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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年少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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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爷,今天……我想请个假。”
张日山作为张启山身边最得力的副官,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没主动和张启山提过请假。就算是偶尔生病了,也不会主动要求休息,总是带病坚持。所以,当张日山说要请假的时候,张启山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诧异的问道,“你说什么?”
“佛爷,您之前交代的事我都办好了,今天我想,额……出去一下。”张日山怕被张启山拒绝,小心翼翼的说道。
张启山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手中的钢笔无意识的停在纸上,笔尖晕开一片小小的墨迹。
“嗯,行,你去吧。”虽然没问他要去干什么,张启山还是准假了。
“孩子大了不由人啊。”张启山看着张日山离开的背影,心里轻叹了一声。毕竟张日山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不同于普通的下属,私下里他总是处处照顾着张日山。
张日山一个人径直来到陈府。
管家清楚二人的关系,知道不必在意那些虚礼,就由着张日山直接去了陈皮的卧室。
张日山推门进去,却看见屋里空无一人,陈皮不知去了哪里。
管家殷勤的给张日山端茶递水,可一被问到陈皮去哪了,就面露难色,闪烁其词。在张日山的再三追问下,他才吞吞吐吐的说,“我们舵主昨晚就没有回来,这会儿……估计是还在醉红楼呢。”
“他能有这么忠心的管家,倒是让我放心。”张日山在心里偷笑,不动声色的喝着茶。
张日山和陈皮相识多年,知道他不是那种眠花宿柳的人,当然不会多想,只是管家担心自己说错话,才这么紧张。
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二月红的梨园里。当时的陈皮还不是九门的四爷,张日山也只是张启山身边的一个小副官。
两人都还是少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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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某天,张启山来梨园听戏。张日山虽然不喜欢这些,可还是得乖乖的坐在一旁陪着。
台上,二月红戏腔婉转,举手投足间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阵阵喝彩声中,张日山却听的昏昏欲睡。忽然,他感觉肩膀上猛地一痛,一下子睡意全无,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张启山不悦的白了张日山一眼,吓得他连忙精神抖擞的坐好,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偷偷打量张启山,直到觉得张启山应该不会因为刚刚的事罚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张日山握着掉在怀里的铁弹子,在屋里环视一圈,就看见了正躲在角落里偷笑的少年。
张日山远远地打量着那个少年。他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张扬的笑。一头黑发微微有点乱,脸上还挂着几滴汗珠。脸庞有着英气十足的轮廓,眉眼却生的很是精致,秀眉下一双明眸清澈见底,好似有万千星辰流转其中。
犹是惊鸿初见时。
还在东北的时候,张日山也跟着教书先生上过几天的私塾。他对这些情意绵绵的诗句并不感兴趣,只喜欢研究兵法谋略。那时他因为不好好背书,可没少挨先生的手板。
但是,今天一看见角落里的那个少年,这句诗不知怎的就浮现在了眼前。他想,书里写的惊鸿一瞥,大抵就是如此吧。
后来,张日山才辗转得知,那个少年是二月红的徒弟,叫陈皮,年纪不大却极其顽劣,唱戏的功夫没学会什么,每天只会到处惹事。
“陈皮,陈皮?倒是个有趣的名字。”张日山反复默念这两个字,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荡漾开来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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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晨到黄昏,张日山没有派人去找陈皮,只是坐在他的卧室里等他回来。桌上的茶水早就凉透了,张日山坐在桌边把玩着茶杯,没有叫管家进来添水。
相守多年,张日山了解陈皮,他知道陈皮就算是留宿醉红楼,也只是喝醉了之后就地睡下了。这会儿陈皮可能是宿醉未醒,也可能是睡醒之后又喝了几壶。
因为张日山知道,陈皮一向是不喜欢别人碰他的。
天色渐晚,张日山点起一盏油灯。窗户半掩着,床边的帷幔随风飘舞。灯火摇曳,恍惚间,他想起了两人之间的一些往事。
张日山记得,打听到陈皮的名字以后,他就一直盼着张启山再去二月红的梨园听戏。
年少懵懂的他,只以为自己是想去找陈皮算账。
后来,张启山再去听戏的时候,张日山没有像之前那样坐在他旁边打瞌睡,而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溜进了后院。
张日山在梨园的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正在打盹儿的陈皮。
记忆里,那时好像是三四月份的样子。城外的小溪悄悄解冻了,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浸润了刚刚回暖的大地。树梢上抽出了新的枝条,鸟儿在枝条欢唱,一派生机勃勃的春色。
趁着二月红在台上唱戏,陈皮轻车熟路的从练功的厢房里溜出来。他专门挑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在暖洋洋的春日里,躺在被阳光晒得温热的石阶上睡懒觉。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陈皮的美梦。
“喂!你就是陈皮?快醒醒!上次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张日山走到陈皮面前,很自然的站成了标准的军姿。他皱眉看着陈皮,手指在身侧握紧成拳。
陈皮像没骨头似的躺在地上,不耐烦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人。
“他好美。”陈皮没读过什么书,看到张日山的一瞬间,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字。
“喂!你怎么不说话呀?”张日山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陈皮才回过神来。
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陈皮装作自己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想起他的,接着又用挑衅的语气说道,“当兵的,你就是听戏的时候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的那个吧?明明是你自己笨,还好意思来找小爷算账?”
