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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割地保君,晋俘归国 ...

  •   吕甥出使秦国,任好在雍城见他。
      吕甥持牦节见礼,丝毫不因君侯在敌国手中而面露怯色,秦侯敬重他,吩咐赐上座回话。
      吕甥辞谢:“君侯如今尚在秦国,吕甥身为晋臣,不该逾越过君侯而登上座。”于是只在殿下就坐。
      此举虽在情理之外,但也在意料之中。任好以礼相待,备以酒宴,本想先以美酒歌舞扰乱他的心思,趁他醉酒之时进行谈判,不想吕甥望着满桌佳肴,泣涕不已。
      任好眉头一紧,好在被冠旒遮住,立马又恢复原状,装出一副关切问道:“尊使这是怎么了?”
      “多谢秦侯款待,但外臣只要一想到君侯还流落他国,便食不下咽,难以享用此等佳肴。”说罢,吕甥掩面拭泪。
      秦侯一番好意,晋使两次辞谢,大臣们有些不满,议论纷纷,任好却也不恼,撤了宴席,又停了歌舞。你想正经论政,孤便陪你正经论政。
      吕甥在朝堂多年,摸爬滚打得颇识上意,惯会“大局为重”那一套,立马收起那副可怜的嘴脸,敛衣直立道:“秦晋早有盟约,本就是友邦,秦侯邀君侯做客已月余,晋国政务冗杂,世子着外臣来请君侯归国。”
      这番说辞避重就轻略过了晋国无礼、晋军战败、晋侯被俘的事实,反倒像相交已久的好久叙旧,任好有些明白,晋侯为何要让吕甥过来了。
      “孤听闻晋国如今世子主政,上下和谐,我秦地宽广,晋侯还未游够,不妨多留几日,看够了再走。”
      吕甥面露难色:“唉,不瞒秦侯说,晋国如今只是表面上安定,内底乱糟糟的,世子深感力不从心呢。”
      “喔?此话从何说来?”
      吕甥看了看朝中众臣,叹道:“晋国从未拿秦国当外人,便也不怕诸位笑话。君侯流连于秦国,便有小人恶意揣测,以为秦国攻伐晋国,亲人战死沙场,君侯又为秦所掳,晋国蒙羞,因此主张世子继位,兴兵攻秦以报仇,甚至不惜说出‘与戎狄联手抗秦’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吕甥抬眼去看任好,果然,任好想到那日在一线天,泉部与晋军联手,险些叫他命丧当场的场景,手指不经意地抠紧了桌案。
      吕甥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但也不急着激怒秦侯,接着道:“不过还是有明白事理的人,他们爱戴君侯,也明白秦侯的亲好之意,更是感念秦国赈粮救灾之恩,各司其职以待君侯归去。只不过这些人总有碰头的时候,两派相争起来,谁也不肯退让,故而国中不睦呢。”
      任好松了手,面不改色地问道:“尊使身为晋相,归属哪一派呢?”
      吕甥满脸无奈:“外臣无能,每日被他们扰得头疼,哪里还有余力思考自己属于哪一派?不过是两厢劝解,图个清静罢了。”
      吕甥绕过坑去,并不中他的圈套。
      任好又问:“依尊使之见,晋国人是如何看待晋俘的下场呢?”
      任好故意用了“晋俘”两字,仿佛晋侯只是秦国的囚犯,或是待宰割的鱼肉一般。
      吕甥顿了顿,没想到秦侯如此措辞,多半是故意的,于是很快调整心绪,恢复了尊敬的面容,回道:“小人忧戚,认为君侯与秦侯生了嫌隙,君侯心地柔善,总归要和解了之后才肯归去。君子体恤,知道秦侯大度,就算两国之间有什么龃龉,也定能摒弃前嫌,重修旧好。”
      任好又问:“那尊使认为呢?”
      吕甥道:“外臣听说秦国重法度,‘贰而执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故而服者怀焉,贰者畏刑,若当真如此,则秦可以称霸。外臣见识鄙陋,若只是道听途说,实则纳而不定,废而不立,以德为怨,则秦并不久矣。”
      他这一番话说得重,一面举秦称霸诸侯,一面压秦时不久矣,群臣左顾右盼,不知该夸还是该骂。
      坐在上首的任好忽然鼓起掌来:“尊使妙言,孤今日是见识了。不过我秦国皆是有血有肉之人,知冷知热,晋侯来去匆匆,难以服众。”
      见他话语松弛,有放人之意,吕甥连忙迎上:“这是自然,当初秦国泛舟济粮不收粮钱,这笔债晋国自然是要还的。”
      这家伙左顾右盼言其他,这回总算说到了点子上,任好靠着椅背问道:“你们打算如何还?”
      吕甥从袖子里掏出一册书简呈上:“请秦侯过目。”
      任好展开看来,甚为眼熟,是黄河以西的土地!
