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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事 ...

  •   年节方过,各处喜庆红纸还未撤下,不想,昨日还互相拜访问候,今日谢府就挂了白,丫鬟仆从进进出出屏声敛气,未敢行差踏错,就怕触及主君家的霉头。

      正堂内,谢府的主子们一应到齐,就连平日最潇洒不羁的谢六郎今日也端坐在堂下,只是精神看着有些不济。

      上首坐着的是这一代的当家谢楠,只见他年近不惑,唇边续着美髯,可能是平日保养得当,一眼望去,满头竟无一丝白发。

      谢楠身旁坐着自己的正妻虞氏,此刻一边低头啜泣,一边用手中绢帕的拭泪,竟惹得鬓间素色的簪花也多了几分怜爱。

      谢楠清了清嗓子,正堂坐着的几位女眷便极有眼色的渐渐止了哭声。

      “如今哭也无用,现在哭的好听,也没见平日里先君的病榻前多一位侍药。”

      谢楠此话一出,下头几位的脸色显然就有些不好看了。

      虽说未曾指名道姓,可有心思的未尝不觉得是自己。

      谢五郎出身不高,妻族也不得力,可娶回来的这位正头娘子卞氏却着实有些厉害。

      被人这么说教,不但未听,反而哭声更大,众人皆停时反倒更加凸显。

      “大兄这话可是诛心,阿耶那院子平日叫你们围得铁桶一般,现在反在这里说我们伺候的不够精心,妾自想问问大兄,昨日,阿耶方才叫了底下小辈考校功课,还留了饭食,精神的很呐,怎的今日便西去了呢,这其中,可是有什么我们不知的事呢!”

      谢楠一听,急了,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气的要跳起来。

      “你,你胡言乱语!”

      谢五郎在下首满脸急色,眼神不住地往两人身上跑,面带哀求的拽了拽卞氏的衣袖。

      卞氏面露嫌弃,环视四周又见无人应声,方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袖子扯回,面庞撇向别处,将这口气咽下。

      谢楠也未继续纠缠与一妇人争一时长短,只觉失了身份,又看余下众人脸色各异,怒火中烧,不愿同这些魑魅魍魉打机锋。

      谢楠狠吸了一口气说到:“阿耶走的突然,如今还停在院里,尸骨未寒!我晓得,你们各家有各家的心思,可这治丧期间,都给我收拾起来,安安稳稳的将阿耶送走,谁要这回出了岔子,别怪我以族长之名,除你们的族!”

      谢楠负气说完,也不看众人,转身便走。

      大娘子虞氏只好出面打圆场:“你们大兄没别的意思,只是阿耶走后郁气难疏,有些失了智了,并不是冲你们。”

      虞氏诚心一片,却并没人理睬。

      谢氏谁人不知,谢氏当家人的大妇,谢氏一族的主母虞氏家世不显,虽说靠着亲戚王氏,可毕竟只是个亲戚。

      虞氏身无长物,唯有容颜可与洛神相较,泣时若梨花带雨,引人倾心,因年幼失怙和弟弟被接到岭南王氏四娘子也就是她表姨身边教养。

      本想出身王氏,日后亲事顺遂,没想一朝登上枝头,攀上了谢氏的继承人,还是谢楠的正头娘子,空有美貌是个名副其实的草包娘子。

      可谢楠非虞氏不娶,生平头次违背父命,谢老爷子反复斟酌,谢氏身为世家之首,与王氏齐名,眼下时局动荡,官家态度暧昧,谢氏已处烈火烹油之上,不应再与过多势力有所牵扯,更何况,谢楠乃发妻嫡子,自小长在身边,爱之重之,谢老爷子自不愿父子离心,便也顺了谢楠的心愿,谢氏未来的宗妇门第低些,纵然日后压不住妯娌,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谢老夫人并非谢楠生母,乃是续娶得继室,也觉得并无甚不妥,继子妻族穷蹙,才不会挡了亲子六郎的路。

      种种因由之下,虞氏进门竟并未受到过多刁难,相对的,妯娌之间处境尴尬。

      虞氏说了半天,竟无人应承,虞氏便要扯起小手绢化身哭包。

      二娘子姬氏看够了笑话,出来主持大局:“嫂嫂说哪里话,谢氏一族同气连枝,更何况是治丧大事,我们自当听从大兄吩咐,未敢怠慢”

      大老爷谢楠出了门口,径直去了书房,谢老爷子过世,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丝一毫也不能出错,偏自己娶得宗妇担不得,老太太是继母,对她,大老爷凡事不能太过随意,也拉不下脸面,只能自己多看顾一番了。

      大老爷下了台阶,入了回廊,脚步一顿。

      “小郎们都在何处?”

