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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西索 × 伊耳谜 × 模式(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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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伊耳谜•揍敌客遇见西索的时候,西索在杀人。
天上有零星的雪子,因此伊耳谜在出门前在惯穿的藕荷色衬衫外面添了一件兔毛的厚外套,他其实并不觉得冷,但他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仅穿一件单衣走在街上绝对会引人侧目。
杀手还是不要引人注意的好,在身手之上,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生活态度。
他让出租车在一家超市前停下,会了车资,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走超市后面的巷子。
无人在意。
在友克鑫市像他这样的人太多了,特别是当他挎起巨大的包装袋,看起来就完全像个刚刚参加过疯狂抢购并且意犹未尽的远方游客,伊耳谜在自己的口音中巧妙地添加了一点富有南方色彩的音调,让方才的出租车司机好奇地问他是否来自NGL。那个健谈的司机甚是得意地宣称自己可以分辨优路比安大陆所有地方的口音,绝对不会搞错客人的来历。
伊耳谜只是点点头,赞同地笑了笑。这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
他站在巷子无光的阴影中,雪大了一点,在地面上落下一层淡淡的灰白,这里的雪并不像枯枯戮山上的暴雪,一夜之间似乎天地都被冻作一团,除非阳光才能撕开一条缝隙。温暖的友克鑫,这样的雪从来都是转瞬即逝的。他吸了一口清凉湿润的空气,迈出一只脚。
只是一步而已。
他立刻听到了一些声音,自巷子深处传来,其中包括一个男人的嘶声怪叫,还夹杂着一个听起来有些耳熟的尖笑声,刺耳得像猫的爪子在刮玻璃。
伊耳谜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走进小巷。
很快出现在眼前的是闪烁成金色的玻璃蓝,上挑的眼角微微抽动,魔术师笑成一个阴险的弧度对他摇摆手指,那野兽般的色泽是无法抑制的杀气,锐利地自耳边呼啸而过,撕裂风声。
“嘿,好久不见。”魔术师打了个招呼,一张红心A自他手指间消失不见。
伊耳谜对他点点头。
“好久不见,西索。”
他一面回答,一面去看被魔术师钉在墙上的另一个男人,失败者浑身浴血,正垂着头拼命喘息,伊耳谜不太确定他是否还清醒着,于是转向西索,“你要杀了他么?”
魔术师微微一笑,用扑克牌掩住半张脸孔,只留下一对灵活至极的蓝眼在夜色中打转,“为什么这么问,你想要我放了他么?”
“他看到我了。”伊耳谜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他看到我和你说话,这不太好。”
西索笑起来,“你还真是小心谨慎得过分。是工作么?”
伊耳谜回过头,从这条小巷仍然可以看到刚刚离开的酒店,那所据称是友克鑫市最高建筑的豪华酒店眼下应该已经被匆匆赶来的警车围得水泄不通,太多人看到他的目标从顶层的旋转客房跳下来,他甚至也在人群外看了一会儿热闹。不过人实在太多了,什么都看不到。
当然,一个人从那么高的楼上掉下来也剩不下什么可看的了。
“一个死人,有两个人争夺他的遗产。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男人,你猜是谁杀了谁?”
西索耸耸肩,“你真枯燥,小伊。”
伊耳谜歪了歪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等待回答,他的眼睛又大又圆,可不见清亮,反而像幽暗山洞中深潭,即使偶尔的一点波澜也被掩盖在不动声色之中。
但是西索知道,他确实在等待回答,而他也确实想知道这个答案。
对魔术师而言这个世上他自认不能理解的人并不太多,但伊耳谜•揍敌客绝对是他不能理解的人之一。揍敌客家的这个长子与西索所熟知的人性的一切都差得太远了,让他甚至怀疑他究竟有没有人性,抑或只是一个装配了人类外壳的可疑外星机械。
这个想象又让他忍不住咭笑出声。
“女人杀死男人,女人才会这么斤斤计较。”他胡乱猜了一个。
伊耳谜眨了眨眼,西索认为他的表情中似乎有一点嘲弄,可那嘲弄的成分太轻微以至于他也不敢决定,魔术师翘起嘴角,眸光一闪,“猜错了的话有什么惩罚么?”