两个人既然谈不拢,就只能用拳头解决了。
戏快散场时,张日山把陈皮摁倒在地上,两人才结束了这场小孩子的闹剧。
“来,起来吧。”张日山想扶陈皮起来,伸出的手却被陈皮躲开了。陈皮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捕捉到张日山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望,陈皮不由自主的解释道。
那天,戏散场以后,张启山看着一身狼狈的张日山,低声训斥了几句。二月红带着灰头土脸的陈皮,在梨园门口送张启山离开,陈皮躲在二月红身后,冲张日山做着鬼脸。
“喂,陈皮,以后不许叫我当兵的,记住了,我有名字,我叫张日山。”走了几步,张日山停下来,回头对陈皮说道。
“哦。”看着张日山离开的背影,陈皮心中忽然多了几分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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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就像是命运刻意的安排,两人总是会在各种巧合之下碰面。
张日山比陈皮小几岁,两人都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每次见面说不了几句话,就要打上一架。
那段时间,张日山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回张府时,总是少不了被张启山训话。可张日山知道,张启山虽然表面上凶他,心里还是担心他的。否则,午饭时他的桌子上也不会有特意煲好的汤,管家也不会给他送来一大堆专治跌打损伤的药。
与此同时,张日山的心里,也惦记着另一个人。
张日山想,比起张府,红府没有那么森严的戒备,想要悄无声息的溜进去是挺容易的。
于是,放心不下陈皮的张日山,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只好搞些小动作。接连好几天,他趁着夜色偷偷潜进红府,在陈皮的卧室门口留下一瓶药酒,就悄悄离开。
张日山对自己的身手一向都很有自信,以为没有人能察觉到他这些小动作。
直到有一天,他刚放下药酒,就听见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张日山,小爷又没说不让你进来,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
这剧情转折的太快,张日山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愣在门口犹豫着。
“还不进来?”依然是那个嚣张的声音,却不像外面传言中的那么暴戾,反倒有些孩子气,“偷偷摸摸的送了这么多天的药酒,现在知道害臊了?”
张日山轻叹一声,无奈地推开门。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隔着摇曳的灯火,张日山看见陈皮正坐在灯下擦着九爪勾,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张日山不知怎的,没头没尾的竟冒出来这么一句。
“啊?”陈皮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接着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怎么,张副官这是打架伤着脑袋了?”
张日山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了,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看着陈皮。
陈皮收起九爪勾,冲张日山勾了勾手指,“进来吧,我今天不杀人。”说到这,他顿了顿,气势弱了不少,“那个后背上我够不着。”
张日山也不再犹豫,拿起药酒揉在了他身上青紫的伤痕处。
“是这儿吗?”
“对对对,就是这!嗯,真舒服。”
“疼吗?”
“哎呀!你轻点!你小子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
“你别乱动!我都找不准地方了!”
“骨头都快被你捏断了,我还不能动弹一下了?”
夜深了,屋里传出让人浮想联翩的对话,搅乱了静谧的夜色。喜鹊飞上枝头,在月光下欢唱着。
后来,一切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陈皮在练功时偷懒打盹儿,张日山就在旁边给他放风。
张日山通宵处理军务,陈皮会偷偷溜进张府里,陪他熬夜。
陈皮当上了通泰码头的舵主,张日山就时不时的去通泰码头检查,顺便替他震慑住来闹事的人。
张日山在长沙城里巡逻,陈皮就在他必经的路上等他,然后假装这只是偶遇,再塞给他一包热乎乎的糖油粑粑。
那时他们都还是少年,如同簇拥着的繁花,如同山间升起的朝霞,大好年华,不识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