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修造反记》与欧

19、第 19 章

　　破庙中，黑衣尸修躲在佛像的供桌下面，捂着脸瑟瑟发抖。

　　商千樱走进去，看见这个破庙基本上家徒四壁，连窗子都是破的，冷风嗖嗖往里面吹。一边的角落凌乱地铺着些杂草，一块破布垫在上面，看得出有人睡过的痕迹。

　　商千樱感觉心更痛了，她始终记得，她刚到千封筑时，苏清雪明眸皓齿，朗朗大方的模样。为何五、六年不见，她竟变成了这样？商千樱看着供桌下那个颤颤巍巍的身影，强压下心中的伤痛，蹲在供桌外，轻声唤道，“师姐。”

　　黑衣尸修捂着脸尖叫道：“不！我不是，我不是！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师姐！”

　　商千樱拉住她，重重叫道：“苏清雪！”

　　黑衣尸修甩开她，把身体使劲儿往供桌里缩，“我不是！我是邪门歪道，我不是！”

　　商千樱钻进供桌里，死死拉住她，大声道：“你是邪门歪道？你要是邪门歪道你为什么救我们？！你让我们死啊，你让我去死啊！”黑衣尸修捂着脸，呜咽出声。商千樱紧紧抱住她的背，涩声道：“为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不是嫁给了如意郎君吗？为什么啊！”

　　苏清雪背对着商千樱，始终不肯回头，她颤抖不已，又哭又笑，道：“如意郎君……呵呵，如意郎君！”

　　商千樱咬牙道：“是白印害了你？好，我去杀了他！将他千刀万剐！”

　　苏清雪哭道：“他已经死了！我亲手杀了他！”她捂着脸，低声道：“你别问了，你走吧，穆九死了，你不用管我，你走吧！”

　　商千樱道：“我怎么能就这么走？啊？！我要带你一起走！师父一定会有办法的，还有大师姐，我们一定有办法治好你，你不害怕，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苏清雪猛地摇头，脸死死贴着供桌里面的那面墙，叫道：“不！我不回去！你们就当我死了！”

　　商千樱用力扳过她，面对着她，道：“你怕什么？就因为这张脸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苏清雪低着头捂着脸，不停摇头，不敢看她。商千樱喝道：“苏师姐！”

　　苏清雪一颤，终于不再摇头，商千樱缓了缓，道：“师姐，我决不可能丢下你，大师姐就要来了，她也不会丢下你的！”

　　苏清雪呆了一下，颤抖道：“你说什么？……不、不可能……姐姐她不会来的，她不会来的！”

　　商千樱反问道：“你我同时使用了玉牌，还在同一个地点，她是剑气的主人，难道她会不知道你我遇到了危险？你觉得以她的性格，她可能不来救我们吗？更何况你可是她的亲妹妹！”

　　苏清雪愣住，喃喃道：“我不要见她……我不要这个样子见她……不！”她忽然推开商千樱，捂着脸钻出供桌，奔出破庙。商千樱连忙追了出去。苏清雪一路奔向天鉴碑，也不管别人的目光，直直跪倒在天鉴碑面前，不断磕头，“求你了！你显灵吧……你不是这世上最公正的奇物吗？你不是能鉴别一切真假，还人清白吗？求求你了，你显灵啊，显灵啊！”她一遍又一遍重重磕在地上，磕得地面都凹陷去一块，她的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染红了额头，一块一块的，看起来很是渗人，红色的鲜血顺着额头慢慢混在泥土中，渐渐染红了这凹陷的土地。

　　商千樱看她如此这般，心中涌起浓烈的悲哀和愤怒，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痛，她的热血在不断呐喊这世间的不公。为什么？为什么需要天鉴碑的永远是女修！为什么被这世界恶意相待的永远是女修！为什么遭遇不幸却无力自保的永远是女修！凭什么？这究竟是凭什么？！

　　苏清雪终于哭喊累了，她绝望地靠着天鉴碑，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商千樱走到她的面前，轻声道：“师姐，没用的，我们只能靠自己。跟我走吧。”

　　苏清雪的眼底忽然射出决绝的目光，她撑起身子，转身盯着天鉴碑，厉声道：“天鉴碑！我愿将我的□□，修为，灵魂全部献祭给你！我愿舍弃我的亲人，朋友，同门，我所有的一切！我愿永坠地狱，永不超生，永远侍奉于你！只求你让我明明白白做人，清清白白死去！”

