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宿》我叫方糖

48、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三千青丝付白发，君难留
　　牧伯山跪坐在小庭院门廊的木质地板上，面前纸糊的推拉门上绘着红鲤与仙鹤，青草池塘，飞鸟高山。在拉开门前他以虔诚的语气问道：“祖奶奶，棋盘与茶都已备齐，现在用吗？”

　　“进来吧。”爽朗的女声从屋内传出来。

　　听这话，牧伯山没有迟疑，利落地站起身来，微躬着腰将棋盘送进去，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他七岁大的曾孙子帮着端茶。

　　这些天二位客人住在此处的衣食住行皆是他亲手料理，连端茶送水这种小事他也是尽量亲力亲为。

　　七岁大的孩子已识礼数，乖巧得站在曾爷爷身后抱着托盘，目不斜视。

　　老板娘林洛披着白色的锦缎道袍，衣领袖口由红线绲边，黑色长发只用一根白玉簪随意得挽住，半趴在矮桌上以掌心撑着脑袋，一副潇洒不羁的气派。

　　“这是你家的孙儿？”她突然问道。

　　“正是。”牧伯山恭敬地回答道。

　　林洛伸手抚摸小孩儿柔软的黑发，孩子精致的脸上镶嵌着黑珍珠似的眼睛。

　　室内氤氲着茶香，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

　　“会有神明保佑你的。”红唇一开一合，女人若有所思地说。

　　牧伯山听了此话大惊，而后大喜，他选曾孙子随侍左右最根本是因为这个孩子心性纯粹，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年纪太小不会被卷进人间俗世的斗争中去，未料竟得了祖奶奶这句话。

　　“谢祖奶奶保佑。”牧伯山叩首说道。

　　林洛懒散地挥了挥袖子，带着戏谑的口吻说：“别谢我，我可不是神明。”

　　端起一盏袖珍茶碗，她抿了口茶，继而对牧伯山说：“给你最后一个任务，准备一块白布。”

　　“祖奶奶要多大的？”老人问。

　　林洛嘴角扬起，左手撑着下巴，右手食指指向对面穿着黑色宽大长袍的男人，“能把他盖住就行了！”

　　牧伯山一愣，看向黑袍男人，对方的脸色比往日更苍白了，嘴唇上也早没了初见时的血色，连那黑发也从发根处变白。不过短短月余，男人就以可怕的速度衰老。

　　拿白布盖住一个人意味着什么，这不言而喻了。

　　“山山啊，你不会看不出来，你的神要死了吧？”女人的口气里带着无所谓，可牧伯山跪坐在木质地板上却是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凉气从膝盖骨蹿向每个发丝和脚指头盖。

　　“你下去吧，别忘了准备布。”

　　这是牧伯山离开时女人对他最后的吩咐，从始至终，男人都没说一句话。

　　门被重新关上，林洛换个姿势看对面的男人，她都忘了自己这么盯着对方看有多久了，亲眼见证曾经高高在上的北冥上神从俊彦无双变得垂垂老矣——可是一个字儿也没挖出来！

　　喝掉对方面前的茶，林洛又给他斟了一盏。

　　“顾龄，你是不是挺享受别人叫你痴情种的？你知道外界都怎么说吗？他们人人都说你是为了爱情，为了一个女人才做出此等荒唐事的。”林洛捏着茶碗歪着头看他，样子有点神经质，哪还有仙人的风范。

　　“可你不是啊！我知道，你不是！”茶碗在指尖化为於粉，林洛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那位把我指给了晟光上仙，说我只要嫁给他日后就会成为天后，就能护着我的族人了。”

　　“你答应了！”这是这么长久以来男人说的第一句话。

　　林洛笑了，有些难过的笑，“我有什么资格拒绝呢？在那位面前，一个入了魔的妖道，什么都不是。”

　　“你确实是答应的。”男人重复着这句话，声音是沙哑的。

　　“我答应嫁给晟光，我没答应嫁给你呀！”林洛突然暴起，愤怒地越过茶桌拽住了男人的领口，每一分怒气都在声嘶力竭得质问。

　　男人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仿佛变成了一块柔软的海绵，任人搓揉。

　　而后一字一句道：“汝为吾妻，神树为证，天地共鉴。”

　　林洛将泛白的手指头松开，一副恨不得咬死对方又无可奈何的样。

　　“顾龄，是你先来找我的，是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晟光上仙，是你让我相信你，你是我未来的夫君！”

　　不苟言笑的北冥神君在自削神位，搅乱天界之前做得最出格的事不是舞着黑漆长枪将真神亲封的未来天帝撕成了碎片，而是冒名顶替成了林洛的夫君，白白骗了人家姑娘的感情。

　　男人黑色的眼珠动了动，无色的唇瓣张开，“洛洛，我觉得你那时是爱我的。”他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由妖入魔再成仙，顾龄，你和一个没有信仰的妖怪谈什么爱情。”能以妖身修炼魔道，再以魔力修仙路，不断得背弃自身原先的信仰，如同背弃自己的基因一般，林洛这只狐妖，什么都不信。

　　她推翻了小茶桌，任由茶水洒了一地。原本黑色的瞳孔上开始若隐若现泛着红光，黑色的丝发在空中舞着，红色的唇艳丽中带着妖媚。她将顾林扑倒在木地板上，如一只小动物，整个身子缩紧，稳稳地趴在对方的胸膛上。

　　两人凑得很近，已经能呼吸到彼此的气息。

　　空气静止了数秒，林洛将耳朵贴在男人左边心脏处。

　　“顾龄，你听听，你快要死了呀。”她说，语气里带着些许惆怅，些许兴奋。

　　“顾龄，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只想要一个答案，究竟为什么呀，你布了这么久的局，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此时就像一个像父母撒娇要玩具的小女孩儿。“你想要干什么，就透露一点点给我好不好，我不会打扰你的计划的。”

