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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岐山牧马,泉水羹汤 ...

  •   正月刚过,任好忽然兴起,叫上公子絷一道去岐山看马。
      孙阳给一匹小马驹刷了毛,拎着桶子往外走,迎面碰上了风尘仆仆而来的任好,连忙下拜:“臣不知君侯大驾,未曾远迎,还望君侯恕罪。”
      任好搭手扶起他,笑道:“子良快起来,孤是悄悄来的,勿要声张。”
      孙阳看着身上脏兮兮的衣裳,有些不好意思:“臣失礼了。”
      任好连忙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悄声些,别叫人发现了。”说罢,径自走去马厩边,捧了干草喂马。
      孙阳想上前去帮忙,叫公子絷拦住了:“君侯喜欢,就让他做好了。”
      岐山距离雍城几百里,还隔着崇山秀水,君侯突然到访,孙阳觉得眼前的情境有些不真实。
      “君侯他,经常这样一声不吭地跑出来吗?”孙阳问公子絷。
      公子絷颇为郑重地点点头:“尤其是做公子的时候,当了君侯好多了。”
      孙阳有些担忧:“君侯就这么出来,国内事务谁来打理?”
      “你放心,如今有了左右二相,军政之事叫君侯舒心了不少,再说还有子桑先生呢,他现在领了六卿之首的冢宰之职,出不了乱子的。”公子絷拍拍孙阳的肩,上前去瞧马场里的马。
      孙阳也连忙跟上,短短几年,岐山牧场里已经收养了上万匹良驹,有之前从戎族那里缴获而来的,有相马官寻来的,还有一部分就是在牧场里出生的,孙阳把他们分为了戎马、齐马、道马、田马、种马、驽马等几个大类,根据马的品性,采用不同的饲养方式喂养、训练。
      任好试着骑了几匹,很满意这位“伯乐将军”的驯“兵”成效,一时兴起,还取了刀枪剑戟都耍了一通,方才尽兴。
      “都说一寸长一寸强,孤方才试了几种兵器,发现短刀使起来更为趁手,长枪虽好,但不善力道者在马上舞枪不仅容易给敌人留下更多攻击的薄弱之处,有时候还容易伤着战马。”任好把玩着手里的短刀,忽而灵光一闪,道,“不若给每一位骑兵配备一柄短刀,擅长使用其他兵器的只当是多一道防线,不擅长使其他兵刃的便从短刀练起,容易上手,且便于进攻。”
      公子絷附和道:“君侯好主意,一般的骑兵少有配短刀的,如此,还能攻敌之不足,叫他们一时摸不清咱们的招数。”
      任好从马上下来,继续道:“上回与戎族交战,秦军的不足之处主要是骑兵与马战,如今骑兵是有了,马战还需多加训练。”
      “马战需要人和马的默契配合,若是条件允许,最好是一人一马,将人与马之间的联系建立起来,在战场上不说做到人马合一,至少能保证马与人相互补短,增强骑兵的战斗力。”
      “子显说得对,其实不止如此,还有一个好处。”孙阳拍了拍身边的一匹棕老色马,“就像这一匹马,他原来的主人战死沙场以后,再无人能驯,若是放在战场上,起码能保证他不为敌军所用。”
      公子絷伸手去捋那棕马的毛,那马抬起了前蹄,长啸一声,怒目瞪着他。公子絷吓了一跳,连退两步,惹得任好和孙阳大笑。
      “子显,我方才已经提醒过你了。”
      公子絷不敢再上前,对孙阳道:“这就怪了,你说他不近生人,为何单单不惧你?”
      孙阳碰了碰马脑袋,安抚住他的情绪,方道:“马也是有情感的,早些年我受楚侯之托寻千里驹,在山道上碰到过一匹马,骨瘦如柴,背后拉着沉重的盐车,我不忍心,想去瞧瞧他,结果刚一到他跟前,他突然仰头长嘶,于是我将他买了下来,下雨了,拿自己的衣裳盖住他背上的伤痕,他便只跟着我走了。”
      “那一定是匹好马。”任好一语道破。
      “不错,是匹日行千里的良驹,叫他拉车着实可惜了,后来我好好地喂养了一段日子,他便恢复了体力,奔跑起来疾而有力,听说楚侯后来都只带他上战场,立了不少军功,只怕连他的旧主都不敢相信这是原来那匹瘦骨嶙峋的马呢!”孙阳摸着棕马对公子絷道,“你再瞧瞧这一匹,他虽认得我,但从来不让我骑,他对旧主的忠心,比之人的忠心更甚。”
      任好若有所思,感叹道:“果真好马,若是人人都能像这匹马一般忠心不二,天下又要少多少事端?”
      “他也老了,我现在只是好好养着他,算是给他一个善终吧。”
      任好静静地看着棕马,神情中充满着钦佩。
      “君侯,马上就要天黑了,山区寒冷,还请君侯移步行宫歇息。”
      孙阳在前头领路,三人一道回了岐山行宫。