他看起来兴致勃勃,伊耳谜却反而失去了乐趣,淡淡地耸肩。
“我扮作死人进了那个女人的房间,她就吓得跳了窗。”
那么死的就是女人了。西索点点头,他其实并不在乎伊耳谜的工作,不过还是摆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追问:“为什么?”这是相处之道。他需要摆出一点好奇心,好让伊耳谜继续说话。其实伊耳谜有时候挺唠叨的,不过需要别人给他机会,让他好开口。
而今晚,西索恰好就想听他闲聊天。
果然伊耳谜就毫不客气,同他讲了一个有钱人与年轻男人私相授受,惹翻了结发妻子以致被毒杀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俗到俗不可耐,甚至连早上九点钟的肥皂剧场都不会再播了。但伊耳谜讲得津津有味,他一向看重佣金,卷进去的工作常常不是商场互谋就是倾国之争,像这样为了一个死人拈酸咂醋甚至倾其所有的疯狂劲儿,他倒见得也不多。
末了,伊耳谜认认真真地问了一个问题:
“你怎么看,西索。我认为其实他只要选一个就好了。”
西索拨弄着扑克牌,斜觑了伊耳谜一眼,他们两个并排坐在小巷的墙壁上,雪此时已经停了,竟然又是满天月色明朗,把两个人的影子远远投到另一侧的墙角。如果不是另一侧墙壁上还钉着那个半昏死的男人,这也许就是伊耳谜的人生中难得清澈的一个回忆了。
“伊耳谜,你打算研究人类的心理么?”魔法师把扑克牌抛上抛下,不经意地问。
伊耳谜答非所问,“我听说魔术师都是心理学的大师。”他凝望着脚下自己的灰影,看得久了,仿佛那影子也是活的,正颤巍巍对他露出一个摇摇曳曳的笑来。他猛地眨了眨眼,动作大了一点,惹得西索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伊耳谜立刻醒过神来。他从未因为西索能跟他说得上话而对他放松警惕,以后也不会。“而且,我不用研究,我早就了解了。”
西索一笑,双手一扬,满把的扑克牌漫天飞舞,像极了雪花纷飞。伊耳谜仰头看着,还来不及开口,西索一个响指,满天扑克就消失无踪。“那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伊耳谜装傻地瞪大眼睛:“我说了什么?”
“‘只需要选一个就好了’。”
西索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他的口气,甚至连语气中的浅淡愉悦都学了个十足。
从两个人之中选一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何况就算真的做得到,又有人能容他做么?
伊耳谜盯着他看了一阵,开口问得却是毫不相关的问题:“这就是你那黏糊糊的爱?”
西索运用扑克的手法,一半是魔术,一半却毋庸置疑是念能力。初识的时候西索就给他露过一手,用念将自己的头发从火红色变成了水蓝色,看起来就像生来的那么自然。然后西索告诉他自己给念能力叫做什么什么的爱——时间有点久他记不清了。
但他清楚意识到,西索的念能力可不是耍个把戏染个头发可以概括的。
配上他这个人的性格就更加令人费解了。
西索立刻摆出一副受了好大委屈的苦脸:“是伸缩自如的爱。”他强调,“这又不难记又不难听,那个什么黏糊糊的,实在太伤人了。”
“但它就是黏糊糊的,不是么?”
西索微笑着眯起眼,他的眼本来就细长,捉狭的目光中透出一丝不可磨灭的冷意。
“你想要试试么?”他柔声问,柔得简直有些冷。
伊耳谜意识到了他声音中的那种危险,仿佛第一颗雪子落在肌肤上,那种不由自主的寒战。曾经他们试图——只是几乎——去测试一下对方的能力,没有比亲身去战斗更能够确认彼此力量的方法了,但幸而他们中的一个还保留着理智。伊耳谜可不是喜欢玩命的人。
比起那次,西索的态度就可以称得上是温文尔雅了。
伊耳谜若无其事地瞥了西索一眼:“我的意思是,他应该在死前杀死其中一个人,就不会有现在的纠纷了。”
西索放声大笑。“听听你自己说的,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指,‘普通人不会杀人’这一点么?”
伊耳谜一本正经地扬起眉梢,“在我看来,让一个人失败、受害与杀死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人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西索仍然笑得前仰后合,就好像他一生之中从未听过这样可笑的话,直笑得喘不过气来。伊耳谜也不发怒,由他笑着,整个人向后一仰,躺在覆盖了薄雪的湿凉瓦片上。
溶雪渗透衣襟,带一点清冷。
西索笑够了,眯起细长的眼眸斜瞥着伊耳谜的侧脸,被月光映衬着那张脸白皙如玉石,几乎与雪有着同样的温度。“你要做什么去?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吧?”
“出城。明天中午家里的飞行艇会在公共机场等我。”
西索翘起一侧唇角,“伊耳谜,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什么?”
“你总是住在野外么?”
“嗯,工作的时候选择并不是太多啊。”
“城市里至少也有酒店吧,难道觉得会有危险。”
几乎是有些挑衅的语气。伊耳谜却没有仿佛丝毫没有感觉,枕着自己的双臂仰望着天空,漆黑的双眸里映着一点城市的灯火,才仿佛有了一丝普通的情绪。“酒店?很脏啊。”
“脏?”
