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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卿防物议 ...

  •   吉祥愣了一下,意识到他竟是与她说话,掐着手心道:“回……大公子,一切都好。”

      府内不称穆澈为侯,止称公子,这是进府第一日便教过的规矩。吉祥私下常常穆良朝、穆良朝地想,紧张之下几乎脱口。

      屋外人道:“如此便好,现下已晚,不妨改日再见吧。”

      自己家中,何须忌什么“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然穆澈向来洁身自持,卫氏后头一串子的话全被堵了。

      “伯母安歇,侄儿告退。”

      卫氏无可奈何,只好任由他去,自己也乏了,打发人送吉祥回院子。

      人去空余耳中音,吉祥中了魔魇一样走出两步,忽地想起一件事,回身欠礼:“夫人,吉祥有件事斗胆想求夫人。”

      卫氏打个呵欠,还有微笑的耐心:“什么事啊?”

      吉祥眼珠一转,斟琢一番措词:“夫人恕罪,葭韵坊中茶类颇丰,我每日换着方儿喝惯了……”

      话头一出卫氏就明白了,侯府里若说茶玩器物,那一库也能搜罗出来。可说到茶叶,除了她平日惯喝的六安葵,宫里赐的贡茶都用来待客,上房那两位小爷对此又不讲究,府里的存余还真未必满足一条遍尝百茶的舌头。

      “原是想茶了,这是什么大事,你要喝什么,开张单子给琼瑰,采办来便是了。”

      吉祥忙道:“不敢劳动采买,葭韵坊什么茶都有,若夫人允许,我想……”

      原来是想出府,刚还觉着她乖巧,这一会儿就露出机灵了。

      卫氏身边从没有与她讨价还价的小丫头,就是她的女儿雪焉,小时候亦过份懂事,从不张口与她要什么。卫氏觉得这一遭挺新鲜,便松了口:“也罢,你哪日去取茶,与琼瑰知会一声,带着小丫头在身边,早去早回,不可在外多耽了。”

      吉祥心里一乐,娇巧巧道:“谢夫人,那吉祥不打扰夫人休息了。”

      这孩子。卫氏叹笑,着人好生送她回去了。

      本以为彻夜难眠,这一宿吉祥却睡得意外沉实。

      入梦前,她反复念着穆澈说的两句话,梦里的烟火夜空便璀亮了一夜。

      次日一大早,吉祥便带着琏瑚出府。侯府的婢女不像小厮,能经常跟着主子出门,这些很早就被买进府的女孩子,除了年节亲丧,轻易出不得门户。

      所以琏瑚很兴奋,一双眼睛比吉祥刚进侯府时还不够使,仿佛从未见过外头的花花世界。

      她抱着几包糖饼蜜钱,跟在姑娘后头,眼见前头的路偏了,“姑娘,这是去茶坊的路吗?”

      吉祥没答,拐进一条窄巷子里,专心数门,数到第五扇,伸手去推,是锁着的。

      果然湘辰说得没错,孙祝贤这时侯已经出摊卖字了。吉祥从纸筒拈出一颗糖莲子,矜矜放进嘴里,含混地说:“走吧。”

      出府取茶是幌子,想当回红娘才是真。昨晚那个情况下,她还不忘湘辰的心事,回去详问了孙秀才的住地,准备给这对牛郎织女搭个桥。

      并非爱管闲事,吉祥也没什么古道热肠,实在要说,也许是因切身同感,而多出一分同情罢了。

      相悦的人即使不能见面,知道彼此思念着对方,总是好的。

      琏瑚跟在吉祥身边有些日子了,觉得姑娘不似寻常淑雅才女的路子,对她总有几分猜不透,脑子单纯也想不来,便是姑娘说什么就做什么了。

      转经两条街,吉祥忽而停步,指点身旁的茶楼:“南城就只这家的茶点比葭韵坊还好,你去买一盒圆薯四拼的,一盒蜜莲方六的,带回去给姐姐们尝。”

      琏瑚手上拎着两提,怀里还抱着一堆,就剩一张哭笑不得的小脸:“还买呀?”看着小孩子馋嘴都比姑娘有节制。

      “大不了我替你多拿些儿,快快去吧。”打发了人,吉祥径直走向街对面的字画摊。

      松风馆就在前头不远,摊主人正望着那方向发呆,有客人来,忙回神道:“这位姑娘需要什么,看字还是写信?”

