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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月依照彩云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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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晚风混杂着瓜果成熟的香气,就着余晖的点点暖意,将金黄的芬香顺着河流溯回送至河源,使得金黄与清冽交织,蔓延在升腾的水雾中。
河源水清,涓涓细流自山沟而下,向东淌去。忽地水花泛起,一条白色鲤鱼翻腾几下,慢悠悠地游到岸边,竟靠着软软的泥土晒起了最后的“日光浴”。
有脚步声靠近,白鲤警觉,刚准备钻入水底,一股力量将她猛地向后拽去。下一秒,她就已然被一人紧紧地握在手中。
这人的打扮像个道士,身材高壮,浅蓝色的道袍穿在身上显得很不合身,但又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肌肉的线条。眉毛很浓,剑眉,眼睛也很深邃,但眼神冷淡,颇有翩然出世的神态。只是那紧抿的嘴唇,就像雪地里的红梅,兴许这样的唇色可以说明他身体健壮。
不对!现在我可是被道士抓住了啊!
轻絮努力镇定下来,动了动腮,小心翼翼地说:“这位道长...小妖我只是路过在这里晒个太阳...可不可以放过我?”
道士眉头皱了皱,仿佛陷入了纠结,但两眼依旧不停地打量着这条“肥美”的白鲤。
“道长大人,你不信你可以探探我身上的气味,我可绝对没有害过人啊!”说完,轻絮感觉到他手上的劲松了一些,紧抿的嘴唇有所松动,仿佛准备说点什么。但他只是抿了抿嘴,依旧沉默。
“去你丫的!”软的不吃来硬的!
只见轻絮双鳍一舞,变回人形,顿时一位白衣女子出现在眼前,而道士的手不巧正放在轻絮的腋窝附近。
道士一愣,脸上泛起两团红晕。轻絮趁着他失神的一瞬间,挥手释放出一股水流,把他冲得猝不及防,随即便拍拍双手一个闪身跳入河中,拼命地朝下游游去。
多年以后,每每轻絮回想起和柳涣扬的初见,都会后悔没有用尾鳍狠狠地扇他几巴掌。
念及附近有道士出没,轻絮顺着河流来到中下游后,便挑了一条支流,来到了一座小镇——追塘镇。
刚到没多久,轻絮就跟随大流成了戏楼的常客。无需名气,只要随意转身钻进一座小楼,就会听到别样的戏。今日这出戏讲的是一名女子女扮男装混入学堂,后与一书生相恋,奈何他人棒打鸳鸯,二人双双殉情最后化蝶而飞的故事。
就在轻絮为这世道不公唏嘘不已时,当地有名的恶霸也为那女主人公“打抱不平”。
“小美人,你看你在这唱戏这么辛苦,工钱也不多,还整天泪流满面,不如跟了你雷大爷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那恶霸肥头大耳,身披着不合时宜的毛皮大氅,络腮胡长到了鬓角,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
而那唱戏的小美人,本就因戏哭花了妆容,现在又开始梨花带雨,十分叫人可怜。
满堂的人开始议论了。
“这雷庆守了这么多天,终于蹲到白姑娘上台了,真是!”
“听说他早就放过狠话,说一定要把她弄回家的。”
“白姑娘可是这清风楼的台柱子,班主肯定不会轻易放人的。”
“谁知道呢?都是身不由己...”
戏里戏外都身不由己,听得轻絮心里一阵恼火。
她从茶杯中轻轻弹起一滴茶水,向雷庆握住佳人的手打去。只听“哎呀”一声,他吃痛地将手抽回,肥壮的身子险些站不稳。
众人皆以为他会开口怒骂,谁知听见他说:“诸位做个见证,我雷庆再碰白姑娘一根汗毛,我断子绝孙!”
全场静,只剩轻絮小声抽笑。
有人起哄,“好的雷爷!我们都记下了!”
“雷爷有骨气!”
“...”
