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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汉水初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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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水之上,一只小渡船于滔滔浪水之中飘摇前行。船上站着一满面风尘的男子,其胸前、臂膀上皆有多处刀伤,甚是狼狈。在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皆面露惴惴之色。
男子一手将两个孩童护于身后,一手提着刀,眉头紧皱,双目则死死盯着远处的江面。原本那船夫见他几人如此情形,不愿惹祸上身,却碍于其胁迫,不得不操起双桨助他们渡江。
周王周子旺兵败身亡,其部将常遇春拼死才护得其一儿一女逃出围捕。常遇春一路躲避朝廷追捕,此时正逃至汉水。常遇春心知后有追兵,故不敢懈怠,一直密切关注后方江面。
不多时,他果然看见远处江面上逐渐现出两个黑点,不由得握紧了刀把。待黑点靠近而逐渐清晰,他的神色愈发凝重——正是元廷派来追捕的船只。
常遇春眼看着追兵渐渐迫近,焦虑万分,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地催促船夫再快些。
忽听得江上一个洪亮的声音自远处船上传来:“速速停船,将孽障交出,佛爷便饶了你的性命,否则莫怪无情!”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划破空气而来,紧接着便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船夫应声倒下。
常遇春心头大震,船夫已死,渡船自是无法前行,而敌船已驶至眼前。他来不及思考,将两个孩童推入船舱之中,自己则持刀挺立于船梢,严阵以待。
“常遇春,你还不投降?”只见对面其中一船舱中,一名华服少年在七八名蒙古士兵的簇拥下款款走出,十五六岁的脸上稚气未脱,却已难掩威严。
常遇春知道对方身份不凡,丝毫不惧,冷笑一声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中原男儿,岂能向你们这些鞑子低头!”
少年闻言倒也不怒,只将手一挥,刹那间,两艘船上的蒙古官兵齐齐拉起弓箭,直奔渡船射来。常遇春急忙挥刀,以身挡于舱前,将箭矢一一斩去。他身手不俗,可到底难抵箭雨汹涌,渐渐地便有些体力不支。
忽然,几支利箭越过常遇春直奔他身后的船舱而去。
“啊!”
“哥哥!”
惨叫声自舱中传出。
常遇春心道“不好”,一时分神,右臂上中了一箭。待他忍痛再要挥刀之时,却发现右臂已然麻痹动弹不得——箭矢之上竟是淬了毒!那蒙古少年见常遇春中箭,于是当即喝止,箭雨随之停止。
几名官兵跃上渡船,三两下便制服了重伤的常遇春。其中一人进入船舱查看,只见那男童心口上正中一箭,已是气绝身亡,女童左臂上亦中一箭,惨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却并不大声哭闹,只抽噎着拿了一张白色手帕,缓缓擦拭男童脸上的血污。
蒙古少年有惜才之意,却也知晓常遇春不会降服,抬起手便要下格杀之令。
“且慢!”清脆稚嫩的声音自另一艘船上传来,却见一个小郎君正立于甲板之上。
他看上去七八岁的模样,一身蒙古贵族服饰,眉眼含笑,却有盛气凌人之势。
小郎君令手下官兵为他架起木板,自己则顺着木板走上渡船。他浑不在意地瞥了常遇春一眼,无视其怒目圆瞪之色,直奔舱内而去。
“喂!”小郎君居高临下地看向正伏在兄长身旁的女童,脆生生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不曾抬头,泪水滴滴落在兄长的脸上,始终一声不吭。
小郎君也不生气,倒蹲下身去看她。不看不打紧,一看却叫他一下子愣住。先前混乱之中,未曾有人认真打量过这女童,此刻一见,方才发现这女童生得眉如新月、明眸皓齿,纵使此时她满脸脏污泪痕,也不曾损了半分颜色。倒是眉心点着的朱砂,衬得她分外动人。
倘有机会长大成人,必是天人之资。
只可惜。
小郎君看向女童的目光多了几分惋惜。
他涉世未深,又与女童年岁相仿,此刻难免恻隐。可到底自幼受家中教导,明白家国为重,没有替这女童求情的意思。
正待他转身欲回之时,却听一声呼喝自江上远远地传来。
“鞑子住手,休得行凶伤人!”只见远处江面上一叶小舟迎面而来,船上立着一名老道并一男童。
这声音甚是雄浑有力,略通武学者一听便知其必是来自内力深厚之人。那蒙古少年听闻此声亦知此人不可小觑,不禁心生不安。
“敏敏,快些回来!”少年冲仍在渡船之上的小郎君叫道,声音急切,十分担忧。
小郎君却是不慌不忙,再次转身面向女童,露出天真畅快的笑意。
“你瞧,有人来救你了。”
女童并不理睬,小郎君倒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可你们中了毒,便是今日得活,日后也难逃一死。”
女童闻言,依旧不为所动。
老道的船迅速迫近,小郎君仍滞留于渡船之上,蒙古少年甚是焦急,眼见着便要亲自去抓人。
小郎君回头向少年灿然一笑以示安抚,随即心念一动,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玉瓶,悄悄塞入女童手中,又一把扯走女童手中绢帕,于她耳边轻声道:“今日是我救你一命,此帕为证,你可别忘了。”
女童听他此话终是有了反应,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他。他却不再说话,转身疾步离去。
待小郎君回到船上,那老道已然接近渡船,只见他轻轻一跃便飞至渡船之上,随后袍袖一挥,不废吹灰之力便将几名蒙古官兵击入江水之中。
老道立于船上,冲着元兵骂道:“狗鞑子!又来行凶作恶,残害良民,快快滚罢!”
