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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傅家有女 ...

  •   大厅里一直静默得落针可闻,傅沛颤抖着手终于放下了那盏茶,茶杯上方最后一缕白雾也消散无踪了。

      “也罢也罢,看来我还是太纵容你了,今晚你便到列祖列宗面前去悔过吧。”

      “爹爹,妹妹身子骨弱,您看是不是能……”

      傅家二哥傅励到底心疼自己的亲妹妹,然而不等他话说完,就猝不及防遇上了父亲凌厉的眼神,瞬间就噤了声。

      都说傅老爷生性温和,这样的父亲他从未见到过,一时既惊讶又惶恐,下意识移开了挡住的去路。

      傅沛宽大的袖袍中双手微微握紧,然后一言不发,深情冷冽地与他擦肩而过。傅励赶紧俯下身作揖,“父亲慢走,还望父亲切莫为此事伤了身。”

      傅瑛跟着母亲苏氏随后而出,路过傅玦时,此刻小姑娘即便是跪在地上,却仿若身处云端。满脸的矜傲难训,眼中神色变幻莫测,腰背挺直似一杆标枪。

      傅瑛能感觉得出对方身上满溢的敌意,却不知对方这敌意为何而来。果然还是个小丫头,心里有什么全然写在了脸上。她一个成年人,也懒得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真有事,她也不是那胆小怕事之人。

      夕阳单薄的余晖洒在实木桌角上,大厅里只剩了王氏母女俩。

      王氏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中,许是跪的太久累了,便顺势坐在了脚踝上,纤细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像是落在蛛网上蝴蝶最后的挣扎。

      傅玦敲了敲酸痛的小腿,她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等苦头,如今是觉得膝盖生疼。

      “怎么,就这么一会儿便受不得了?前头且有得一夜给你跪呢,可是如你所愿,好好尝尝那滋味儿。”王氏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述说着。

      “跪就跪!我还怕了不成,今日若是我那三姐姐犯下同样的事,我看爹爹才不会舍得这么责罚她呢!”傅玦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姿态像极了一头倔驴。

      “啪!”一声脆响落下,面对面的两个人皆吃了一惊。

      原本便稀薄的空气此刻仿佛完全凝滞了一般。

      王氏看着那犹在颤抖的右手,整个掌心火辣辣地疼痛着。傅玦满脸不可置信,满腔委屈霎时找到了出口,化作热泪滚滚流淌而出,她伸出莹白的玉手,缓缓附上红肿的脸颊。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你第一次打我,却是为了别人……”

      王氏终于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屋子里最后的亮光似乎也悄悄溜走了。

      黑暗中,女儿的泪脸却意外的清晰,像是刻在了她的心头。打在傅玦身,却痛在她心啊。

      “我打你怎么了,就是先前打的太少,才叫你养成了如今这副目无尊长吃里扒外的样子!”

      泪水断线珠子般地砸在傅玦的手背上,她整个人都怔愣了,极力透过朦胧的视线和越发昏暗的光线去看自己的母亲。

      “怎么,莫不是连自己的娘亲也一并要成那路人甲?”王氏强忍着伤心在自己和女儿心上重重插了最后一刀。

      “母亲……母亲您明知……您这是诛女儿的心啊。”傅玦终于颓然的挎下了她那背脊,整个人缩成一团,以胳膊环抱膝盖,把那高傲的头颅埋在了上面。

      温热的泪水渗透进了翠绿的罗裙中,不一会儿便湿了一大摊,晚风终于伺机吹拂了进来,激的傅玦膝盖一凉。

      “好一个诛心,你也知道诛心啊,那你可曾想过你那胡言乱语岂不是诛老爷的心?为人父母,哪个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了是个白眼狼?”

      傅玦终于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起来,整个人在黑暗中如飘零的枯叶,肩膀一耸一耸,甚至打起了哭嗝儿。

      王氏听着着实是心疼坏了,看着那一小团儿人一抽一抽的。摸索着探了过去,然后轻轻地抚上傅玦的头。

      “你呀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亏得我常和你说,做人要知足,比起那些豪门大族内的龃龉,我们傅家实在是好太多了。”抚着头发的手一顿,双手捧起那哭得小花猫似的脸。

      傅玦双眼通红地看着母亲,断断续续控诉,“我,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三姐姐就可以得到父亲那么多……那么多的疼爱,我难道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了吗?”

      王氏满目温柔地擦拭着傅玦脸上的泪水,“阿玦啊,是个人她就有偏私,你且回答我一个问题如何?”

