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红绡不知数》四月青衫

8、杨府

　　沈浮华有半个月没来，杨清也再没有撒英哥的消息。
　　至于回去的方法，她一直在打听。接客跟客人打听，外出采购跟商户打听，实在没消息就折磨秀姨。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问题“见没见过盖在山间，挂满铃铛的塔楼？”
　　“听没听说过有个挂满铃铛的塔楼？”，“知道不知道有个挂满铃铛的塔楼？”
　　到后来秀姨烦到绕着她走，连最烦杨清的优子也没能幸免。

　　自从封了蝶女，殿内太监来来回回过五六次。基本上就是送官服，送管簪，送俸禄，送祈福要学的祭祀要学的舞乐谱，殿上皇也派太监捎过几次话，让她回杨府住，杨清也只是应了，拖了很久都没有搬。
　　虽然撒副将说过怡香苑很乱，天南地北来来往往的客人差不多非富即贵，也正是因为如此，更容易打听到回去的消息。而且杨府那边没有派人来接过或是看过，好像也是在故意拖着这件事情。
　　杨清送走最后一桌客人，伸了伸懒腰。都准备闭门休息了，突然进来了一个人——正是杨府管家
　　于上次不同，管家衣着得体，锅着腰进门。看见杨清后先是鞠了一躬，问候道：“小姐好。”
　　杨清看着他人模人样的，也给足了他面子，点头回道：“嗯，我不回去，你别来了。”
　　管家不说话，只是一直锅着腰看地，好像有人欺负他似的。
　　“别这样，我不吃你这一套。”
　　管家突然一抽一抽的抖动着肩膀，袖子角抹泪：“小姐，夫人…夫人病了。”
　　杨清刚想说她病了管我什么事，就被秀姨打断了。秀姨拍拍杨清的肩：“准你一天假，回去看看，明天中午之前回来。”
　　杨清一脸不可思议，使劲比口型告诉秀姨自己不想去。管家听了秀姨的话，立马搭腔道：“谢谢老板娘，谢谢老板娘！小姐，马车帮您备好了，咱们走吧。”
　　管家做着请的姿势，杨清只能跟着他走了。

　　优子凑到秀姨跟前：“这又是唱哪出？”
　　秀姨目送杨清离开，缓缓道：“杨夫人真的病了，让她回去看看也好，总不能一直躲着，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就不怕她回不来了？”
　　“无所谓，反正死不了。”
　　优子皱眉看着秀姨，这么多年，她从来不会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但既然秀姨不说，优子也不会多问。

　　杨清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她严重怀疑是管家故意的。杨清叫停马车，不等车夫搬来台阶就直接跳下车，猛吸几口空气，压制胃里的翻江倒海。
　　她指着管家：“你，故意的，绕远道。”
　　从杨府到怡香苑的距离她第一天就跑过，也就不到15分钟的时间，马车速度应该比跑这快，但怎么就从下午走到黄昏了呢！杨清十分确信这条路没那么长！
　　杨管家连连摆手：“怎么会呢小姐，夫人病重，老奴心急如焚，恨不能现在就能把小姐带到夫人面前，怎么可能如此糊涂呢。”
　　管家说的这几句话还算中听，也确是他心中所想，杨清没在为难他，或许是自己跑的慌乱记错了时间，但她现在真的不想坐马车。
　　“商量一下，我骑马先走，你在找个马把车拉回去。坐这破玩意儿，还没等到杨府，我就要颠死在路上了。”
　　一听到骑马两字，管家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小姐！小姐是想起什么了吗！”
　　杨清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触到了杨家的将军DNA：“打住！你不会还觉得我是你家原装小姐吧！这根本就不是想不想起来的问题，我不可能想起什么，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家小姐。会骑马只是因为我常驻横店，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一个人！”
　　管家见她如此激动，便没有再说什么，默许了杨清先骑马回去。
　　杨清也不客气，二话不说，按马鞍，上马，飞奔而去，一秒都不想跟这个狗腿子多待。