      “这些城池早在君侯继位之时便许了秦国,之前不过是担心秦侯国事繁忙顾不上,因此君侯一直在替秦国打理着,如今秦国既然提到,晋国便好生归还。”
      吕甥这颠三倒四的本领着实令人头疼,任好总算明白,为何晋侯只听他的了,以他姬夷吾的头脑,想弄清楚吕甥的本意都难。
      任好不大满意,迟迟没有收下这册地图。
      “秦侯可是觉得不够?”
      这话说出来,若是传到诸侯国的耳朵里,难免认为他秦国得寸进尺。
      司空郑甘忍不住提醒道:“尊使可别忘了,晋侯还在我们手中,如今是你晋国在同我秦国谈条件,说话还请注意分寸些。”
      吕甥好像突然醒悟过来,连连拱手:“秦侯恕罪,外臣在君侯面前放肆惯了,不知秦侯治下竟严厉至此,连说话都要拐弯抹角,还请秦侯不要见怪。”
      吕甥寥寥数语,又将矛头转了回来。
      到底是谁在拐弯抹角?
      任好无意与他多说,抬手制止了还想与他争辩的郑甘:“无妨,孤只是想到一事,从前两国交好,不止于互通往来,更有世子前往他国求学问道的先例,若是晋侯急着回国,那他没有看够玩够的地方,总该有人替他,不是吗?”
      吕甥愣了愣,以世子为质,各国之间确有先例,眼下这情景,都谈到了这个份上,他不应下好像也不成了。
      “秦侯一番好意,只是事关晋国大政,总得君侯回国主持大政以后,世子才好动身。”
      任好松了一口气,虽然吕甥善辩,今日叫他吃了不少闷亏,好在协议是谈成了,于是收下了图册,着人递上约定,双方签字落印。
      “秦侯,外臣还有一个请求。”
      “尊使请讲。”
      “君侯令外臣出使,如今任务完成,能不能准许外臣向君侯复命?”
      这是秦国的地盘,他吕甥口舌再好,也不过一文臣,灵台驿馆周围戒备森严,想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任好同意了。
      吕甥离开以后,任好又嘱咐:“告诉灵台那边,给晋侯加几个菜。”

      任好阅完手中的奏疏,终于忍不住对身旁侍立的阿眇道:“去,把公子絷叫进来,他在外头晃悠大半个时辰了,做什么呢?”
      公子絷被捉进来,垂着脑袋不敢瞧任好。
      “你们都下去吧。”
      待到殿中只剩下他们俩,公子絷方才畏畏缩缩道:“君侯,你早就发现我了……”
      “孤又不瞎,若是不叫你进来,你是打算在门口替孤守夜吗?”
      “不不不,子显是怕打扰君侯……”
      话音未落,阿眇通传,君夫人求见。
      任好摆摆手:“知道了,你先出去。”
      公子絷:“君侯,听说自从晋国回来,你就再没见过君夫人,真是如此吗?”
      任好瞪了他一眼:“你的情报现在都敢用到孤身上来了!”
      公子絷连忙埋下头:“子显不敢。”
      “还没你不敢的事。”任好走到他面前,“荷香没告诉你,姬尚格今日会来见孤?”
      公子絷有些结巴:“她,就是因为她告诉我了,我这才……”
      “这才在孤的大殿门口晃悠,对吧?”任好一挑眉,等着他的解释。
      公子絷眼珠一转,忽然有了底气:“我是想着,君侯若不想见君夫人,总得有个合适的借口,所以特意来替君侯解围,君侯你倒好,反倒指责起我来了……”公子絷越说越委屈,就差没有当场红眼撒娇。
      “嚯,这么说来,还是孤的不是了?”任好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子显不敢,子显只是觉得,君夫人这个时候见君侯不大合适。”
      这句话倒说的不错,这个做法虽然狠心,但对谁都好。
      任好一拂衣袖,将手背到后头;“你说得对,今日就由你替孤见她吧。”
      “什么?我?这,这不合适吧?”公子絷紧张得语无伦次,“我一个外臣,见君夫人,这于礼不合,于礼不合啊——君侯!”
      没等他说完,任好便往里间走去了,阿眇会意,打开门让君夫人进来。
      大殿内只有公子絷一人傻站着,姬尚格有些失望:“君侯还是不肯见我。”
      公子絷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认真地完成任好交给他的“任务”。他冷静下来,老老实实一揖礼,道:“恕臣僭越了,夫人,您不该来的。”
      尚格眼眶泛红:“君侯他还在怪我当日领着孩儿上城楼一事,对吗?”
      公子絷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您是晋国女公子,忧心晋侯无可厚非。”
      听了公子絷的话,尚格忽然变了脸色:“不,当初我的所作所为并非忧心晋侯,我私心揣度,若晋侯死在秦国,晋国必将大乱,秦国也将为列国诟病。”
      公子絷没想到,一个女人竟然有如此大的胸怀,原本是自己狭隘了,不得不跟她多说了几句:“夫人心系苍生,实乃大义,今君侯不见夫人,实则是在保护夫人啊。”
      尚格眼神闪了闪:“此话何意?”