待雷庆回过神来,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但也不知道该把气撒在谁身上,随即带着一众仆从灰溜溜地走了。
此时班主才出来,请大家稍待下一场戏,随即将佳人拉回后台。
待轻絮笑完雷庆的糗样,才感受到身后的注视。
看见小二兴冲冲地开始给大家加茶水,轻絮坐直了身子,嘴角露出了狡猾的笑。
她装作不经意地将一碇银子扔到地上,在小二给她倒水时,倾身耳语:“将后面那个道士拦住,这碇银子就是你的了。”
小二心领神会,笑眯眯地弯下身将银子捡起来:“客官,你东西掉了。”
“不,这是你的。”
他将银子收入袖中,不一会儿身后就响起他道歉的声音,“对不起客官,我给您擦擦吧...这茶水没有烫到您吧...”
店小二是很卖力地拖延了时间,但自大的性格使一路走走停停的轻絮在不远处的追塘河口再次碰到了他。
“道...道长大人...”轻絮蹑手捏脚想靠近河边,却被他施法阻止。
依旧是那身浅蓝道袍,只是胸膛处微有凌乱,想必是那小二的杰作。
“哎呀道长大人,真的,我只是一条普通的小鲤鱼,我真的没有害过人!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啊!”轻絮不断后退,他却步步紧逼。
“真是油盐不进!”
轻絮左手一挥激起一股水流向他打去,但他双手结印将水柱反弹,轻絮向右闪身躲过,水柱打在身后的大树上,激起一群飞鸟。
她虽然修炼有三百年吧,但也是头一次遇见道士,更何况是想置她于死地的道士,求生的本能被激发。学过的,没学过的,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招式她通通使出,水流一阵一阵地向他砸去,时而结成冰,时而凝成柱。
那道士见她胡乱的招式神色依旧镇定,一直用双手结印施法躲过攻击,连身后背的长剑都没有拔出。
和着泥土,轻絮施法结成一颗颗冰球向他砸去,而他掏出一张符咒结成防身结界,冰球尽数反弹,向轻絮砸来。
她本就精疲力尽,现在更是躲避不及,被力道更强的冰球砸倒在地,口腔充满了腥甜。
“臭道士,真是冥顽不灵。”灵光一闪,她想到槐树爷爷教过的逃生之法。随即拔下一颗鱼鳞化作一阵水雾,趁他视线模糊又一个闪身跳入河中,不见踪影。
慌乱中,轻絮也不知道自己游向了哪里,只感觉水温逐渐降低,水流逐渐放缓,直至静止。
而她变回原形,在水中修养。
“这鱼不会死了吧?明明捞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你才死了呢!
“切!明明捞的时候就要死要死了,我说不要你非要。”
捞的时候不说现在说什么!
“这不是看她少见吗!一看也是灵气充沛的,给少主炖汤喝肯定大补。”
什么?炖汤?补你大爷!
轻絮逐渐清醒意识,睁大双眼看了看周围。
应该是在一个厨房,但眼前两个长了一双毛茸茸耳朵的厨子提醒着轻絮他们妖怪的身份。仔细一看,脖间都有一个月牙状的印记。
我记得狼族是在北境群居啊?什么时候跑到不下雪的地方来了?他们应该不爱吃鱼吧...
趁着二人争执,轻絮努力不泛起水花,从水缸里跳出。奈何她的颜色在一众食材中太过显眼,二人很快就发现了她。
“快抓住!这鱼没死!”
“别让她跑了!”
想抓我?没门!
轻絮用尾鳍在桌子上跳来跳去,遇到盘子就向二狼砸去。而那俩傻厨子左追右赶,又总是手忙脚乱地踩在滑溜溜的果蔬上摔个四脚朝天,明明尚未开伙却整得厨房好生热闹。
前厅正歌舞升平,众人分作两边坐在小桌旁,每个人身旁都配有一个美人负责斟酒。只有主位上那人,捶腿一个,斟酒一个,喂食一个,三个美人好不快活。
似是听见了吵闹声,他叫来一个仆从,去厨房看看。
不一会,仆从回话道:“回少主,就是厨子新抓的食材有点不听话。”
“哦?我们狼族现在连食材都对付不了了?”轻飘飘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是责怪还是自言自语。
“少主...属下立即去看看。”
“不用了,我亲自去。”他大手一挥,歌舞立停,众人皆满脸疑惑但也不敢发问。
而这边,轻絮也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希望能有个能做主的讲理的出来看看。好歹都是妖怪吧?何必互相残杀呢?
