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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段·结局之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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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当彼此间没有秘密之时,便是我们敌对之时
卸下了盔甲,女人还是女人。
男人躺在女人的腿上,女人低头用小小的草叶在他鼻尖轻轻扫过,并孩子气地看着男人皱起的眉头微笑,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惬意。
女人并没有问男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因为他们只有一天相处的时间,而这些话可以等到女人的战斗结束,两个人即将拥有的漫长时间里询问。
或者,会是在冬天的火炉旁?
女人偷偷想着,幸福地微笑。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女人站在营地门口与男人恋恋不舍地拥抱。
等我。
女人小声在男人耳边说,男人没有答应,只是捏了捏女人的脸,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被夕阳拖拉得长长,女人看着他长长的影子,想了想,悄悄向前走了几步将他的影子踩住。
嘿,这样的话,你就走不了了呢。
厮杀,似乎没有终点。
呐喊声,兵器的撞击声伴随着神的祝福在女人周围交织出战争专属的旋律,女人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着剑。
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战争的第六天,队长告诉他们明天要与对方指挥官的直属军队直接对上,结局不外乎只有两个。
听着队长的话,女人握紧了手里的剑。
只有一天,只有一天了。
第二天,他们看见了排得整齐的骷髅,在举着盾牌的僵尸的保护下排成整齐的方阵向他们压来。
他们在数量上没有优势,之前的战斗只是靠着精确的指挥与排阵赢得胜利。
女人甚至已经在附近的队友眼中,读出了绝望的神色。
不行呀,我是一定要,一定要活下去的呢。
眯起了眼,女人将手里的剑握得更紧。
需要有人将对方的指挥官干掉!
女人听见有人喊道,声嘶力竭得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干哑得如同被火灼烧过一般,一些人迅速地集合起来,被作为尖刀一样的存在插入了排列整齐的亡灵阵营。
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女人满脸血污头发纠结,木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一身黑色盔甲的亡灵指挥官。
没有多余的话,剑与剑激烈碰撞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周围的人早已停止战斗,女人甚至能感受到队友们的期待,如同重石般重重压在她身上,而她也从没有觉得战争如此可笑过,两个人的胜负意味着两个阵营的胜负。
突然,女人脚下的地面塌陷下去,她最后听见的声音是队友的呼喊,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色的向她扑来的身影。
这样也好。
闭上了眼,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只是,有些可惜,不能去找你了呢……
唤醒女人的,是水滴在唇上的感觉。
右眼一阵剧痛,手摸上去传来的触感黏糊而浓稠。
估计,右眼保不住了吧。
能用的左眼眯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却看见头顶上一条小小的细线——那是通往地面的裂缝。
惊讶于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没有什么事,女人的问题在下一刻找到了答案。
脚步声伴随着盔甲响起,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是穿着全身黑色盔甲的亡灵指挥官。
立刻紧张起来,女人摸向了掉在手边的剑。
对方也愣住了,似乎没有想过女人这么快就能醒来。
我们,暂时停战吧。
良久,对方说道,声音透过头盔传出来,厚重得如同黑色积雨云。
好。
女人回答,并缓慢地沿着岩壁滑坐在地上。
我找到出去的路了,还能走吗。
指挥官这么说道,而女人点了点头。
脚步声在天然形成的岩洞中回荡,而女人在沉默一阵后问出了一直在困扰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是个好对手,我喜欢。
对方的回答简单明了。
于是,继续沉默着向着或许会是出口的方向前行。
女人肚子抗议的声音在岩洞中响起,而指挥官停了停脚步,在怀里掏了掏,递给红透脸的女人一袋坚果。
女人接过来,往嘴里塞了一颗,怀念的味道顿时在口中弥漫。
你呢?
女人问。
我是亡灵。
这回答轻轻地,却让女人呆住了。
如果是不需要进食的亡灵,那为何会随身带着坚果?
这么想着,女人的心中被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虽然处理过了,但右眼的伤,依旧让女人发起了高烧。
意识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女人看见了一直沉默守在身边的指挥官。
竟然,莫名地有了种安全感。
微微自嘲着,女人再次陷入了睡眠。
梦中,她看见了男人,却怎么也抓不住。
梦中,她哭着发现男人变成了细细的沙砾,从她的指缝中流走如同水一般。
她醒来,发现自己已是满脸的泪水。
你很爱他。
指挥官突然这么说道。
不关你的事。
女人粗鲁地将泪水抹去,摇晃地站起来踏出了前进的步伐。
不愿再去想,如果真的抓不住,得而复失的她要怎么办……
第五幕
我们之间的爱情,背负着罪在时间的道路上艰难前行。
出口近在咫尺,而地面却再次塌陷。
女人抓着岩壁,却看见指挥官攀到一个离出口很近的小平台上对她伸出了手。
亡灵的手,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冰凉。
脚下的石头突然滑落,女人的身体就这样在那个平台边缘悬空,唯一的生命之线就是指挥官的手。
指挥官用力地一扯,随着巨大的痛楚女人也被猛然拉上了安全的地带。
女人想要道谢,却在抬头的一瞬间被喝止。
不要抬头!