　　她话音刚落，决然地朝天鉴碑狠狠一撞！商千樱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血肉全部融进去一般，狠狠地撞上天鉴碑！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苏清雪没有撞得头破血流，反而真的撞进了天鉴碑，像融进去似的，消失在众人眼前。

　　商千樱着实怔了一下。难道……仿佛印证了商千樱的猜想，天鉴碑发出“轰轰”的声音，抖落了百年的尘土，洗净了一切铅华，在众人的目光中露出它原本的面目。这是一块光可鉴人，像镜子一样的石碑，众人在它身上，都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众生百态，千姿万貌，唯天可鉴，唯天可表。

　　天鉴碑。

　　商千樱失魂落魄地抚摸上去，喃喃道：“傻师姐……”

　　真相，真的比性命重要吗？比亲人重要吗？比自己的道心信念还要重要吗？

　　云历一千三百五十年，天鉴碑开。

　　耀眼警世的光芒从天鉴碑中直上云霄，冲出雾海的层层密叶，冲出天际的层层白云，像一根光柱一样，直直地插进了天与地！无论你在紫冥大陆的哪个角落，都能看到如此耀眼夺目的光柱。这个光柱，代表着天地的愤怒，代表着天地的公正！

　　千古奇冤，才能感化天鉴碑。这一刻，紫冥大陆沸腾了。距离天鉴碑上一次现世，已经过去整整了五百年。人人皆望着那耀眼的光柱，看着它冲上云霄，铺散成一幅巨大的光幕，蔓延了整个紫冥大陆的天空。人人皆停下手中的事物，抬着头，等待着光幕中要展现的真相。

　　光幕中，出现了弱水河畔，连绵不绝的山脉殿宇，依山畔水而建，正是千封筑。

　　远在天边的千封筑中，宁芜道长等人正在议事，乍见天鉴碑开，也纷纷抬头看着空中的光幕。一见开头出现的景象就是千封筑，心中都是不可遏制地一颤。无论是谁，都不想和天鉴碑挂上这样的关系，因为在它的光幕中，你无处可躲，无处可藏，只能被它显现。而它，代表的是公正，是真相。千封筑既然被显现其中，就代表此事与之相关。

　　千封筑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有玄凤和鸣，有碧水金晴兽前来迎亲——这正是苏清雪出嫁的情景。苏清雪对着山门，连磕九下，道：“千封筑天渺峰二代弟子苏清雪，此次正式拜别师门。望师门繁荣昌盛、人才济济、誉满神州！”

　　芊墨道长脸色变了，她蓦然怔了怔，苏清雪，苏清雪？她是天鉴碑中出现的第一个人，所以，她是这次事件的主人公？她感化了天鉴碑？

　　芊墨道长的手抖了起来，多久了，她有多久没有和阿雪联系了？芊墨道长脸色惨白，道：“雾海，我要去雾海！”

　　宁芜道长喝道：“师妹！冷静一点，你门下的苏清瓷不是去了吗？”

　　芊墨道长摇摇晃晃，道：“不行，不够、不够……五百年前，天鉴碑开是因为什么事你忘了吗？”

　　宁芜道长蓦然失声。

　　芊墨道长看了他一眼，忽地朝他跪下，道：“师兄，芊墨有一事相求！”

　　宁芜道长沉声道：“你起来说话！”

　　芊墨道长摇摇头，道：“师兄，我感谢你，实现了我的愿望。是你给了我们无数女修庇护的场所，也给了我们继续修炼的希望。我知道，你是有大智慧的人，你不甘心受制于蚩云道，我一直坚信，你一定会将千封筑发扬光大。”说到此处，芊墨道长顿了顿，声音有些凝噎，“可惜，芊墨怕是看不到这一天了，此次，我若一去不返，我这一脉，传给苏清瓷！”

　　宁芜道长扶起她，道：“我心中有数。”

　　芊墨道长点点头，又道：“若我和阿瓷都没有回来，我这一脉，传给萧玉绫。若萧玉绫也没有回来……”芊墨道长忽然感觉到深深的无力，萧玉绫被她送去雾海，也有可能回不来了！

　　宁芜道长无奈道：“事情未必有你想得这么糟糕……”