“一般酒店为了视觉效果都会选择白色的卧具,但是却没有注意到会有无法清洗干净的污迹留下来。想想看吧,在枕头或者被子上发现油渍、血迹甚至□□的痕迹,你还有心情躺在上面睡觉么?躺在陌生人用旧的脏床单上?”
西索忍不住咧了咧嘴,“其实,你这是洁癖吧?”
伊耳谜哼了一声,“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下来。狭窄街道里只剩下被钉在墙角的男人粗重的喘息,是受了重伤的喘息声。他也许活不了多久了。伊耳谜想,然后意识到他已经差点忘了第三者的存在。
而他和西索相处的时间似乎也有些久了。
他坐起身,默默地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西索。
卡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从他的一只手落进另一只手,叠成整齐的一叠,突然消失,突然却又从他们的身后飞了出来。崭新的纸牌噼啪作响,被他双手一拨,展成扇形。
西索手掌一翻,在伊耳谜面前展示满把按次序排列的红桃心。
“说真的,为什么不来我的公寓住?”
西索心不在焉地说,又一翻手腕,手中的牌已经变成了一套黑桃。
伊耳谜张了张嘴,把几乎涌到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
“你有房子?在这里?”他问。
西索轻松地耸耸肩,“我当然有房子。我也不喜欢酒店,当然送餐很不错。”他注意到伊耳谜凝视的视线,后者连秀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似乎一脸要用目光把他盯透的表情。
“怎么了?”
“很奇怪。”伊耳谜认真地回答,“我以为你是宁可花十倍的价格去买服务的人。”
西索吃吃笑了一阵,“我可是从来都自己动手的。”
伊耳谜了然地点头:“杀人这一点你确实不必假手于人。”
“那么,你来不来?”
伊耳谜思考了一下,“也好,我正需要一个房间来放土产。”
西索张大嘴巴。“土产?”他似乎方才注意到被伊耳谜放在路边的包装袋,表情有些五彩缤纷。“那是什么?”
“给弟弟们带的零食。我家在乡下,有些甜品店不提供网购服务。”
“全部都是?”
西索有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笑得出来了。
“甜品让人愉快。”
“我已经很愉快了。”
自觉输了一城的西索跳下墙,走到被他打伤的受害者身边,弯下腰检查他的表情。男人垂着头,似乎已经陷入昏迷,他刚刚出现时候戴着的红格帽子落在地上,差一点就支离破碎。西索想了想,过去捡起那顶帽子,将它小心地戴在男人头上。“这是一顶好帽子。”
他细声细气地说,几乎满怀喜悦。
伊耳谜跟着跳下来,低头整理他的购物袋。他还没有直起身,危机感已经让他一旋腰紧贴在墙壁上,两枚细钉挂出袖口,像野兽的利爪一样探出掌心。他抬起头,正看到西索以猫一样怪异的姿势整个人向后弹起,他的眼睛比今晚伊耳谜看到他的时候更亮,也更兴奋。
受伤的男人拼命挣扎着,血从被扑克牌钉穿的伤口涌出来,而他丝毫没有在意,他龇牙咧嘴,对着西索咆哮,仿佛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会像狼狗一样扑上去撕咬敌人的内脏。
“他要咬我。”西索兴奋地说,“嘿,他要咬我。”
“我看到了。”伊耳谜轻轻叹了口气,“你要拿他怎么办?”
“杀他,还是不杀他,你真是难倒我了。”
“杀了他,免得误事。”
西索咭咭笑起来。“你不想他到处说我们见过面?”
“我不想他到处说我今晚在这里。”
西索笑得更加开怀,“我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宣布,不顾伊耳谜反对的眼神转向那个男人,“你看到了,这是我的朋友伊耳谜•揍敌客,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可以雇他来杀我,你可以用今天这个秘密来威胁他取消佣金,当然前提是你能够让他不至于生气到杀了你。”
他话音未落,一枚钉子已经飞进男人的额头,将那张脸紧盯在墙壁上,突出的眼球定格在最后一丝愕然上。只是伊耳谜不知道,他惊讶于西索的突发奇想呢,还是惊讶于自己的不假思索呢。
“你杀了他。”西索抱怨,但语气中并没有任何不满。
“我不需要会危险我的客人。”
“我正准备告诉他他没有能力威胁你,所以还是准备个五亿左右的佣金比较稳妥。”
“那是折扣价。”
西索慢慢露出笑纹,“折扣价?”
伊耳谜扭开脸。“对了,西索。”他顿了一下,“我还没有问,你的客房没有别人住过吧?”
“你猜嘛。”
“那么你有干净的床具么?”
“猜。”
伊耳谜拎起购物袋,向小巷深处走去。“我出城了。”
西索追上他,“对普通人而言这不应该是‘你猜对了’的意思么?”
“普通人?”伊耳谜又哼了一声,“谁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