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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妙目出岫 ...

  •   昨夜不曾休息好,吉祥清早起来,两个眼圈微微泛着水赩。开门时,与对门的司琴姑娘打了个照面。

      吉祥记得她的名字叫湘辰,这个婉郁的女子,总给她一种软弱之感,好像稍稍大声叫她的名字都会惊散魂魄。

      吉祥娇懒地抻抻腰,“姐姐早啊。”

      “妹妹早。”身穿雪青长裙,腰缀璎珞纱带的湘辰眼圈比吉祥还红,看来择床的人不止她一个。

      庭中两个婆子正在扫洒,是昨晚派来上夜的。其中一个蓝布裹额的紫脸老妪,一掬水涒在台阶下头,头也不抬地嘟囔:
      “显见府里没有小姐,一个个地拿起娇儿来了,懒睡到这会子还不起,娇体不移十指不动的,好会享福……”

      吉祥低头看看溅在鞋面的水渍,不轻不重跺了两下。

      那老妪低着头正看见,怎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蹄子与她耍威,怒怒抬眼,就撞进小姑娘没有情绪的一汪眼波里。

      也不知为什么,老婆子脚踝一崴,好似在雨打风急的滩涂上落了帆。

      她别过头嘟囔一句什么,快步走开了。

      吉祥不睬她,用过早饭后,萱宁堂那边又送来四个小丫环,一水儿的清丽乖巧,说是分给姑娘们使唤的。

      止隔一日,空落落的庭院便多了八位妙龄佳人,哪还用花草点缀,一下子便鲜活起来。

      人多热闹,生疏便存身无所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只消说了第一句话,想要再扮娇矜也是难的。

      大家围坐在石桌旁,用些点心水果,渐渐熟络起来。四女中论齿序何宓最长,湘辰与独苏都是十六,只有吉祥才及笄。

      吉祥口里“姐姐”不停,发觉自己昨日的戒备不太有道理,这三个姑娘一点也不遭人讨厌。

      独苏眉眼秀淡,不大爱言语的模样,却是个好听客,偶尔一笑,如山涧自开自落的小花令人安逸。

      她自言棋馆营生安静,平日无非看棋谱、摆残局,也许因为这样,话才说得少。吉祥却佩服她脑中存着浩澣的棋路,头发还这样漆黑厚实——若叫她成天琢磨这种费脑子的事,想来早就掉秃了。

      那何宓饱读诗书,眼波顾盼间光采有质,相貌可说是四人之中生得最美的。

      至于湘辰,许是通晓音律之人都有一副纤敏心肠,吉祥总嫌她神情中的忧郁多了些,是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软性子,恐怕搜肠刮肚找三遍也寻不出半两心计。

      她在默默品评三人的同时,三人对吉祥的印象出奇一致:这双眼,当真是漂亮。

      都说茶能明目,可欲得眼前这双美目,恐是在茗香中浸润百年才使得吧。何宓的眼睛也是数一数二的明丽,可在出岫明月面前,只得屈居米粒之珠了。

      吉祥又长着一张稚纯未脱的娃娃脸,是以皎丽之外别具几分娇俏,被大家齐刷刷地盯着,不自在地眨眨眼:“怎么,都……瞧我做什么?”

      三人这才收回视线,何宓打趣道:“都道卓清新侯才学高蹈,过目不忘,待他见了你,才是真正的过‘目’不忘呢。”

      吉祥心里激灵一下,好像深埋地心的秘密被火浆顶出来,灼得脚不沾地地跑回屋,掩饰般大声说:“我……那个、带了好茶,取给姐姐们尝!”

      余下几串子笑声,渡红了屋里那个的颊边耳廓。

      到得晚间,吉祥完全抹开了脸,掌灯时抱着被褥敲响对门。

      湘辰的婢女小禾开门,看见自来熟的笑脸诧了一下。

      吉祥像从洞口取食的白绒鼠,伸着小脑袋往里张望:“姐姐歇了么,我今晚想在姐姐这儿歇息,可以吗?”

      她昨晚没休息好,一因肚子空辘,二则庭院太旷,屋子也大,她一个在小茶屋里住惯的小姑娘孤零零的,多少有些怕。

      湘辰好相与,将人请了进来,说会子闲话,叫小禾铺好床,两人洗漱过便熄灯歇下了。

      时过春分,入夜尚有余气舒爽,两个姑娘同枕一条花绸长枕,各盖一张薄被。

      吉祥回忆上一次与人共眠一榻,还是八九年前,那是家里的妹妹,和湘辰还有些像,总是忧忧郁郁,动不动就要哭的样子。她如今……

      脑海即要浮现一个人影,吉祥甩头打断自己的思绪,眼睛直直盯住头顶挂帐。

      灰蒙蒙的,像一团雾。

      身侧之人也没睡着,听到响动,轻悠悠说:“曾听人道,辨茶香是门极不易的功夫,点茶更不是谁都学得成的手艺,能在成手中优胜,妹妹真是了不起。”

      吉祥晃了两下脚丫,无声笑了笑。

      学茶的确不易,可也没什么苦的,坊主夸她有一只狗鼻子和一条贼舌头,对茶香茶味格外敏感。

      大抵也是因此,坊主才对她特别关照吧。此外她还白得了一个干爹,对她比亲爹还好,实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我的运气好。”吉祥下了一个很知足的结论。

      “那我的运气,是太不好了。”湘辰喃声接了一句,吉祥没听真切,困意上头,不觉睡着了。

      夜半她短暂醒来,惺忪向身旁看了一眼,湘辰熟睡着,透进的夜光朦朦照在她脸上,眼角似有水痕。

      ——咦,是哭了吗?