蒙古少年心中大惊,未曾想到这老道竟如此厉害,不禁出口问道:“敢问道长是何方神圣,为何要救这袁州魔教反贼余孽?”
老道听到“袁州魔教反贼”六字,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是周子旺的部属?”转头问常遇春道:“他这话可真?”
那常遇春全身鲜血淋漓,只含泪说道:“小主公……小主公给他们射死了。”这一句话,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老道心想:“早知是魔教中人,这闲事不管也罢。可既已出手,也不好半途抽身。” 当下向那少年道:“你不必管我是谁。这男童已然身亡,余下这二人身中毒箭,也是转眼便死,你们已然立功,那便走罢!”
少年听了不禁皱眉,正欲再开口,却听身旁的小郎君轻声道:“哥哥,我瞧这道长说的有理,这二人既身中咱们的独门剧毒,没有解药,必定活不过三日。”
少年叫他一打岔,也是冷静下来,想着无谓多生事端,便道:“如此也罢,晚辈看在道长的面上暂且饶过这二人。只是也请道长报出名号来,我等好向上头有个交代。”
那老道听罢点头,便道:“武当张三丰。”
此言一出,在场皆为之一惊。
那白眉长须的老道人正是武当创派宗师张三丰,他身旁的男童便是其徒孙张无忌。
蒙古少年忽然得知老道身份,惊讶之余亦暗自庆幸不曾咄咄逼人。他双手抱拳,向张三丰虚行一礼,道:“张真人仙风道骨,晚辈敬佩已久。今日既是真人说情,晚辈依了便是。”
于是少年一声令下,蒙古官兵皆收起刀械,两艘船亦调转船头,向回驶去,没多久便消失在江上烟雾之中。
张三丰救了二人,顺水东下,过了仙人渡,便往太平店投宿。
于客店安顿后,张三丰为二人处理伤口时记起二人身中剧毒,遂替二人把脉,竟是从未见过之奇毒,解毒更是毫无头绪。
常遇春思及蒙古人“活不过三日”之言,心中万般焦急自责,心想自己死便死了,只可怜小主公年纪尚幼,便遭此大难,自己便是日后到了地府,也无颜面对主公。
不想翌日,一觉醒来,常遇春与那女童的毒早竟已自行解开,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张三丰与常遇春只道这是命不该绝,全然不曾留意到那女童不经意间流露的复杂神情。
午饭之间,常遇春见张无忌面色苍白,食不下咽,不似寻常孩童,于是加以询问。这才得知他寒毒侵入脏腑,封住各处穴道才得以暂保性命,兼之痛失双亲不久,心中悲苦,是而食不下咽。张三丰再喂时,他摇摇头便不肯再吃了。
女童从张三丰手中接过碗筷,道:“道长,你先吃饭罢,我来喂这位小哥哥。”
张无忌道:“我饱了,不要吃了。”
女童道:“小哥哥,你若不吃,道长心中不快,也吃不下饭,岂不是害得他受饿了?”
张无忌听着有理,当女童将饭送到嘴边时,张口便吃了,很快将一大碗饭都吃光了,张三丰见了也是心中宽慰,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清声道:“我叫周芷若。”
常遇春见张三丰对周芷若似生好感,心念一动,当即离席跪地,道:“晚辈尚有一事相求,望真人恩准。”
张三丰见此大惊,忙扶起常遇春道:“常英雄这是何必,你说便是。”
常遇春于是道:“先主将小主公托付于晚辈,曾再三叮嘱,不要小主公背负甚么国仇家恨,只愿她隐姓埋名,平安长大。如今晚辈身在明教,虽不惧外人目光,却也心知一旦入了明教,便再无法远离是非,是以并不愿小主公随晚辈入教。如今既遇张真人,还望真人将小主公带去,隐去姓名身份,为她寻一好去处,晚辈便是死也甘心了。”
张三丰闻罢叹了口气:“这有何难,值当你行此大礼?贫道应了你便是。”
“晚辈先谢过真人的大恩大德。”常遇春满面感激,又向张三丰拜了一拜,随后又看向张无忌道,“小人内伤不轻,正要去求一位神医疗治,何不便与这位小哥同去?”
张三丰摇头道:“他寒毒散入脏腑,非寻常药物可治,只能……只能慢慢化解。”
常遇春道:“可是那位神医却当真有起死回生的能耐。”
张三丰一怔之下,猛地里想起了一人,问道:“你说的莫非是‘蝶谷医仙’?”
常遇春道:“正是他,原来老道长也知道我胡师伯的名头。”
张三丰心下踌躇:“素闻这‘蝶谷医仙’胡青牛虽然医道高明之极,却是魔教中人,向为武林人士所不齿,何况他脾气怪僻无比,只要魔教中人患病,他尽心竭力的医治,分文不收,教外之人求他,便是黄金万两堆在面前,他也不屑一顾。因此又有一个外号叫作‘见死不救’。既是此人,宁可让无忌毒发身亡,也决不容他陷身魔教。”
常遇春见他皱眉沉吟,明白他的心意,说道:“张真人,胡师伯虽然从来不给教外人治病,但张真人相救小人,大恩深重,胡师伯非破例不可。他若当真不肯动手,小人决不和他干休。”
张三丰道:“这位胡先生医术如神,我是听到过的,可是无忌身上的寒毒,实非寻常……”
常遇春大声道:“这位小哥反正不成了,最多治不好,左右也是个死,又有甚么可担心的?”他性子爽直之极,心中想到甚么,便说了出来。
张三丰听到“左右也是个死”六个字,心头一震,暗想:“这莽汉子的话倒也不错,眼看无忌最多不过一月之命,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一生和人相交,肝胆相照,自来信人不疑,这常遇春想来是个重义之人,于是张三丰思虑再三,终是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