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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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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滂沱,打在马车檐顶上发出声声闷响,惹人心绪烦扰。
在烦扰的程度上,行路人要尤胜一筹。
“要我说,您这么发怔还不如去歇会儿好呢。”锦衣绣面儿的少女大着胆子,蹙眉含嗔地瞪了班盈一眼,才低下头,继续轻搅着碗里苦褐的液体。
班盈斜斜倚在软垫上不吱声,只低垂的睫羽忽闪了一瞬,又去含了粒葡萄入口,唇间低低唔了声,勉强算作回应。
马车内意外地还算宽敞,足以并排两人横躺,只是有些昏暗。两侧不算厚重但很有质感的帘子放了下来,不止挡去了外面的湿意凉意,也挡去了不算明亮的天光。
仅有两盏摇曳烛火,映着四周数颗大小明珠,齐齐被罩进澄澈到几近透明的琉璃罩子里,挂在车门内侧左右的位置上,散射出教人能够视物的光芒。
车内宽敞,倒更衬得榻上的少女身形荏弱。
大约是碍着连日闷热,少女只一件素薄单衣好好地穿在身上,白腻如玉的脖颈延伸下去,是肩头掐着金丝儿的绛色云纱——将拢未拢,就那么漫散开来。
胸前鼓囊囊的,细腰看起来却仅有一揽之数。
唇若吻花,发如墨洗,自带有南方三分愁绪,又不同于江淮女子的小家碧玉,皮肉凝脂,骨相却相较大雍人要深邃许多。
但当她长睫上挑,眼帘一点一点地张开的时候,这些特质便都成了陪衬。
绿宝石一样的色泽铺陈在这双眼仁里的每处,最中间是是极黑的、带着狼性的一线幽绿,然后逐渐向外蔓延,由深至浅,最后变成纯粹的碧翠,她眨眨眼,凝睇之间,便泛开惑人的光华来。
明澈而幽深,像是要勾着谁沉沦。
……赵则此刻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沉沦的人。
他一人一马,在马车右前方一路护卫,刚侧过脸,便看见马车帘子被缓缓掀了开。
少女在马车里掀开绣帘,透过小小一口窗看着雨幕。
雨势太大,模糊了少女的面容,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他见过这双像翡翠一样的眼睛。月余前,在一顶大帐里,也是这样,让他印象深刻。
抿住下唇,喉头滚动,赵则不露声色地看了最后一眼,而后绷紧面部刚毅的线条,虎口一勒缰绳,转身驭马而去。
……
班盈自软榻上撑起身子来,任由莺时给她披上锦披,单手拢住身前的布料防止锦披滑落,另伸出一指,挑开帘子向外看去。
夹着雨丝的风甫一拂入,落在裸露的肌肤之上,她眨眨眼,好凉。
和前日里闷热熬人的天气真是不同。
“莺莺,”班盈指指外边儿白色的屋顶,“你知道这是到哪儿了吗?”
莺时便凑过去看,摇摇头。
“小姐,奴婢也说不准,这一路民房都是这个样子。”她轻声笑道,“应该是不远了。”
班盈扯扯唇角,半晌只嗯了声。
莺时便又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您就别想那些烦心事了,前些日子出去受了热……您身子本就不大好,好不容易天儿凉些,虽说这雨正赶上行路时是不美,可总归,总归这几日您能多出去逛逛了。”
絮叨得她有些无奈,只好和和气气哄了几句好话,说自己没有去为那些事儿烦心,而收到的回应则是莺时瞪大了眼睛,鼓着双颊,满脸的“我不信你骗鬼”。
班盈忍了忍,没忍住,然后软着眉眼就笑开了。
于是莺时也笑,笑罢被班盈一瞪,塞了满嘴葡萄。
“好生吃着吧。”
然后又透过雨幕去看长长的车队,和淋着雨护送的将士们。
实际上她的确挺烦心,此番折腾,全要拜谢当今圣上一句通商——连她都知道近年天灾不断,内患渐起,各方格局间暗流涌动,着实不是与外邦联络的合适时机。
谁知道圣人在想些什么,一句话就遣去一群人,还捎带上了她。
班家祖上三代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与太祖虽异姓却同宗,兼之居功甚伟,守本克己,太祖登基后获封镇西王。
王爵世袭,如今便落到了班父肩上。
早有谣言说,镇西王地居西北与外邦接壤处,拥兵自重,勾结蛮夷。