      傅玦伸手抹了把鼻涕,随手蹭在裙摆上,听着王氏这问话点了点头,又忽然意识到对方这会儿怕是看不到她的动作,于是沙哑地回了声,“你问便是。”

      王氏准确地把手附在傅玦双手上,“你父亲可曾怠慢过你一分一毫?”

      傅玦歪着脑袋仔细回想,半晌回道,“爹爹不曾。”

      王氏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你现在可知错了?”

      傅玦细细寻思了一番,她这15年来的短暂人生。因为早产,母亲一路娇生惯养,从来没让它吃过一丁半点的苦头,那些别家小姐要学的针线活计,也是没有强迫她学的,更是十指未沾阳春水。

      这凉城里边有了什么时兴玩意儿,自家爹爹也是差了人便送了来。平日里衣食无忧,逍遥自在。

      她这厢一边回想一边或皱眉或开颜,最后全然化作一抹红晕染上脸颊,直至整个耳根都红透了。索性这会儿黑灯瞎火也没人瞧见,不然她都要找个地缝钻一钻了。

      她底气不足地喏喏,“是,是女儿糊涂了,给母亲和父亲添堵了,我,我……”

      “可是想通了?阿玦,你记着我的话,人啊,要懂得知足。我和你父亲本就不是两情相悦因爱结合,要说当初有多少感情,那恐怕是没有的。这么多年来,我为他生儿育女,这合该是我分内之事。哪怕他不是个好丈夫,但你不能否认他是个好父亲。”王氏声音柔和婉转,直绵绵延续到傅玦心口里去。

      “女儿知道错了,让母亲费神了。”傅玦在黑暗中咬了咬下唇。

      “我要你保证这种事情绝对是最后一次了,你可愿意?”王氏站起了身,由于跪了太久一时感到眩晕难忍,幸亏傅玦及时伸手相扶这才没有跌倒。

      傅玦语气难掩担忧,“母亲!母亲您没事吧,来人啊,快来人啊,叫大夫!我母亲她身体不舒服!”

      王氏摆了摆手,“无妨,阿玦,我要听你向我保证。”

      几个仆人匆匆赶来,掌灯的掌灯,叫大夫的叫大夫,一时间大厅被照了个敞亮,一切都无所遁形。

      傅玦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扑通一声跪了回去,“女儿发誓,以后绝不惹父亲母亲生气,若有半分违背,便叫女儿……”

      “行了!行了!”王氏急忙阻住了她的话头,“如此便可,休得胡乱发誓。”

      “来,过来我这边。”王氏冲着傅玦招了招手。

      傅玦忙凑了过去,她的脸此刻在灯光照耀下,明显的比另外半边要高出一截。

      王氏满脸怜惜,右手虚虚地拢着,“可还疼吗?瞧这小脸蛋成啥样了,你心里可会责怪于我?”

      傅玦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疼了,母亲教训得是,女儿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怪罪于您。”

      说着还轻轻蹭了蹭王氏的掌心,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女儿,王氏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这人一放松,便再也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傅玦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见王氏整个人扑向桌子,胳膊顺带将傅老爷那杯未曾动一口的凉茶扫到了地上,茶盏与地面相击的声音震耳发聩。

      等那女使婆子扑上前去,傅玦才回了魂,“母亲!母亲!快,快去请大夫啊,之前去的人呢!”

      “四小姐您别着急,先把主子送回房才是,那大夫估计在来的路上呢,您在这里着急也于事无补呀。”

      傅玦连忙站起身,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膝盖疼不疼了,踉踉跄跄地抢着去扶昏过去的王氏。

      一路上她那颗心千回百转,自责又懊恼,若不是因为自己,母亲也不会气成这样。

      自小母亲便待她极好,从未让她受过任何委屈,如今她却不仅伤了母亲的心,让母亲伤了身子。这如若有王氏个三长两短,她可如何是好。

      傅玦毕竟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常年养在闺阁之中,被父母悉心照料,就像那温室中的一朵娇花。何曾遇上过什么大风大浪,一时半会便乱了阵脚。

      等到终于回了房,她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看着床榻上那熟悉的身影,一时陷入了沉思。

      她不太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仔细的看看自己的母亲了。

      分明还不到四十岁的人,鬓角却不知何时竟然偷偷生了一丝华发。

      那根白发突兀地夹在满头乌发之中,直刺地傅玦眼睛生疼,再次落下泪来。

      视线中的人,双目紧闭,眼角纹路横生,那是岁月无情的刻刀留下的痕迹。和自己饱满莹润的双唇相比,对方唇色煞白,血色全无。

      傅玦一手不自觉扭紧了衣角,另一手指甲直掐在自己掌心,好像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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