤抖,颤着声音道:“那个女人……死了?”
他下意识拽着衣脚,牙关咬得死紧。季雪洋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果然,片刻后蒋歌笑着说:“抱歉,失态了。我有点害怕。这件事情不是应该不惊动住户的吗。你这样直白地告知……违规了吧?”
季雪洋:“这个女人叫张月梅,七年前失去了一个孩子。她的孩子死在朝阳城北边的乱葬岗,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被掏了器官。这件事情恰好撞上你入狱的日子,你应该听说过的。”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蒋歌沉下了脸色,“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他捻了捻手指。
2 - /
朝阳警局就坐落在政府往东折的那个路口。
季雪洋已经待在电脑前四个多小时了,硬是连眼都没合。
同事端着茶杯从他面前走过,突然折返回来好奇道:“季队,你文档上写的什么?”
“没什么。”季雪洋不露痕迹地开口,顺势关了电脑,征询道:“死者张月梅的尸体检查报告出来了吗?”
同事回答道:“出来了。死者被挖走了肾和眼角膜。分析是团伙作案,大概2~3人,至少有一个人从医,并且带了完整的手术工具。是当场做的手术,做完就跑,把人扔在家里,一点一点死掉的。死者家那男人也跑了,是嫌犯之一。”
“那死者的尸体发现并报案的人没有找到?”
季雪洋问。
同事耸耸肩:“电话是死者家的座机,声音被变声器掩盖了。现场你不是看到了吗,门是开着的。那破小区没有太多监控,根本查不到是谁到了张雪梅家。局里人都倾向是那些和死者关系较好的大妈来找她,然后发现人已经没了。”
季雪洋蹙眉:“说不通啊。”
他想起了7楼住着的那位蒋先生。
他应该是最有可能发现尸体的人。因为那栋楼里除了张雪梅和她那个黑户丈夫,就只有他一个人住在那里了。
“这事你别管。”同事好心提醒,“上面有人接管了。张雪梅的丈夫是黑户,躲了几年了吧,竟然没被查到过,估计是之前一直都安分守己的。”
“哦,对了。”季雪洋问道,“你记不记得林然?”
同事想了一下:“记得。那个男孩子也是被挖了肾脏和眼角膜。”
“林然是死者张月梅的孩子。当初也是她来认的尸体,那时候情绪过于偏激,甚至持刀差点刺伤了主案的警官。这两件事情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不晓得。”同事耸了耸肩,“局里现在全力都放在查那个器官贩卖组织上,估计忙完了会回头查那个举报的人。”
季雪洋应了一声,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在蒋歌家,他提到“死者张雪梅”和“她的儿子”时蒋歌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蒋歌可能认识张雪梅和林然,并且深刻地接触过,所以才会触动良深?
不对啊,这说不通。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于是季雪洋谨慎地换了个话题:“对了,你认识秦笑吗?”
闻言同事惊讶道:“她跟你不是一个部门的。那个组不是专门撰稿特殊群体的犯罪案件么。你找她干什么。”
“我要问她关于特殊群体中的人格……”他顺口说到一半发现不大对劲,改口道:“特殊群体中的个别症状有什么样的特征,不知道她接没接过类似的案子”
同事也没深究,他端着茶杯,水汽染上了他的眉眼,神情有些莫测:“她连同她那一整个组都疯疯癫癫的了,还能接什么案子……咋了这是,你也没接什么特殊案件吧。”
季雪洋收回了目光。
“好奇罢了。”
同事笑着摇了摇头,好心提醒一句:“你要是找秦笑的话,还得去城南的那所神经病院。她最近好像在那里活跃。”
他应了一声,道了声谢,同事便走开了。
季雪洋抿着嘴,一条条捋着脑海里错综复杂的线索。
在询问蒋歌时,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在“崩溃”和“冷静”之间来回切换,像个疯子。但是他最后都表露出了一种情绪:“你他妈快滚。”
季雪洋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报案的那个匿名者是蒋歌,但是他不予配合油盐不进的态度真的很难办。
如果……磨透了蒋歌。
如果他做到了,这个案子才能迎刃而解。
关键是这件案子已经被上面人接手,但是事情的结果对于季雪洋来说非常重要。他必须提前破了这个案子,才能……
所以说他目前只能从蒋歌这方面入手,还得瞒着局里的人。
但是要想磨,就只有去找秦笑证实一件事情。
季雪洋喃喃一句:“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