　　芊墨道长悲凉一笑，缓缓道：“师兄，天渺峰拜托您了，芊墨就此离去！”

　　鹤元道长等人还欲相劝，芊墨道长祭起飞剑划空而去。

　　此时，光幕中已经出现了张灯结彩的白龙山庄。红烛暖帐中，苏清雪坐在绣着龙凤双喜的床被上，正等着新郎白印。

　　可是白印，并没有出现在新房，他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白龙山庄的内院和外院分隔，家眷都住在内院，外院是弟子、客人、神兽的居所。白印一路往内走去，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

　　院落无人，白印如入无人之境，直直走了进去。

　　屋中，漆雕月谜坐在灯边，一手托腮，一手无聊地挑着烛灯中的灯芯，悠悠道：“怎么，洞房花烛，你还不去享受？”

　　灯光照在漆雕月谜如玉般精美的脸庞上，朦朦胧胧，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白印一下子就痴迷了，他奔过去，抱着她的腿，抱怨道：“还不是你非要我娶她！”

　　漆雕月谜笑了，她一笑，倾国倾城。她抽出光滑不着鞋袜的脚，放在白印的腿上。白印，竟直接坐在地上，抱着漆雕月谜柔弱无骨的小脚揉了起来，“今天见了那么多客人，你一定脚疼了吧，我帮你揉揉就不疼了。”

　　雾海中，众人的下巴都惊得快掉了。有少年失声道：“这……这……不可能！这是假的！”

　　“对啊，这绝对不可能！”

　　“骗人的！肯定是骗人的！”

　　漆雕月谜和白印，是继母和继子的关系。漆雕月谜当年嫁给白浩剑时，白浩剑就已经有了白印一子。只不过，白浩剑从未对外公开过白印生母的消息，漆雕月谜嫁过来，直接就是主母的身份，抚养白印长大。可是光幕中，两人的关系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母子关系！这种荒唐事，怎么可能出现在漆雕月谜的身上，她可是紫冥大陆第一美女，又是一流仙门蚩云道家主漆雕薄野唯一的女儿，更是紫冥大陆千千万万男修心目中的女神！

　　光幕中，漆雕月谜秀眉微拧，道：“还不是你爹，儿子娶亲，这样的大事，他竟连个人影都没有。”

　　白印哼了一声，把脸贴在漆雕月谜的脚背上，动作自然地仿佛曾经贴过无数遍，闷声道：“不要提他！他心里只有那头要死了的风麒麟，哪里还有我？只有你真心对我好，只有你……”

　　漆雕月谜又笑了，可是这一次她的笑容，却有一丝丝笃定。“是啊，看来那头风麒麟的确是不行了，所以白浩剑带着它四处求医，连亲生儿子的婚礼都不回来……呵呵。”

　　商千樱看到此处，心中发凉，白印，白印竟如此糊涂！白龙山庄能在紫冥大陆占有一席之地，全靠那头风麒麟在硬撑！漆雕薄野的修为已到化神期。他正是忌惮这头上古神兽，才对白龙山庄礼让三分！漆雕薄野为什么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白浩剑，路人皆知！而白印，竟将这样重要的消息随随便便就告诉了漆雕月谜，她可是蚩云道的人！这就罢了，他要自己作死，要白龙山庄灭亡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可是，他为什么还要招惹自己的师姐！商千樱气得脸色发白，胸腔隐隐作痛，看这两人的神色，恐怕早就暗度陈仓了，可怜的她的师姐，竟然被这对狗男女糊弄了！

　　白印的脸摩擦着漆雕月谜的脚背，低声道：“我不想回去……你留我好不好？”

　　漆雕月谜拍拍他的头，道：“印儿，听话，回去吧。不要浪费了你的洞房花烛哦。”

　　白印抬起头，看起来委屈极了，“阿月，我们好好的，你为什么非要我娶她！”

　　漆雕月谜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她掩着嘴勾唇深意一笑，道：“儿媳妇，你不觉得很好玩吗？”她笑意加深，美丽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伸出手托起白印的下巴，幽幽道：“印儿，我还希望，你生个儿子给我玩，难道，你不能满足我的愿望吗？”

　　白印的神智早就魂飞天外，痴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漆雕月谜满意了，抚掌道：“那就去吧。”

　　白印这才起身，一步一回头，念念不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