      “干!干!长胜将军,上啊!弄死它!”

      “黑风,压住!千万不能输啊!”

      松苓斋内,一圈小厮围在一起,内里几个八九岁大的小郎皆趴在地上,中心是一个青白色泥罐,人手一簇马尾鬃,呐喊叫好。

      “嘿嘿,七哥哥,常胜将军马上就要输了!”一个脸蛋圆润嫩的像包子似的孩童,头顶着一个用淡青色方巾扎起的小啾啾,开心的大笑拍手。

      被唤做“七哥”的小郎狠狠瞪了一眼发声的小童,又瞪了一眼自家“常胜将军”的对家,“黑风”的主人九郎,气的脸色涨红。

      “上啊,常胜将军,上啊,弄死它!”

      一旁九郎眉头微蹙,对七郎的话心有不满,却也未多说什么,止不住的为自家的“黑风”打气,“上啊,黑风,再使把劲儿!”

      一旁的八郎,十郎,十二郎早已将比赛输了,只能在一旁看看热闹,连声叫好。

      突然,“黑风”一阵发力,一口咬下了“常胜将军”的一条大腿,方才结束。

      “哦!九哥哥,‘黑风’赢了,它可真棒!”先头的小童正是大房的十二郎,又连连夸赞,直夸的九郎意气风发。

      然后,十二郎又转脸对正气的七窍生烟的的七郎说:“七哥哥,什么‘长胜将军’啊,比七哥的‘黑风’差的远了,愿赌服输,你新得的那只核雕摆件现在是九哥的了!”

      除了十二郎和九郎,七郎是背对着众人,自然看不到七郎那难看的脸色,十二郎自不会说,九郎刚赢了一场,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自然没空去管败者的心情。

      众目睽睽之下,七郎气的狠了,拿起蛐蛐瓮,重重的摔在地上。

      几个小郎一时都没回过神来,只九郎身边的小厮冲上前去,手被瓦片割伤也没顾上,回头哭丧着脸对九郎说:“小郎,‘黑风’不成了!”

      九郎这才反应过来,一脸不敢置信,扭头看向七郎。

      一旁十二郎声音传来:“哎呀,‘黑风’被摔死了!”

      九郎觉得气血上涌,冲上前去,攥住七郎的领口,“你赔我的‘黑风’!”

      七郎挣扎不开:“不过一只虫,死就死了,谁敢胜了爷,我就弄死谁。”边说便觉得被九郎攥着有些喘不上来气,一拳头挥到九郎脸上,九郎也不甘示弱,立马补上一脚。

      两个小郎是世家子弟,平素也未学过打架,只能胡打一通,你薅我的头发,我便去咬你的鼻子。

      二人打得难分难舍,众人上前拉架,可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小厮与小厮之间也打了起来,此事本与其他几位小郎无关,竟也打得难分难舍起来。

      十二郎早先就命自己院里的人站在一旁,并让一个小厮去后院回禀,然后就躲在一旁焦急地等待,没想到,没等到阿嬷和阿娘,却等来了阿耶。

      大老爷本来打算去书房写信,将谢老爷子过世的消息通知宗族亲戚,另官家那里也要上表陈情,如此重孝,大老爷和二老爷并三老爷均要告官守孝,三年不得出仕。

      一应事务众多且颇为繁琐,就打算叫几个小郎过来做个帮手,家里出了大事,家学也停了,早日接触家中事物,便可早日独当一面,也是好事。

      “你,你们!成何体统!拉开,给我把他们拉开!”

      “你自己将板子数好,将手高举!”

      “啪!啪!啪。。。”

      “一!”

      “二!”

      “哎呀,三!”