往日里班盈觉得,这当个笑话听过也就算了。毕竟传言里哪儿哪儿都要起兵造反,不还是安安稳稳过了这么些年。
但如今看来,她爱当个笑话听,殿上那位可不乐意呀。
从少旃国回来,再次临行前父王曾经找班盈谈过,那天她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三个时辰,差点粉碎了她享乐十余年才建立起的人生观。
言犹在耳,于是班盈这一路,难得犯了点愁。
只有一点点,她想。
……
车队终于来到了一座城池。
此时风雨依旧,只不过势头小了许多,撑着油伞下去已经能挡住大多雨水。
整理好衣着仪态,班盈踩着小凳从马车上下去,身后莺时提着她的衣角袖角防止沾上水渍。
县丞早得消息,领人来接,班盈等贵族及有官身之人,一律下榻至当地官员府邸。
香汤、冰酪及几样班盈喜爱的小点心皆已备好,虽然在她看来还是略显简朴,但县令夫人的用心,不可谓不周到。
枕靠在浴桶里,由婢女侍候着洗去一身凉气,周身浸入温水,只削肩细颈往上露出水面,暖热怡然,班盈神思迷蒙,不自觉轻启朱唇,小口吐息,猫儿一样的眼里全是懵然之色。
想来随行婢女早已将见面礼送去,通商事宜也有那些官员军士们一路惦记,晚间是要办宴的,可那也不是她需要操心的范畴。
雨水未停,她纵是歇了一路筋骨都酥软了,眼下也只能继续歇下去,歇到雨停后再隔一日,就又要出发。
“翁主,奴扶您起来。”
县令家的婢女低眉顺眼,声音也是十分柔和。
班盈不好这口。
撤下浴桶,由婢女侍候着穿好了中衣,等着绞干头发的时间里,莺时回来了。
于是她摆摆手叫人下去,莺时也自然而然地接手了她绞到半干的长发,一边细细替她擦干,一边讲着她自己在县令府内的一些见闻。
誓如门房仆役前两日被猫吓了个透啊,刚刚出去撞见屋檐下卢学士被小女孩噎到不知说什么啊,还有这边府内构造的不同,明知有雨还没打伞的侍卫……平平无奇的日常琐事到了莺时口中,总能被说得妙趣横生。
班盈心知莺时有意给她解乏,听的同时时不时应上两句,主仆之间倒显得其乐融融。
头发擦干了,莺时给她束于发顶,挽作髻。
“莺莺。”班盈唤她。
“小姐?”
“去拿我那件窄袖,”班盈想了想,“还有白角梳来。”
莺时道是。
“窄袖”是指班盈衣箱里唯一一件窄袖长衫,下摆形似舞人裙,顺应大雍服饰潮流,由郁金香草染色,色泽鲜艳,且能散发出沁人香气。
班盈好宽袖,向来对窄袖兴致缺缺,本着“不得不”的缘由才皱着眉心儿挑了这件窄袖衣裙以备不时之需,倒没想到这一路用上的时候还不少。
在这样的小型接风宴上,她的那些大宽袖披帛,容易显得过于端庄,格格不入。
罗衫高髻,髻前一顶白角梳。
无簪钗交辉,环佩玲琅。
纵此简洁着装也无损班盈仪姿,反而让她另有几分清雅气质。
席面不大,但也觥筹交错,气氛高涨。
班盈坐在女席首位,与县令家眷相谈甚欢。
“徐夫人,”她掩唇笑,“您看看这些人都贪着这会儿胡吃海喝,可要找人帮我个忙呀。”
县令夫人还没来得及答话,她身侧的小女孩先眨着大大的眼睛应了声。
“翁主姐姐您说!”
县令夫人无奈,宠溺地点了点小女孩的眉心,“翁主可是想着什么好点子了?”
“非也,非也。”班盈笑着摇头,又半低下视线,对应声的小女孩眨了眨眼。
“劳您找几个人,记录下来今晚他们那边吃的最多的那个。”她眼里是狡黠的光,“让我好好赏他一份大礼。”
这时堂前大门又从外面拉开,进来几位看着像是武将的,朝主座县令抱拳,为首的人几句话解释了缘由,便各自落座到空着的席位上。
班盈在一旁没仔细听他的解释,她轻抬下颌,假作不甚在意地环视过刚来的几人。
就在刚刚他们拉开门的时候,班盈忽然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敌意昭著,虽转瞬即逝,也激得她瞳孔紧缩,差点喝令出声。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某种被狼盯上的猎物。
她心里存了个疑,唤来莺时附耳,“查一下他们,”又补了一句,“尤其是那个话最少的。”
警惕之心是真,另一种心思却也是真的。
班盈这次的视线颇有些肆无忌惮。
碧翠的眼儿微眯,唇角勾着笑,天真烂漫里带着十足的侵略性,她就那么直白地盯着席上刚坐下没多久的,深蓝常服的男人,直看得他剑眉微皱,举起酒碗挡住她的视线,一饮而尽。
她有些意动。
话少的那个真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