远远地,她就看见长廊有一人被簇拥而来,待他刚走出檐下轻絮就化为人形,扑倒在他脚下,娇滴滴地说道:“这位公子,求你救救我...”
“姑娘,”那人微微一愣,但仍然将她扶起,“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说吧。”
轻絮抬头,被眼前的美色惊到了。眼是狭长的丹凤眼,眉是英气的远山眉,鼻梁高高,明眸皓齿,月牙形的印记点缀在右边脸颊,有种说不清的风情。身材强壮,但衣着慵懒,领口宽松,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本应是威武凶狠的狼族,却生出女子般的媚态,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狼族少主琅枚吧?
殊不知琅枚见到轻絮,也心下一喜。白皙的皮肤衬着凌乱的发丝,眼角微红,让人有种说不出来想要保护的冲动。细长的柳叶眉配上水汪汪的眼睛,脸颊微红,也有七分的娇俏。再加上一身白衣勾勒出细致的纤腰,仿佛可以盈盈一握。
当然,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是轻絮想象的,但她努力去做成这样。
或许是被她的努力打动吧,琅枚轻笑一声,随即道歉:“姑娘,厨子们有眼不识,多有得罪。”
果然还是美人计行得通。
后来为了补偿她,轻絮在狼族少主一时兴起南下游玩的山庄里住了一个多月,整日好饭好菜,还无人打扰,美其名曰,“安心养伤。”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吧?
本着厚脸皮也要有底线的原则,轻絮终于决定离开。谁知她留下一封感谢信准备悄悄溜走,却碰上正好来看她的琅枚。
“姑娘这是要不告而别吗?”那夜月色很美,他浓密的眼睫毛在月光下投出一片影,让人看不清眼神。
“不不不,少主误会了,我这不正准备去跟您告别吗。”轻絮庆幸自己没有贪心地想要顺走床头的琉璃枕。
“也罢,离人留不住,”琅枚叹了口气,“临走前,姑娘能再借在下一杯茶的时间吗?”
一杯茶?自己那么多好酒不喝来我这讨茶喝?真是摸不清头脑。
轻絮连声答应“好好好”并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谁知刚跨过门槛,身后一阵香风飘来,琅枚已然压在她背上,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脚滑了。”
轻絮脸抽了抽,努力保持镇静:“没,没事。”
她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为了保持距离,站在了床边。
琅枚轻抿了一口,便放下,然后左脚绊右脚向轻絮扑来。轻絮躲避不及,二人一起摔在床上,瞬间四目相对。
她感到胸口有种说不出的激动,不知是因为头一次被一名男子压在身下,还是因为他太重了。
“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脚又滑了。”边说着,琅枚头渐渐向下压去,床纱也自己掉了下来,将二人围在床上的空间。
眼见着越来越近,轻絮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别装了。”
琅枚一愣,兴许是从来没有听见有人敢对他说这话。
笑了半天,把他笑愣了,也把自己笑累了,轻絮说道:“整天在这里演不累吗?直来直去不好吗?”
琅枚眼眸闪动了一下,像是被刺中了一样,飞快地直起身子,留给轻絮的就只有一个背影和一句话,“明日姑娘启程,恕在下无法送别了。”
听到这句话轻絮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镇定什么的都是装的,遇事不惊,这才是她混迹人间四十年唯一真诚信守的东西。
而刺痛他的,正是他自己。
传言狼族少主,天生媚态,难以服众。直到独上狼山单挑四十武士,每战每胜,才得称赞。可究竟是英勇狠厉,还是百媚众生,哪一个才是他?或许哪一个都是他。
他以媚之外态,称媚之外形,是以证明自己即使狼生媚相也能叱咤狼群。
这只是轻絮的猜测,但是很幸运,她猜对了。
而究竟是否会激怒他乃至结束她的生命,她也很幸运地赌对了。
不过说实话,打心底里,轻絮也不想夸自己,但是美人计是真的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