      “四。。。”

      随园内院,一应仆从跪在院内,不住的磕头,却无人敢上前。

      随园绿草如茵,湖光山色,美不胜收,面积颇大位置却较为偏远,更不必说,几年之前这里杂草丛生,荒芜缭乱,是谢十六娘迁入后,仿佛灵气聚集一般,短短的时日,成为谢府内最钟灵毓秀之地,隔房的十娘眼热了许久,却终不可得。

      平日里仙境一样的园子,今日却哭嚎一片,随园的人都知道,长房的大娘子当年是大老爷死活要娶进府内,可小门小户,连管家之权此前都一直攥在庆安堂老太太手里,当初的山盟海誓,几年过去,早就变成了臭狗屎,干裂成渣,家花只有自家授粉,味道单一,又哪及得上野花开的甜美娇艳。

      大娘子虞氏生了长房长子谢润,刚断奶便被抱到老太爷手下教养,短短几年庶子频出,虞氏隔了好几年才又怀了个姐儿,谢家十六娘,闺名叫谢窈的,下一年,又怀了个哥儿,十二郎谢沁。

      两个小的别看只差了一岁,谢窈却颇为担当,母亲立不起来,平日里教养小弟的责任便都落在谢窈身上。

      眼下屋门禁闭,下人们都被谢窈赶了出去,自己亲自拿了三尺长的戒板,将十二郎的左手打的通红。

      “娘子,小郎知错了,您万不可打得过重,打坏了,小娘您自己心疼啊!”

      “小郎啊,快跟娘子说,说你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跟那些哥儿瞎混了!”

      谢窈听着外面的求情,凭声音就知道是哪几个,虽是自己院里的人,可平日里将十二郎看的眼珠子一般,有时比自己这个姐姐还要周到,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眼眶泛红,豆大的泪顺着包子皮的脸颊滑落,小嘴抿得死紧,却不肯哭出一声,只觉得心里早就软了。

      谢窈轻咳一声,眼神严厉:“你可知错了!”

      十二郎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自己一双肉做的手快要熟了,可怜巴巴语气哽咽道:“阿姐,沁哥儿知错了,阿姐不要在生气了。。。”

      谢窈就快绷不住了,却也只能强忍着:“说说,错哪儿了。”

      十二郎抽抽搭搭:“我不该挑拨七哥哥和九哥哥,还连累了八哥哥和十哥哥,还去告状。。。”

      谢窈心有不解:“你怎么会去挑拨他们俩,还有,你怎么就知道七哥和九哥就一定受你的挑拨?”

      说起这个,十二郎便来了精神,激动之情就快要溢出来了:“七哥哥最喜欢顾大家的山水图,九哥哥最喜雕刻,尤其是那种上了年月的老木头,于是我便托舅舅在湘南找了一个多月,寻访遍地,总算找到位老师傅,祖传技艺高超,现雕了一枚,做工选料都是上好的,然后送给了七哥哥,在几位哥哥都在的时候故意提起,七哥哥虽并不懂雕刻,可人眼也能看出来的好东西,又是我这个他自来看不上的人送的,自然会刻意摆弄,九哥哥见好欣喜,七哥哥想那副图拜入鹤林先生门下,最后提出两人赛上一场,东西互为彩头,比赛胜出,物事自为对方所有。”

      谢窈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乖乖交出来,还大打出手呢,你又怎么知道,七哥哥一定会输,还要将彩头也输掉呢?”

      十二郎得意洋洋,两只小手便控制不住在空中挥舞,“举好了!”

      十二郎一下子灭了威风,乖乖把手放回去。

      “七哥哥是二房嫡子,二婶娘平日最是娇惯,偷偷贴补,为了赢九哥哥,定会拿出手上银钱,买一只最贵的,他那只“常胜将军”我见了,是只不错的,却还是差一点。至于那只“黑风”是九哥哥的爱宠,九哥哥把它当眼珠子似的护着,自然不肯罢休。”说着十二郎的小手比在眼角处,眼皮微闭,食指按在拇指指腹,鬼灵精怪。

      “其余的我都大概知晓了,你只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十二郎头耷拉了下来,小手缓缓放到膝盖上。

      “他们把阿姐送我的泥彩小人,给弄坏了。”

      谢窈突然想起来了了:“就是那天。。。”

      “那天我把阿姐送我的小人带去了家学,结果就被七哥哥看到了,他要抢,我不给,他就把它摔在了地上,碎片溅到了九哥哥的衣角,我想把它捡回来,九哥哥却上交给了夫子,最后给扔了,我也被罚抄书五十遍。”

      “怎的不告诉阿姐?”

