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怅》宋如何

6、P6

　　辛亘如此贞洁烈女般的行径并不是毫无缘由的，她管自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还是高一时的事。高一还未文理分科，除了语数外三门主课，物理、化学、地理、生物、政治、历史这些副科也全都要学。辛亘一进高中便被这些课团团围拥，她很悲伤地发现自己在第一节化学课上就听得云里雾里，写作业时更是举步维艰，而数学则是上课一听就懂，作业一做就不会，她明明在初三的暑假提前补习了数学和物理，此刻却仿佛自己只是去梦游了一场，不过也确实如此。好在语文和英语仍旧能给她一些慰藉，语文老师爱她的文字和用功，常常把她的作文当着全班人朗读，在这种时候，辛亘总是又尴尬又暗自快意地低着头，接受这荣光。
　　高一其实可以很平淡，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
　　辛亘是多年混迹于数学补课班的常客，高一也不例外。补课这件事，或多或少只是起了个心理安慰的作用，然而每天面对着无数压力的高中生们无疑需要这份安慰。辛亘补课的地方就是在本班的数学老师陈坚家，在每周唯一放假的周日上午进行补课。接近三十来个的学生挤在陈坚家狭窄的客厅里，批发市场买来的塑料长桌拼接在一块，前后一共三排，想去趟厕所都得跋山涉水。
　　上课的程序并无新意，大家提前写好陈坚在上一周发下来的讲义，陈坚讲解题目然后延伸同类题型，最后是提问和答疑环节。辛亘和其他同学如同一堆沙丁鱼挤在一条长桌上，每周麻木而默然地度过这两个小时，她性格内向，而且不擅长数学，辛亘不好意思去问陈坚问题，况且她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那筵席一样的长桌。
　　但这样的平淡却在某一天被打破了。
　　辛亘有一个习惯，在和不熟悉的人讲话时，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她会左顾右盼，而用余光略及对方。这并不是她不礼貌，恰恰相反，她只是胆怯，同时也十分敏锐，在人多的教室尤其如此。
　　然而在某一天的数学课上，辛亘的余光初次捕捉到将会让她痛苦万分的目光，那是来自于讲台前陈坚的目光。辛亘对这件事是后知后觉的，目光如水流一样无法捕捉并且变化万千，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余光中那种挥之不去的凝视，并且更不可理喻的是这意味深长的眼神来自陈坚。辛亘无法解读陈坚的目光，她更倾向于把这种想法视为她的多虑，毕竟她并不想与陈坚有任何超越师生的纠葛。
　　陈坚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材高大壮实，皮肤黝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辛亘对这副身材和这个年纪的男人总是心有忌惮，班上好些女生都对陈坚抱有不明意味的好感，并且时不时会去办公室给陈坚送点小零食，辛亘也只是觉得纳闷，她不喜欢陈坚，因为他总是不及时讲解作业，甚至不及时批改，害得辛亘只好偷偷潜入数学办公室偷了几份练习册答案，自己批改。
　　辛亘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问题，导致陈坚在上课期间总是时不时地盯着她看，并且这眼神不是警告她听讲的眼神——辛亘在班上绝对算认真的学生，而是一种意义复杂甚至暧昧的眼神。起初，辛亘只是试图忽略这连绵不绝的目光，但是这基本上不可能，上课时她必须要看着黑板，而黑板旁边就站着陈坚，陈坚的目光带着某种笑意传递到她的身上，辛亘打了个冷战——她感到一阵恶心。
　　然后就是连续多天的噩梦，因为辛亘已经不敢在数学课上坦然地看向黑板了，陈坚的目光就像蛇的芯子一样令她胆颤，这几乎成了她的梦魇。辛亘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倾诉，她都可以想象到她说出这件事后别人的反应，一定是诧异，然后嗤笑，认为这个女生如此的自作多情和可笑。辛亘只能将自己的视野压缩，再压缩，尽力不让自己扫视到陈坚，而只聚焦于黑板上的内容，辛亘想她这样看起来一定很可笑，很扭曲。但即使这样，她也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真正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