　　男人没说话，没有皱眉，眼珠子连动都没动一下。

　　一滴，两滴，接着一连串水珠掉落在男人有些干燥的皮肤上。面前的女人已经换了副模样，眉如远山，吐气如兰，乌发秀眉，肤若凝脂，仿佛是从水墨画里误走出来的女子。

　　她像一个小动物般啜泣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露水，黑色的眼眸被雾气所笼盖。

　　男人听着面前水墨画般的女人一字一句道：“顾龄，等你死后，我便去忘川河里聚你最后的残魄，哪怕它们已经不是你了，我也会把它们聚起来，送入轮回道，九世修一魂，十世修一魄，我会看着你在这人间不停的出生，长大，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然后垂垂老矣，再入轮回。”

　　林洛从男人身上离开，端正地坐在地板上，茶水浸湿了裙角，她说：“我要看着你历经这世间所有的喜怒哀怨，生离死别，永无尽头。”

　　顾龄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笑了。空气震动，一股黑色的气流在他的眼中涌动，时隐时现，转眼间，他的头发全白了，可是那双眼睛却溢满了精光。

　　黑雾翻涌，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糊了纸的门窗被撞了个稀巴烂，黑雾破门而出直冲天际，在铅灰色的天空上划下了数百米长的黑线。

　　“天啊！那是什么呀？”无数人抬头惊呼，第一时间打开摄像头记录这一幕。

　　“UFO，是飞碟！外星人要侵占地球啦！”科幻迷们喊着。

　　“那是恶魔，这是上帝给我们的启示，灾祸将降临人间。”宗教徒们呐喊着。

　　被黑雾包裹着的龙身逐渐显现出其本来面貌——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

　　地上之人疯了般追逐，口中或高或低，或尖锐或沙哑地，如同着了魔般呼喊着——“龙”、“妖龙”，“是神龙”，“黑龙”......

　　“是神！”

　　“那是妖怪！”

　　“魔鬼啊！”

　　“怪物！”

　　“邪恶的东西！”

　　“它要去哪？是要毁灭我们吗？”

　　巨大的黑龙从未想过飞得再高些以躲避地上蝼蚁般的家伙们或是兴奋惊奇，或是恐惧憎恶的目光，它那么骄傲，在人类能触及的高度上腾云驾捂，耀武扬威着，它向世人宣告它的降临。

　　疯狂的凡人追逐着它的步伐，只是被它远远得甩下，直到，它看见了那个人，它的目标，它拼劲了浑身上下最后一丝气力，向他，亦或是她，撞去。

　　锦环惊魂未定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胸口随着呼吸一阵阵地钝痛。他扒开衣服看在胸前的鞋印子，已经泛紫红色。太惊险了，若非顾离一脚将自己踹开，他早就被那对龙角给撕碎了。

　　没时间庆幸自己又保住了小命，他跳起来往出事地点赶去。

　　白阴山是座坟山，素有人类的人生后花园之称，如今，这后花园成了废墟，整个山体，塌了一半。

　　锦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时看到的是噩梦般的一幕——黑龙的半只龙角刺穿了女孩的身体，少女的身体被血浸得湿透了，那不止是女孩的血，还有那黑龙的。秦可可那只雪白粉嫩的臂膀穿透了黑龙的脖子，是从咽喉部位向上刺穿的。他看到黑龙脑袋后面什么东西动了动——是女孩的手。

　　顾离呆呆地站着，背紧贴着岩石，他的左手还可笑得搭在女孩的肩头半揽着对方，右手上黑色的火焰跳动着，化作盾牌阻挡着黑龙的利爪向女孩发动的攻击。

　　“阿离——”

　　顾离听到有谁在唤他，声音低沉，模模糊糊，听不太清。

　　“阿离——”

　　顾离呆呆得望着黑龙硕大的头部，那双眼睛渐渐变为正常的黑色。

　　“父亲？”他说。

　　秦可可仿佛是在黑龙的大脑里掏什么，搅动了一番，她有些装模作样地叹气道：“顾龄，你这又是何必呢？”

　　龙头被当做垃圾一般扔在地上，她擦了擦掏出来的一个珠子，黑色的珠子。

　　“当初你不过是条有些天分的小黑蛇，是我赐你成龙成神，成为这四海八荒天上地下的独一无二，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呀？”她指着天有些愤怒地朝对珠子说，脸上满是怨恨。

　　“罢了罢了，就当我投资失败，潜力股嘛，到处都是，你儿子，其实也不错，你说呢？”她歪着头无所谓得笑着说，嘴角带着嘲笑，既是对珠子说的，也是对顾离说的，炫耀般得朝顾离摇了摇指尖黑色的龙珠。

　　既是诱惑，又是挑衅。

　　下一秒，在顾离伸手去抢夺珠子之前，指尖一合，化为於粉。

　　纵横仙妖佛魔四界数十万载、威名赫赫的北冥上神——龙魂灭！

　　此时此刻，不过数公里外的另一条龙，屏住呼吸瑟瑟发抖得躲在一片池塘的淤泥里，岸上守着竹子和猫。

　　此时此刻，天界终于下定决心，祸水东引，放天河水入下界。

　　此时此刻，地府忘川河上河水上涨，无数脏东西向上翻涌着，更多的污秽物在聚集，八位阎王以八卦式各自镇守一方，结成阵法，一次又一次地将怪物们打入水里。

　　此时此刻，坐在禅房里的老板娘林洛，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