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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茸风破冻 ...

  •   雨势不歇,穆澈回府后先去萱宁堂,总以安抚伯母为要。而后过垂花门,穿游手廊回自己屋子,一路上想着事,推门时蓦见一条白影,怔在当场!

      一双无辜的眼睛与他相觑。

      只见屋里的人身上松垮垮裹着一件男人的外袍,长发掖在领中,灵蕴半遮,露出一张黛山素玉的脸。

      衫脚却松垮垮拖在地上,如同一个穿了不合身行头的伶人。

      听见门响的当下,吉祥脑中一片空白,僵着身体直着眼珠不动,仿佛如此就能把自己隐身。

      穆澈头一次碰上这样出格的人,这等出格的事,上一眼下一眼打量过去,少有地反应不过神。

      当记起那件衣衫尚未及洗,穆澈的耳根被两簇火星撩了一下,低道:“脱下来。”

      吉祥此时就是个提线木偶,别人说什么,她便僵僵做什么。当着男子面前脱衣到底不雅,吉祥慌里慌张褪了三次,末了还在衣袍下摆踩了一脚……

      穆澈无语喟叹,他想知道这丫头成日都在想些什么。

      要说习惯真是件要命的事,吉祥先前成日在穆澈房中混闲,这几日的雨把她困地为牢,心都跟着雨声乱了,只忍不住想过来看一眼,不期这一眼就瞧见了搭在椅上的外袍。

      穆澈素来整洁,想是连日绵雨,为出门方便没有收起来的。吉祥心痒连着眼痒,眼痒带着手痒,独处难慎,鬼使神差地就伸出了爪子。

      左右不会有人过来,只穿一下,然后就脱下来——吉祥本来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打算的。

      然而当衣领上弥留的冲雅气息包裹住她,吉祥又按捺不住,想要多留恋一刻。

      收紧襟带在怀,恍然还有那人的温度……

      留恋来留恋去,结果被当场抓个现行。

      吉祥实在没脸,放下袍子臊着脸就往外跑,被穆澈一把带回来,“下雨呢哪去?”

      “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就只这一次……”

      小姑娘声似蚊低,既不好分辨,又怕穆良朝觉得她轻浮,羞得不知如何。

      穆澈听她语气里好像还颇有遗憾,露出一个难察的纵容神情。

      他原先以为这丫头乖巧,没往这处想过,此时细细回忆,不知他不在时,屋里还有什么经她染指,愈是想下去,心里愈涌出一种难言的悸痒。

      茸茸难耐,诗书无解。

      他不了解这种感觉,仿佛封冻一冬的草种欲要破冰而出,而惊动它的,只是遥越彼岸的一缕清风。

      “无妨。”穆澈喉头涩了一下,刚从大理寺回来,提不起逗人的心思,“留着吧,等雨停。”

      吉祥听他如此淡淡然,面上的绯红退成冰霜。

      ——他这样子宽宏大度不追究,到底是好性儿,还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蹙起的眉心忽被指尖点开,“我没怪你,莫窝了心,叫人以为在我这儿受了委屈。”

      吉祥讶然抬头,她之所以委屈,就是因为穆澈的“不怪”,可经他解释一句,那点小龃龉立刻不算数地烟消云散了。

      穆澈目光沿她柔美的颊线慢慢滑下去,开口却问:“你身边的丫头是个摆设吗?”

      吉祥呆了呆,琢磨好久才隐约品出一丝揶揄。

      他话里的意思是:她在屋里做坏事,还应留个人在外头望门把风?

      她的手脚顿时又不知该往哪摆了,忽想起另一事,脱口问:“今日不是禅古茗会吗?”