      半梦的吉祥扯扯被子翻个身,再度陷入睡乡之前迷糊地想:是因为终于得进侯府,高兴得哭了吗?

      翌日清晨,两个饱饱睡了一觉的人被争执声吵醒。

      呕哑的声音透进门板:“你这小蹄子青天白日乱嚼蛆!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了!呸,你娘什么好物没见过,犯得着巴巴碰你的东西!”

      另一个声音嫩嫩回嘴:“你是我哪门子的娘?我也攀不起您老这黑心肝的娘!我就走开一会儿,回来就这样了,不是你还找得出第二个人吗?”

      “阿弥陀佛,就是鬼拉着我的手,我也不碰你们的东西!可叫神仙佛祖显显灵吧,谁若扯谎就喉上生个疔,三日烂死了!”

      “你!”

      “吕婆子……不愧姓了两张嘴啊。”吉祥揉着脸坐起来,听着不入耳的咒骂,左颊挤出一只浅浅的梨涡。

      她穿好衣裳与湘辰出去,院子里争吵的正是吕婆子与小禾。两人围在杏树下的琴台两边,一把琴歪歪斜斜地撂在上面。

      湘辰一见那把琴就变色奔了过去,果是她最心爱的古筝。只见筝尾已经开裂,片漆脱落,弦断三根,雁足也摔坏了,其相宛如一个刚刚夭折的死婴。

      湘辰的眼神一瞬也像死了,抖着手不敢碰触,血红眼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禾的一脸哭相与她主子分毫不差:“姑娘对不起,我、我清早进外屋打扫的时候,见这把琴实在漂亮,想着清早天气好,不如把它放在院里的琴台上……”

      “谁让你动我的琴了。”湘辰的眼泪随话音落下,数落人也没有气势,只知哭,反像她才是做错事的人。

      “可我极尽小心捧了来的,半分都没有磕着!”小禾指着吕婆子,“谁知转身去烧水的功夫,忽然听到一个响动,赶过来就见琴坏了,旁边就站着吕婆子!”

      “呸,你这丧——”

      “你亲眼看到了吗?”吉祥及时打断竖眉怒目的河东狮,问小禾。

      小禾犹豫了一下,声量小了一分:“没有,可是……”

      吕婆子瞬间得了底气,扬眉扬脸地瞍着三人:“没有你还敢——”

      “可是你过来时只看到吕婆婆,是不是?”吉祥分外冷静,再次打断老妪骂人的兴致。

      这下底气回到了小禾身上,她奋力点点头:“没错!”

      吉祥清净的目光不露声色,没看这两个人,小心地瞧了瞧默然垂泪的湘辰,又看一眼古筝,缓声道:
      “姐姐,这琴是谁碰坏的,一时理论不清,既已如此了,多作追究也无用,姐姐莫伤心,还是先想想有没有办法将它修复吧。”

      吕婆子和小禾一直争个结果,听吉祥三两句话将罪责化解了,谁也不追究,一时都有点茫然。

      湘辰一言不发地抱起古筝回屋,吉祥跟在后面,吕婆子忽然回过神:“老婆子活了这把岁数,就被你们几个黄毛丫头子白白冤枉了?”

      湘辰是百里难寻一个的软性子,路上被人撞了还要先道歉,本不欲追究此事,可听吕婆子这样不依不饶,软柿子也有冻硬的时候,瞪着眼回头。

      吉祥按住她肩膀,侧了个眼锋,笑眯眯地说:“今天的事若在大夫人屋里,摔的是大夫人的东西,又当怎么的?恐怕婆婆和小禾,一个也脱不了罚。我们没身份,难道大夫人也不听我们说话吗?别不识好歹。”

      她的脸上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吕婆子吃了几十年的盐,头一遭被一个比她小半百的姑娘骂不知好歹,愣是忘了还嘴。

      吉祥把人护进屋,“砰”地甩上房门。

      “为什么纵着她,这样心狠的恶婆子……”
      回到屋里,湘辰哭得更厉害,刚抹掉一层泪,又有两行滑下来,吉祥如何哄都无用,没一会儿功夫,那张脸上连胭脂钱都省了。

      吉祥实在没有办法地叹了口气:“其实,是小禾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推理小可爱已上线——
    趁着侯爷没出来,赶紧卖弄一下小聪明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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