　　一路上，行人自动避让。杨清到了一家摊位停下买了些点心，没走几步，又停在了家药铺买了补品。提着两大兜东西赶到杨府，杨府门童一看见杨清，腿直打颤，迎着头皮牵动嘴角，试图让自己显得开心，那表情，十分诡异。
　　杨清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俩，缰绳扔给矮门童，点心和补品递给瘦门童，大摇大摆走进门。打扫侍女看见杨清就跟看见鬼一样，四散跑开，杨清不理会，直奔杨夫人寝居。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来到这里后从没有认真转过杨府，可腿跟按了导航似的，自动辨别方向。
　　寝居外没有侍女守着，杨清轻轻扣门。里面传来弱弱的声音：“进。”
　　这小声，杨清压根也没听见，只是估摸着差不多，便自行推门进去。
　　屋里只有杨夫人一人躺在榻上，榻旁木椅上摆着汤药和漱口用的痰瓮。
　　杨夫人情绪有些激动，但却使不出力气，声音颤抖着挤出两个字：“来了。”
　　杨清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又心疼又无措，她不知道该看哪里，呆站在榻旁：“嗯”
　　杨夫人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座。”
　　杨清抬眼看向杨夫人，杨夫人面色如纸，因为咳不动，只能时不时噗噗两声。
　　不知怎么的，杨清看着眼前病重的杨府，脑海浮现出妈妈的样子。来了这边这么久，妈妈有没有因为自己的凭空消失急坏了，社会舆论有没有伤害到妈妈，公司制片一众人有没有逼着妈妈交付巨额违约金……眼眶渐渐湿润，杨清强忍着不让它掉下。
　　她想了想开口打破尴尬气氛：“是因为我才支开侍女的吧，她们都怕我。”
　　“秀姨对我挺好的，您安心养病，不用担心我。等您好了，我带您去怡香苑转转。”
　　杨夫人轻轻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杨清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主动提出告辞，表示自己下回在来。
　　杨清走出屋门，屋外阳光和屋内阴郁形成明显反差，杨清小跑两步拉住了位打扫侍女。
　　侍女浑身一抖，又立马强装镇定：“怎…怎么了巾…巾帼。”
　　“啧，别害怕，我不是你们家杨巾帼。杨夫人屋子太暗了而且不透风，中午趁着暖和打开窗户透透风，让病毒往外散散。”
　　“巾…小姐，大夫说夫人是风寒，不易开窗。”
　　“所以不开窗，夫人的病好了吗？既然他的法子不奏效，那就试试我的。我带来的补品和药也吃吃看吧，或许好的快些。”
　　杨清重重拍了拍侍女的肩，走向了后院。至于为什么往那边走，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腿显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走了没几步，映眼青葱，假山蜿蜒嶙峋包裹水池，吊脚亭立在池中，棕红长廊贴着墙顺出一条路，月形楼门门洞上写着两个字'春林'。
　　杨清整个愣住，没想到武将家的后院竟然仿苏园，这要多少钱啊！杨清扒着栏杆看向水中，锦鲤聚团，击打着水面发出啪啪声。
　　“红烧鱼们，我没吃的喂你们。”
　　“它们听不懂，只要你在这里站着，它们就会一直等你投食。”
　　杨清寻声回头，一份鱼食递到眼前。
　　“你怎么在这儿？”
　　沈浮华抿嘴挑眉：“你为什么在这儿？”
　　真是碰巧他妈给碰巧开门，碰巧到家了，在讨厌的地方碰见讨厌的人，杨清现在立刻马上，一秒都不想在杨府多待。她没有接过鱼食，她想：“趁着天黑前，快马回去，没准还能赶上怡香苑的晚饭。”
　　沈浮华好像看出杨清的心思，将手中鱼食强行放她手中。
　　“秀姨不是让你明天中午回去吗。”
　　“你怎么知道？”
　　杨清审视看着沈浮华，沈浮华丝毫不惧，依旧眯眼笑着，笑的脊柱发凉。
　　“猜的。”
　　“你觉得我信吗。”
　　这老小子，说话跟放屁没两样，总感觉自己不止一次被他耍的团团转。杨清不自觉皱起眉，
　　“不闹了，不闹了。是杨夫人说想见你，我不过给管家支了个招。至于秀姨的话，每次苑里人请假探亲她都会这么说。”
　　杨清觉得搞笑，原来他刚才问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是明知故问，她把鱼食又推回到沈浮华怀里。
　　“你猜错了。”不管他猜没猜对，杨清都会这么说，杀杀他小人得志的样子。
　　说完，杨清快步往外走，一秒都不想多待！
　　自己又被他牵着鼻子走，就连好心看看杨夫人，都是他出的主意，怎么哪里都有他。
　　砰一声，杨清瞬间眼冒金星，吃痛捂着脑门。杨清眯眼，努力想看清是谁撞了自己，可只看到漆黑外加一片星星点点。
　　对面的人捂着胸口，惊声道：“姐姐？”
　　杨清立马反应道：“谁是姐姐，我独生子女。”
　　眼前人激动的抱住杨清，杨清一手捂着脑门一手使劲推开对方，试图能保持距离，奈何自己根本推不动。
　　“有病吧，放开我！”
　　眼前人松了松手：“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杨祠啊！就知道老天有眼，不会让姐姐离开我们！”
　　杨清听懂了，是杨巾帼的亲生弟弟。她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但看着杨祠鼻子通红，眼泪一个劲在眼眶打转。
　　面对避而不及的杨巾帼弟弟，她心软了，叹了口气将冲动压制下来，拍了拍杨祠的肩：“兄弟，节哀。能和贵府小姐相似，我很荣幸。”
　　杨祠一脸懵：“你说什么呢姐？你是不是失忆了？”
　　沈浮华悠哉悠哉摇扇看戏：“你就当她失忆了吧。”
　　杨清早看他不耐烦了，本来就弄不明白的事儿，还搁这儿捣乱，火上浇油。杨清一拳打在沈浮华胸口上，狠狠瞪着他。
　　杨祠更懵了，原本满心期待到现在犹豫不决。看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确实不像他记忆中的杨清，但杨祠仍不想放弃，又试探着开口：“姐？”
　　杨清摇摇头，安抚般轻声道：“真的不是。”
　　杨祠目光暗了下来，垂着眸。杨清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表示安抚同样给予他振作的祝福。
　　回去时路过杨夫人的房间，特意叮嘱侍女要开窗，清淡饮食。杨清回过头，蜡烛跳动着微弱的火焰，映上纸窗，在夜里显得如此寂静，屋里一阵一阵咳嗽声摇摆了杨清回苑的心。
　　“你家老爷，不来陪陪夫人吗？”
　　侍女低眉道：“老爷前天被殿上唤走，到现在还没回来。”
　　“杨祠呢？”
　　侍女听到她叫这个名字时，心里一惊，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许多：“少，少爷自小体弱，不易看护夫人。”
　　“行吧。”
　　杨清接过侍女手里的药：“给我在夫人旁边铺个地铺，别告诉别人。”
　　侍女应声而去。杨清推门进去时，看见杨夫人正睡着，她默默将药放下，坐到榻边。
　　“阿姨，快点好起来吧，她要是看见您生了这么大的病，肯定急坏了。现在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跟杨家解释这一切。”
　　月色渐浓，杨清吹熄蜡烛，躺在地铺上。在怡香苑时无数次幻想该如何面对杨家人群，如今突然到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