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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酒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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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西市腔。”女子声音冷艳,引人遐思。不过店内客人也就两三之数,并没有人刻意去看。小二抬头扫了来人一眼,当自默默去取酒了,显是常客。祁进听到那声音却是一怔,忽地笑了。
那人径直走至他所在的那桌,厚重的皮袄下一袭红衫,隐约可以看到鹅黄衣带勾勒出的身段,朴素又不失典雅。祁进也不看她,另取了酒盏为她斟上,道:“明明是一介武夫,穿衣却像大家闺秀似的,你觉得你像么?”
燕辞的脸黑了黑,她在他对面坐下,举起酒盏,极其自然地将杯中酒对着男子泼了去。
祁进不闪不避,由得她泼得自己半身酒气,不怒反嘻笑道:“好香!好酒!”语意一转,复又调侃道:“咦?这天策府的人也这般小肚鸡肠么?倒像个女子了。”
燕辞不由失笑,开口道:“你叫我喝酒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那么这酒不喝也罢!
她学起他的语气:“咦?祁进祁进,这可不是纯阳五子前辈之一么?祁前辈,晚辈天策府叔宝营偏将燕辞这厢有礼了。”说着真的站起来冲他行了一礼,祁进脸上一僵,他与纯阳五子之一的祁进同名,又同是纯阳宫人,只是辈分相差甚大。在上的祁进可是紫虚一宗的宗主,与掌门李忘生是师兄弟,说起来他还得管人家叫师叔呢!
这两人每次见面都少不了一番嘴上功夫的比试,天策府和纯阳交好百年,两派弟子间的关系却不甚和睦。性子方面天策中人极是刚烈,生来豪爽,而纯阳方面多是淡薄名利却心高气傲之人,许是两者差别大,双方相处下来难免有所摩擦。这个看不惯那个的清高,那个看不惯这个的粗俗。时间一长,两派的年轻人对另一派的弟子便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燕辞和祁进的相识倒也巧合,早年她曾应师门之命随万花谷医师云州前往巴陵县协助浩气盟天旋影调查左丘之园,偶遇助小疯子莫雨击杀董龙的祁进一行。那时祁进还没有投入恶人谷,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那次遇见,两行人在分离前对饮了一整夜,祁进借着酒劲和燕辞争论起两派武学。天策府武学重近战和实战,一招一式全是在沙场上拼杀积累的经验所得,羽林枪法闻绝天下,自成一派,讲究徐如林,守如山,疾如风。而纯阳武学分剑宗的外家功夫和气宗的内家功夫,招式均飘逸华丽,重的是使用兵器时的巧劲,与天策武学相差甚远。两人相互讨教散居,彼此已极为不快。加上祁进又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儿,没多久两人便争吵起来,最后闹的不欢而散。在那之后,两人在龙门荒漠再遇,不顾旁人的阻拦干脆打了起来。
所谓不打不相识。
祁进盯着燕辞,将酒杯送至唇边:“她过得可好?”
燕辞自斟了一杯酒,回道:“自是好的。”
祁进默然半晌,忽然仰首大笑,猛地将酒倒进口中,那滋味想是苦的罢。
他口中的“她”是七秀坊的弟子,名为子曦,也是燕辞的熟人。祁进和她相识早过燕辞,两人相伴江湖,游历过名山名水,朝夕相对难免不了情愫暗生。然而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一朝表白心迹,却得知她只当他是朋友。祁进一怒之下于洛阳城门设擂击杀各路高手数十人,叛出师门投入恶人谷。而子曦报效的是浩气之盟,自古正邪不两立,浩气盟对恶人谷中人深恶痛绝,无不欲杀之而后快,祁进这一步走的大有赌气的意味。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是个痴人。
燕辞不久前受了军令前往浩气盟执行任务,祁进便托了她去探望子曦近况。说起来,自从他判出师门投入恶人谷后已经有近半年没有见她了。
“自是好的”。燕辞嘴拙,这四字吐出来却似利刃在祁进心里刺了一刀——既然,你在没有的世界里依旧活的风生水起,那我……
祁进猛一甩手,瓷盏在空中划过一条迅疾的弧,重重地敲在门槛上,碎了一地!
“她以后如何,再与我无关!”一字一字,说的无比决绝。燕辞看向祁进,他的面容虽已平静,眼神却怒意汹涌。她心中触动,脑海中浮起一道暗紫色的人影,对祁进颇为任性的行事,竟……有那么一丝明了。
那人过得可好?
女子苦笑着垂下头,举酒。
气氛尴尬了片刻,祁进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云州呢?”
燕辞怔了怔,刚举至唇边的酒又放了回去。她摇了摇头,忽然站了起来,正逢小二从内间取酒出来。女子右臂一扬,一道黑影迅速飞向柜台,掌柜慌忙地想要躲开,那物却稳稳地落在了他面前的桌上,却是一锭银子。
不等小二将酒送至身前,她转身走向门外,边走边将手中的杯酒饮尽,酒水火辣辣地烫着喉咙,冰冷的四肢也渐渐回暖了:“我去拿枪,十里木屋,不见不散。”
“吱呀”一声,酒馆的门被打开,风雪好似找到出口一般疯狂地涌入屋内,屋里烧了火,飞入屋内的雪花于瞬间消融,犹如飞蛾扑火。祁进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一抹艳红凄然地开在风雪中,如冷冬腊梅,刚中带柔。
他这才注意到燕辞的面容较以前少了几分生气,倘是从前,对饮时酒令是必不会少的。照她的话来说,酒独饮伤身,有友相伴自应开怀畅饮,哪来的那么多闲情愁绪。祁进还笑话过她这番话了无情趣,今日她真安安稳稳的和他对饮了,竟又觉得无比怅然。
曾经的少女眼中的轻狂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她已亭亭而立,再无年少时无垢的笑容。国家重责如千万巨石架上了她的肩,还有朋友义气,江湖扰事。如果还能像以前那般什么事都不曾放在心上,倒也还好,可——
她的心,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