      正因为此,她才以为屋主不会早早回来,才敢胆大包天。先前惊慌失措,竟把这缘由忘了。

      穆澈迟疑刹那:“取消了。”

      吉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哑寂,不好寻根问底,卖乖地“哦”了一声。

      穆澈看她一眼,收去了衣衫,取纸在桌台,随意搭着一个案角,提笔勾画着什么,吉祥则坐在稍远的六合漆钿圆杌,捧脸看他。

      一室同处,两方天地。从前也有这般时候,两人互不相扰地各行己事,自然,穆澈做的是正事,吉祥则找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

      有时是用茶水滋养憨态可掬的紫砂茶宠,有时夹带几本闲书进来,穆澈见了也只作没见。看得累了,她便偷眼瞧认真做事的侯爷,侧颜清朗入画,比什么都解乏。

      正如此刻,她又在解乏。穆澈似在思索什么,修长的手指带着某种韵律轻敲案方,眉宇不自知凝着,眼中似虚无一片,又仿佛星宿列张。

      久视迷人心肠。

      “公子在想什么?”吉祥听见自己的声音,后知后觉无意识冒出一句话来。

      穆澈的视线跃动一下,像出定的老僧慢慢转一转脖颈,向吉祥招手:“过来。”

      吉祥乖乖过去,他将手中纸递给她,“可看得出像什么痕迹?”

      吉祥看见纸上满是如同指甲印出的墨痕,且都是出双入对的,心想:这半晌公子就在打这闷葫芦?老实摇头:“不知。”

      穆澈问完也自知是魔障了,回手收起半卷,吉祥忽伸手一指,“不过再宽一点,有些像茶镊的形状,这纸上的两条线离得近了,除非是紧紧握住两柄,我们平常不会这样拿的。”

      言如轰雷,惊得穆澈瞳光倏亮:“你说什么?”

      吉祥认错已认出经验,忙道:“我我什么也没说,我那个胡说八道的……”

      穆澈却清楚她八成说准了,他于茶事不敏,千思万想漏了这个盲点。茶镊双股,两头扁薄向内微曲,若要刺人,可不就是紧紧握着吗?慢着……

      他自语道:“茶镊以夹茶饼,多为竹制,一般也不过手掌长短……”

      青冉的伤口将近一掌,若凶器真是茶镊,何从着力?脆竹岂不中途折断?

      穆澈觉着刚抓住的一点头绪又没进深水,转头向吉祥确认:“是不是?”

      他眼中带着难得一见的茫然,正撞上吉祥心头最软的一块,胡乱点头应承。

      “是吗?”

      “是啊。”吉祥眼也不会眨了。

      “是什么?”穆澈睫宇如墨,入鬓的眉线隐现嶒崚,没了温然雅致,反有种霸道的盅惑之感。

      “是……啊、不是。”

      吉祥极力避转视线,方从盅中醒神。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对茶镊感兴趣,见神情肃然,不由得认真:
      “搛茶饼多用的竹制小筴,炙茶饼会用铁钤,单煮茶时有一种特制的果木炭,为保质香,常常贮在深筥里,惯用长箸取出,那就是长茶镊了。”

      茶中的精细学问穆澈却不知,闻言恍然,抖动手中纸张:“其形如此?”

      吉祥煞有介事地点头。

      “也这样纤薄吗?”

      吉祥应一声,努力知无不言:“长镊延用茶夹的样式,宽不过指,厚不过甲,除了实用也有观赏的好处,自然也生出些其他样式的,但各茶坊大多还是用旧制。”

      “也是竹制?”

      “不是,剖竹太长容易弯,常是薄铁或者铜做的。”

      穆澈得到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闭了闭眼:特制的木炭,特制的茶镊,在倚南庄只有教茶的塾馆才有。如是外人,何以携带这样古怪的凶器杀人,如不是外人……

      宁悦玄擅晓茶道,也许在他问凶器为何之时,已经知道了。

      浑不知愁的吉祥却趁着人家闭眼的光景,贪看那副静而生色的容貌,盯着那两片浅红唇瓣,胡乱地想:一个男人家也好看出倾国倾城的意思,可怎生得了?

      臆想未完,穆澈的睫毛动了动,吉祥连忙扭开脸,就听温润的声音道:“雨停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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