      公子絷朝里间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晋侯还在秦国,您此时求见君侯,不论您说什么,所有人都会认为您是站在晋国那边,毕竟,当日君侯是为着您的缘故没有叫晋侯入雍城,天下人可都知道了。见或不见,您让君侯怎么办?”
      “我……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我大意了,不该叫君侯为难。”尚格嘴唇发颤,“或许真如晋侯所说,我嫁过来,本就是一个错误。”
      “夫人,余下的事情,臣就不便多说了,还请夫人体谅。”
      尚格朝里间看了许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良久方才微微颔首:“多谢宗伯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绝不叫君侯为难。”
      公子絷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也觉得有些心酸,这些王侯夫人们,身后有着各方势力,盘根错杂,相互制衡,没有谁是全心全意为自己而活。想来想去,宗室贵胄之中,只有他还算过得自在。

      十一月,晋侯回国,吕甥、虢射等人在边境相迎。
      夷吾脱下了秦国的披风,穿上晋国的大氅,方才走下马车与诸臣相见。
      见到晋侯,虢射第一个哭了起来:“君侯,您终于回来了。”
      夷吾朝他点点头,满心感慨地望着晋国的土地,虢射趴在他脚边,哭得更厉害了,吕甥轻轻嗽了两声,示意他收敛一点:“君侯归国是喜事,司马该欢喜才是。”
      虢射揩了眼泪,吸着鼻子道:“相爷提醒得是,微臣失态了。”
      夷吾示意他起身,扫视一眼群臣,问道:“庆郑呢?”
      吕甥回话道:“冬日大祭在即,掌司走不开。”
      “他呀,多半是不敢见君侯,这会指不定已经逃跑了呢。”
      虢射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夷吾却起了疑心:“此话怎讲?”
      “当日君侯的马车陷入泥泞,庆郑他明明就在旁边,却见死不救,当然是怕君侯怪罪。”
      韩简最不喜欢无端的猜忌,连忙出来解释:“君侯,当日正是掌司前来寻末将救驾,是末将来迟致使君侯遇险,若说掌司见死不救,怕是不实的。”
      虢射抢嘴道:“上将军忠义,自然是以君侯为重,此事怪不得将军,但微臣听庆郑亲口承认过,说君侯不停劝谏、不按占卜叫他做车右方才遇险,都是君侯违逆上天,做错了事自然要承担后果,他为何要救?”
      夷吾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当真如此认为的?”
      虢射不怕闪了舌头地道:“当真。”
      夷吾冷笑:“很好,孤竟养了这么个逆贼!传令蛾析,捉拿庆郑,杀。”
      韩简想阻止,被吕甥拦下了,悄声道:“将军自顾不暇,眼下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
      韩简不解,吕甥朝虢射一瞥:“将军断臂,这兵符岂不知要落入谁的手中了?”
      韩简会意,这个虢射,非良善之徒。
      夷吾忽然想起一事,招吕甥上前问道:“狐突近来在做些什么?”
      吕甥想了想,回禀道:“狐大夫年纪大了,近来少理政务,在家养着呢。”
      “他与重耳可有往来?”
      吕甥察觉到事情不大对,问道:“君侯以为,沙鹿山之事是……”
      “不,不止沙鹿山,孤怀疑他与秦国有联系。”夷吾往前走了几步,与众臣拉开距离,“叫勃鞮去走一趟,不解决了他,孤终难心安。”
      吕甥领命:“臣回去就办。”

      蛾析奉命抵达庆郑府邸之时,发现他如往常一般,并无二样,感到十分疑惑,把他拉到一旁悄声道:“我提醒过你,君侯要杀你,为何不逃?”
      庆郑笑了:“大夫好意庆郑心领了,庆郑不能叫大夫为难。”
      蛾析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敲开,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为我担心?于我最多是个失职,于你可是丧命啊!”
      庆郑一本正经地道:“君侯被俘,我能苟活至今已是万幸,若还不叫君侯加以惩处,我便失了为人臣子的本分了。”
      蛾析急得跳脚:“我们都明白,这件事分明就是虢射陷害,你明明可以辩解,为何不跟君侯禀明实情?”
      “我未救君侯乃实情,虢射只不过添了把柴,君侯厌弃我已经很久了,躲得过这遭,逃得了下回吗?”
      “你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在乎,可我更在乎君臣大义。”
      蛾析没有想到他这么决绝:“君侯根本不信你,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大义’?”
      庆郑走到侍卫中间,平静地道:“走吧,杀了我,平息君侯这些日子在秦国受的委屈,值了。”
      蛾析拿他没有办法,咬牙押走了他。
      夷吾的车队进入绛城之前,庆郑在狱中被处决,头颅悬挂在城门之上,告诫国人“叛君”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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