声音是她熟悉的低沉。
疑惑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以心脏为养料开出了巨大无比的艳丽之花。
女人抬起头,看见指挥官在慌张地躲避着她的视线。
心脏有些微的疼痛,她扑上去,头盔被她踢得在地上转了个圈又停止,指挥官捂着脸的手被她强行拉开,手下面是一张女人无比熟悉的脸。
她木然呆坐在原地。
对不起。
穿着黑色盔甲的男人坐在她身边,低着头。
我早已死去,但想见你的心情,让君主跟我交换了一个契约,他让我能继续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而我为他指挥他的军队。
男人说道。
男人说自己是死亡君主的死亡骑士。
眼泪,从女人的左眼中流出,冲淡了一脸的血污,右眼也流泪了,鲜红鲜红地在脸上留下一道痕迹。
男人说,他本来想输给女人,然后退兵。
男人说,他本来想在这次战斗后出走,与女人在一起。
男人还说了很多很多,而女人只是呆坐着。
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听见男人恳求她的声音,但却连一个笑容都扯不出来。
似乎,那个充满惬意阳光的午后在她心中留下的画面早已如同玻璃般四分五裂。
良久,她才向男人转过头,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我爱你。
她说道。
男人将她用力抱住,很久都没有分开。
女人想这样也不错,男人还在,比什么都好。
女人想没有孩子也可以,男人可以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
女人在那段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直到心中重新被小小的幸福充满。
可是这些在男人的下一句话中被重新打散。
我是亡灵的指挥官,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出去。
他平静地告诉女人,这个事实。
女人拼命摇头,拒绝承认。
杀了我,你会成为英雄,你知道要怎么做,对不对?
男人的口气,劝哄得如同在哄着不乖巧的小女孩吃药一般。
不!
女人大声地拒绝着。
你也可以把我杀掉,然后我要变成亡灵!
男人悲伤地摇了摇头。
亡灵,不好。
这么说着,他将自己的胸甲除去,拉起女人的手贴住自己的胸膛。
女人瑟缩了一下,手指下传来的是冰冷的触感,没有温度也没有心跳。
你看,多么可怕。
男人自嘲地说道。
我不怕!
女人大声地反驳,她流着泪恳求男人将她杀死,并将随身的短剑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男人抓住她的手,然后——
让她的手,抓着剑插入了自己本该是心脏在的地方。
女人尖叫起来,手拼命地去企图捂住男人的胸前的创口。
那把剑上,有着女人队伍中的牧师加持过的圣光。
活下去吧,连着我那份。
这么说着,男人温柔地擦去女人脸上的泪水。
我的时间不多了……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
女人的泪怎么样也止不住。
你的声音很好听……说话吧,我想听你说话。
女人抱住男人下滑的身体,哽咽着开始说话。
她说,她收养了一个小女孩,用了她的名,他的姓。
她说,队长对她很好,当时带她走出村庄的也是那位队长。
她说,她爱男人,很爱很爱。
她还说了很多很多,直到男人的眼睛闭上,直到男人的身体逐渐地在神圣加持的作用下变成细细的沙砾,直到男人变成的沙砾从她的手指间流下,不留痕迹。
泪滴,一滴一滴地打湿了地面,女人的喉咙变得暗哑。
我爱你……再见……
男人的临终语始终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她将男人的头盔与剑捡起,将男人变成的沙砾用手巾仔细地包起来,然后带着男人的期待男人的爱情以及两个人的幸福向出口艰难地攀去。
第六幕
漫长旅途的终点,是我们寄宿着心的所在。
带着亡灵军队指挥官的剑的女人,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人类的英雄,而亡灵的军队也因为元气大伤而暂时退避。
面对封赏,女人拒绝了,并带着小女孩隐居到了自己曾与男人生活过的村庄。
这样可以吗?
陪着她回到村庄的队长,这么询问着。
小湖早已被填平,女人将男人的头盔与沙砾与他们的幸福与爱情一起埋葬在这里,与那棵树以及那个树洞为伴。
可以了。
女人面对着男人的墓,这么说道。
他要我好好活下去,带着两个人的分量。
风吹起,女人的斗篷猎猎作响。
傻丫头。
队长摸了摸她的头,手掌宽厚而温暖。
那么,再见了。
队长这么说着,转身离去。
女人没有说话——她曾经很想问队长如果男人没有死去他们会是什么结局,但她现在早已明白过去的疑惑是绝对无解的事实,于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两个人的回忆一点点地珍藏在心里,如同男孩的坚果般深深地,深深地,收藏……
终之幕
然后呢?
小女孩问,她穿着睡裙缩在被子里看着女人,眼睛闪闪发亮。
没有然后了。
女人如此回答着。
哦……
小女孩有些遗憾地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只剩下女人独自站在窗边,久久没有离去。
微风拂过,窗帘被吹得飘起,风轻缓地抚过女人遮住右眼的发,抚过女人唇畔的微笑,抚过窗外的坚果树,并让它在自己的爱抚中抖动着枝条,沙沙作响。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