      天子脚下繁华富庶,即使闺阁不识字的也少,更没多少人看得上这自书的字画,瞧着冷清的样子,便知不是个赚钱的买卖。

      吉祥往年轻书生脸上看,嗯,长相却还周正,眉宇轩昂的,没有一丝颓弃之感。

      被一个陌生姑娘直勾勾盯着,书生正襟道:“姑娘若不买什么,便……”

      话没说完,一只从旁伸出的手搭在他肩上。

      那是个脸颊削瘦的青年,一身宝蓝暗银纹长袍,料是好料,却不知如何揉得全是印子,反不如孙生的粗布衫整洁,发冠也束得歪歪扭扭,俨然一个破落公子哥儿。

      他形容洒落,话音出口也不好听:“又在这儿乞食了。”

      孙生皱眉不理,奈何那人登鼻子上脸,没骨头一样歪在摊主身侧,一劲儿喋喋:“祝贤啊,入仕不是文章写得好就行,还要看命的,你早跟着我做生意,何至落魄至此。”

      孙生脸皮薄,加之旁边这姑娘不知谁家小姐,看戏一样站着不动,忍无可忍地低斥:“子胥沿街吹萧,不以为嗟来之食,叔宝穷途鬻马,亦不失英雄本色,何况我自食其力,有何落魄!你不必多说。”

      吉祥暗想:文绉绉,酸溜溜,不过……还挺有骨气。

      那紫袍青年看着也不像捣乱的癞子,顶多是个不着调的损友,见孙祝贤动了气,错愕一瞬,骂句不知好歹,转脸走了。

      孙生忍耐抬头:“姑娘。”话没说出来,眼神里的逐客意味已很明显。

      吉祥朝对面张望一眼,怕琏瑚随时出来,没有废话:“我想请先生写两个字。”

      孙生虽不满,还是铺纸濡笔:“不知姑娘要写什么?”

      “半缘。”

      两字出口,孙生的表情僵住了。“你、你说什么?”

      吉祥从袖中探出一封信,“我没法多留,湘辰要说的都在信里。你可有什么话,我转告给她。”

      “姑、姑娘贵姓?”一滴墨从毫端落下,孙生忽然慌张起来,接着那封信不知放到哪里好,“我、我给她回一封信,姑娘请稍待。”

      “来不及,也带不进去。”从府里往外带东西就是重罪了,哪还敢把男子情书往里送?“有什么话告诉我是一样的。”

      把心里话说给一个陌生的姑娘,怎么能一样呢?孙生抹不开脸,可错过这个村没这个店,连道三个“我”,一狠心一咬牙道:“……麻烦姑娘转告她,我会努力读书,请她等我。”

      脸都憋红了,就是这样一句?吉祥忍笑问:“等多久?”

      孙生怔愣住,“什么?”

      “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你要她等你多久?”吉祥山水旷静的黑眼珠落在书生脸上,讨喜的娃娃脸没了笑意,竟有几分镇人。

      之前那人嘴损,但道理不错,即使忍得了十年寒窗苦,也未必能一朝人上人,中举不是只靠骨气与毅力就有用。女子的青春韶华就那么久,凭什么为一句空言枯等?

      何况那位又是个对花落泪,看月伤心的身子。

      孙祝贤明白此意,嘴唇紧紧抿了抿,郑重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年。我下一次一定考上,之后便、便去迎娶她。”

      吉祥追问:“若是落榜呢?”

      “……若然落榜,”孙生眼睛黯淡下去,忽又猛地抬头:“落榜我也上门求亲,无论湘辰的父母怎样反对,我这辈子认准了她!”

      吉祥满意了,茜唇一勾,单颊露出一颗小小梨涡。

      孙生后知后觉为自己的话脸红,看这姑娘的模样,寻思她变脸也太快了,想再问些湘辰的近况,人家一抬脚,悠悠走了。

      憋了一肚子话的孙生在背后来了句:“她没受人欺负吧?”

      吉祥心说她们几个尽日小姐待遇,除了吕婆子这般不上道的,能受谁的欺负?反应了几步,才明白孙生话里的深意。

      有一瞬她恨不得抢回那封信撕个粉碎,气鼓鼓地回头,狠瞪孙祝贤一眼。

      若非琏瑚过来了,她真想指着这呆秀才的脑门骂:我家侯爷是何等人物,岂会如你想的下作!

      孙生还不知何处惹恼了她,手足无措地盯着那背影。

      这厢吉祥见着一堆好吃食,心情总算转好几分。合计这傻秀才若是得不着答案,必会胡思乱想折磨死自己,看在湘辰面上,目不回视地抬手挥了挥。

      琏瑚一抱的东西,说话都费力了:“姑娘,您做什么?”

      “我胳膊酸了,活动一下。”

      “可是您什么都没拿啊。”

      “……多嘴。”

      到了葭韵坊门前,吉祥才发觉买的东西委实太多,茶叶只得另叫一个伙计帮忙拿回去了。

      这个时辰坊中的客人还不多,宋老爹正背对门脸揪着几人吩咐什么,吉祥嫣然一笑,大声道:“老爹,我回来了,开不开心!”

      听到这个声音,宋老爹蹉跎的后背抖了三抖,转过身,开心得快哭了:“你被侯府赶出来了?”

      “……”不带这么咒人的。

      吉祥不悦地撅嘴,始见老爹不似平常神色,那几个看见她的伙计,也一副见鬼的模样。

      吉祥眉心蹙起:“怎么了?”

      “子佩,秦子佩一大早去了侯府了!”宋老爹刚刚得到这个消息,坊主又不在家,急得快疯了,“你不知道这事吗?”

      吉祥茫然看了琏瑚一眼,她们也是清早就出门了,并没听见什么动静。“她去侯府做什么?”

      但凡宋老爹腿骨利落,这会儿能蹦上三尺高:“她的性子你不知?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找上门去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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