      十二郎抬起袖子擦泪:“阿姐每日要帮阿娘打理庶务,还要去女学已经很累了,其他的姐姐还总要找你的麻烦,我不想阿姐为了我,和他们对上,再说,阿姐,我如今长大了,可以把自己的事处理好,以后也可以帮助阿姐。”

      谢窈听了这话着实有几分感动,一定要好好抱抱这个小可爱。

      “哎呦,我的小郎啊,娘子你可是小郎嫡嫡亲的亲姐姐啊,就算要打,也要让小郎哭一声啊,上断头台还能让吃一顿饱饭呢,就让我们给小郎送一点吃食进去,您再接着打!”

      谢窈无奈,只好速战速决:“阿姐今天打你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不想你学了这些后宅手段,将来束了你,男儿大丈夫要行的光明磊落,而不是每日着眼于后宅琐事,而且你这行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还要劳烦舅舅为你奔走,怪到听你园里的秋梨抱怨这月的银钱不够花,你这费时费钱竟就为了个小玩意儿。当然也不是让你忍气吞声,只是凡事要顾好自己,今日我打你,便是要将你从这件事里摘出来,你自己千万不要牵涉其中,这谢府已经够乱的了。”

      “阿姐,我明白了,下次,我定让他们有苦,也说不出。”

      谢窈笑笑,“常嬷嬷,都进来吧。”

      房门倏地便打开了,乌压压一群人涌了进来。

      “喜鹊去请个郎中,瞧瞧我的哥儿这小手,杜鹃去烧锅热汤,娘子打的也忒狠了,小郎衣裳都汗湿了,赶紧换下来,在吹了风,灯草去小厨房把樱桃甜酪拿来,小郎定是饿了,您那狠心的姐姐,竟是连饭也不给您吃。。。”说着说着竟扯了帕子哭了起来。

      奶嬷嬷嫌自家娘子碍事,连本书也没给,就赶到千秋回廊上,只能假意观景。

      谢窈看着这水面波光粼粼,花枝摇曳,又听到屋里热火朝天,不由会心一笑,着小丫头捡着爱吃的几样小点,乐得清闲。

      “老太爷,出殡咯!”

      谢家传承百年,枝繁叶茂,更不论数十年来分出去的旁支偏门,浩浩汤汤排了几里地,场面宏大,一时间满街都是白事纸钱,一片萧索。

      “待会大兄领着爷们儿行在前面,咱们跟在后面,谁都不能出错,否则别说自己是陈郡谢氏,没得让旁人看了笑话。”

      二娘子如今扬眉吐气了,大老爷指名让二娘子看顾,操办事务,虽说没有把中匮交出来,可这也是分脸面,更能捞上一笔,便更是拿个鸡毛当令箭。

      四娘子和五娘子一起走着,“你瞅瞅,老二家的还抖起来了,看那眼皮子浅的,像只母鸡一样。”

      “还不是那个虞氏不争气,否则怎么能让这种人在咱们头顶上张狂,大家都是庶子媳妇,凭什么偏她一枝独秀,老六是老太太亲儿,以后娶个大娘子保不齐要将大房压过,看老二还如何猖狂。”

      谢窈走在阿娘身边好好的,却频频感觉前面有人在看自己,却总也找不到人,一时心情烦闷。

      “窈娘,你怎的了?”虞氏见女儿似有心事,便开口询问。

      “阿娘,我无事,只是想到了大兄,阿翁生前最疼大兄,如今大兄去了战场,竟是连阿翁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虞氏听了,转过身又要哭:“是啊,大郎何时才能归家啊。”

      男子中后面跟随的是姻亲中的子侄,或是世交好友,旁系远亲,有一个男子,又频频回头,口中喃喃:“那位小娘子,我曾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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