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muscat

2、无声【二】

　　第二天元肆睁开眼睛，已经是快晌午了，硕大的落地窗，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只有缕缕阳光渗透出来。苍白的脸被阳光衬得几近透明，像一只被藏在柜台陈旧，破碎，绝望的娃娃，唯一象征着生命的东西，就是他肩头那个火红的，畸形的“元”字，是刚刚烙好没多久的，周边的肉还泛着粉红。
　　元肆把衣服整理好，穿鞋下床。
　　“大哥？”元肆有点懵懵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元意。
　　“不然呢，是元洱还是元伞。”
　　“干嘛突然提他们俩。”明明都死了的。元肆咽回第二句话，将碎发挽到耳后。
　　“你难道不想跟我解释一下昨晚的事吗，”他电话中有些命令的味道，“元肆。”
　　元肆舔了舔干燥的唇角，眸子里满是淡定，看来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的眸子是很平常的浅棕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他眼尾上挑着，仔细看，有股凤眼的感觉，让人不由得去盯着那双眼。不过元肆近视，经常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睛，戴上眼镜的他，完全禁锢了他独特的魅力，甚至在人群中也只是一隅。
　　“没有？”
　　“嗯。”元肆可是惜字如金的人，能少说一个字就少说，能不说就不说。
　　“我听见了你的哭声。”元意双眉紧蹙，像是对他的态度极度不爽。
　　“兴许是流浪猫的叫声。”
　　元意：“……”
　　这下子他可无力反驳了，元肆嘴巴不毒，别人尴尬冷场的时候，他还会贴心的带带话，就是有一点，他的话过于噎人，懂他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太认真而已。
　　“大哥要是没有事，我先回房休息了。”
　　“有事。我想带你离开，离开元家和元梧。”
　　元肆的脚步顿了顿，露出了一个恬静，无可奈何的笑：“永远不可能。”
　　“不试试怎么知道。”
　　“已经知道结果为什么要浪费时间。”
　　“结果是什么？”
　　“元洱元伞。”元肆吐出两个名字。
　　元意再次不说话了。
　　元肆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坐在沙发上。空调没有开，有点冷，所以他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的毛衣，显得那么温和。
　　“元洱元伞的死因，大哥不是不知道，我也不想走他们的后路，而且，我来元家，就是生存的，不是送死的。”元肆的每一句话都很坚定，明明在做坏事，说的却理直气壮，也只有他元肆能干得出来吧。
　　“你为了生存还有底线吗？你就想一直被践踏着尊严吗！”元意朝他吼着。
　　元家干活的人，都是待了十几年的老人了，见证了元家从辉煌到无可替代，面对这样的元意，叹口气摇摇头，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不能活着，还需要什么尊严。”
　　元意被元肆气得不知道该骂什么好了，以前的元肆不是这样的，也许是被摧残的太久了吧，这样的元肆让元意隐隐的还有一种莫名的安心，终于元肆不愿意再做元家的“软柿子了”，也好。
　　“你要做什么，就随你吧，反正……我也不是你亲哥，没资格管你。”元意狠了狠心，说出来了后半句话。
　　果真，听见那句话的元肆，明显的有些无措，有点不敢相信的盯着元意看了老半天才有反应：“所以，大哥是对我失望了吗。”
　　元意轻松的用指甲划了一下他的脸：“元肆，你从来都不会学着让别人失望。”
　　“我要休息一下了。”元肆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低垂着眼。“过于信任，果然会让人感觉生疏冷漠啊。”元肆在心里感叹。
　　元肆仰头将杯中温热的茶一饮而尽，摘下眼睛放在桌子上，元意看着他的眼睛，一时觉得有些慌了神，并将面对这样平和美丽的眼睛，不会失神才会奇怪吧，元意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如果有事，哥就敲敲我的门。”
　　元意点点头，别说敲门了，就连一点小动静，元肆都会醒来，他一直睡觉都不会睡太沉。
　　“……真是。”元意走进卧室躺床上，一闭上眼，都是十二年前自己家被掠夺的场景，绝望的声音在他耳边荡漾。
　　十二年前，元肆十五岁，当他兴奋地飞奔回家去告诉父母亲自己被心仪的高中录取的消息时，眼前却是一片狼藉——十多个陌生的男人站在自己家里，父亲在窗台一根一根的抽着烟，母亲抱着妹妹一直再哭。
　　“儿子给你们，女儿不许碰。”元肆的父母中年得女，对这个宝贝女儿心疼得紧。
　　“爸……”还没有步入社会的元肆很迷茫，他不知道他爱的父亲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什么叫“儿子给你们”？
　　“阿昭，救救爸爸妈妈吧阿昭……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你……你妹妹还小，我们不能毁了小槟的未来啊！”元肆的母亲抱着年仅两岁的小女儿，哭着恳求元肆。
　　那是元肆第一次感觉到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他紧了紧眉头，清俊的脸上沾了些厌恶：“所以说，儿子的未来可以放弃。”
　　“何昭！我们养你那么多年，你不该回报我们什么吗！”
　　“拿什么？！命吗！”
　　“你别忘了你的命是我跟你妈给你的。”
　　元肆讽刺的笑笑：“不要把所有安排在我身上的事情，都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吗。”
　　旁边默默无声的小元梧，走过去抱住元肆，让他俯下身子，朝他唇边轻轻一亲：“跟我们走。”
　　说实话，元肆的确被面前的小元梧给触碰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突然想，把自己所有的好去给这个八岁孩子。
　　“好。”
　　得到这个答案的所有人都很愉悦，元家人也早就料到了姜家那位会这么做。
　　何昭从此被迫改名换姓为元肆。元梧曾经也去问过元肆，有没有后悔，元肆只是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如果问他恨不恨何槟，元肆才会抬头说一句：“哥哥不就是应该去保护妹妹吗”。
　　“醒了，四哥。”元梧看看睁开眼睛的元肆。
　　“多久了。”
　　“只睡了一个半小时而已，是又害怕了吗。”
　　元肆毫不掩饰的点点头，习惯性的抱住他：“梦见了。”
　　“我在。”元梧像十二年前一样吻了吻他的唇角。
　　每次听到这两个字，元肆就算心里再想离开元家，再狠，心中的波涛总会被温柔的抹平。
　　“谢谢你在。”元肆不知道怎么去回他，傻傻的就说出来这句话。
　　元梧被逗得笑笑：“你妹妹很厉害，凭借一己之力推到了所有在她手心抵抗的人，重振何家。”
　　“何槟？”
　　“听说她背后有人撑着，姓姜，应该不会是姜解，过两天你去探探底。”
　　“你连何槟呢，也不放过吗？”
　　“我不能留你对你有威胁的人，何槟会成为你的软助。”
　　元肆心里有疑惑，但他不会轻易表达自己，留了句“你安排”，便什么话也不说，把自己闷在被子里。
　　元梧站起来，帮他带上门：“你爱的人，都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