      任好在岐山停留了数日,不是看马,就是关在屋子里写一些治军之策。一日夜里,任好正与公子絷一道研究阵法,窗外响起两声蝉鸣,公子絷心头一紧,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蝉?君侯离开雍城,难道被什么人盯上了吗?
      窗外的树影晃动,若隐若现,公子絷起身拦在任好前面,低声道:“君侯小心。”
      任好用手指敲了两下桌案,公子絷还没来得及阻止,只听得外头又发出两声蝉鸣,任好笑着拍拍他的肩:“别紧张,没事的。”对外头说道,“进来吧。”
      公子絷一脸疑惑,窗户被人推开了,一个黑影从外头翻了进来,跪倒在任好跟前:“杞子拜见君侯。”
      “起来吧。”
      来人一身黑色衣裳,戴着黑色面具,身手很好。
      任好走到桌案前坐下:“情况如何了?”
      杞子抬头看了公子絷一眼,见任好不为所动,想来此人无妨,便回话道:“天子薨了。”
      “天子薨了?这么大的事为何大周上下一点动静都没有?”公子絷惊讶万分,指着黑衣人道,“这话若说错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任好冲他抬了下手:“无妨,是孤叫他去查的。年前孤就觉得周王宫不大对劲,按惯例,年关时节,诸侯朝贡,百官同庆,而太子却说太史令夜观星宿,北斗虚明,有紫气冲星河而微月影之像,亦凶亦吉,故而年节天子不见众臣,专奉太庙,以求天下大福。可正月已过,天子仍旧闭门不出,实在有违常理,便派人暗中去探查,如此看来,周王宫果然出事了。”
      公子絷仔细想了想,走到任好身边低声道:“周天子薨逝,太子姬郑既不昭告天下,又不登基即位,如今大周岂非王位空悬?”
      “想来,是如此。”任好又问,“还探到了什么?”
      杞子回道:“太子有命,一干人等皆不见,但他私底下见过齐国使臣,其他并无异样。”
      任好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半晌方道:“你继续派人盯着,有情况随时来报。”
      杞子领命,仍旧是从窗外翻出去,消失不见了。
      任好面色变得凝重,公子絷道:“齐侯与太子走得近,这是连天子都知道的事,甚至曾还因为此事迁怒过太子,想要废了他改立王子姬郑,莫不是天子的薨逝另有隐情?”
      任好摇摇头:“不一定,太子虽好结交诸侯,但绝不至于杀父弑君,倒是王子姬带一直觊觎太子之位,且朝内的羽翼颇丰,有可能是姬郑势力未稳,担心姬带借机谋图大位,故而不敢声张。”
      “太子与齐国相交甚密,是想借齐国之力继位?”
      “目前来看是这样,而且可能不光只有齐国。”任好取出一册地图,指了几个诸侯国,“宋、鲁、陈,他们最近和齐国走得很近,还有卫、许、曹,都与齐国有使臣往来。你道孤为何突然离开雍城?还不是为了给齐侯,也是给孤自己一个台阶下,若齐国找上门来,欲拉秦国一道、结盟诸侯拥立太子姬郑,孤是应还是不应呢?这样的事谁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他齐国强大,哪怕不成也是不怕的,但我秦国如今尚不能与他们比肩,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难保能全身而退,不若暂且回避,待一切落定再做打算。”
      公子絷欲言又止,任好掌握了这么多,为何偏偏要说给自己听?
      任好看他的样子,笑道:“你是想问,孤是如何得知的?”
      公子絷连忙颔首:“君侯之事,子显不敢多问。”
      “你别紧张,孤想过了,诸侯国之间博弈,战场上的功夫要练,私底下的功夫也不可不备。两年前,孤成立了个秘密机构,唤作间机阁,培养了几名探子,专门深入各国探查情报。近几年诸国纷争不断,孤不得不多做些打算,如今间机阁的运作逐渐成熟,若想充分发挥它的作用,必得有一个合适的人来主事。”任好说完,盯着公子絷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子显,你有没有兴趣来做间机阁的阁主,统领这一帮密探,替孤分忧?”
      公子絷有些惊讶,统领他们?难道君侯是想把情报工作交给自己?
      “君侯的意思是……”
      任好转过目光看着窗外,叹道:“想必你也明白,孤身边的贤才多不是秦国人,这个事交给别人做都不合适,唯有你子显,孤才会放心。”
      公子絷没想到这样机密的差事会落到自己头上,对于任好的信任,他不知该作何回答。他招揽天下英才,是为着不叫同宗独大,之前拉拢赢支的时候,他能把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如今到了自己头上,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样的事,孤不便多出面,孤会传令下去,今后你赢絷便是他们的头儿。”任好没给他拒绝的机会,郑重地看着他,“这是绝密,只有你知我知,今后孤要仰仗子显的地方还多着呢,子显,你不会叫孤失望的,对吗?”
      公子絷思量再三,深深拜倒:“臣,定不辱君命。”

      岐山的春天来得比较晚,新长出来的草尖太嫩,马儿吃不饱,每年的这个时候,牧马官往往要将成群的马匹分散,赶到不同的地方分别喂养。
      孙阳要去山那头寻初融的雪山泉水,任好自告奋勇一同前往。
      瞧着满山的新绿,任好心情不错,对孙阳道:“你这个地方好,孤都舍不得离开了。”
      孙阳笑道:“君侯心系天下,眼中又岂止岐山这方圆之地。”
      “你应当说,孤给了你一个好差事,倒是苦了九方皋,替你去担司马的俗事。”
      “君侯识人善用,士尚且能为知己者死,更何况是君侯这样的明主?想必九方皋也和子良一样,能用一己之长替君侯分忧,是我们身为臣子的本分。”孙阳走到前头虚扶一把,提醒任好小心脚下的滑石。
      任好没叫他扶,几步跳过滑石,在小溪的另一侧道:“孤暂且放你在这儿自在几日,待来日战需叫你回来,你可别偷懒耍滑。”
      孙阳紧着跟上:“只要君侯有令,子良万死不辞。”
      “你呀,少跟他们学那一套,都是见过战场上生死的人,不要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任好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责备,“咱们秦国的战士,情义重于生死,你的心思孤明白,今后不要再如此了。”
      孙阳笑笑,前头便是一处山泉,孙阳蹲下来,拿手捧着喝了一口,任好问道:“怎么样?”
      孙阳摇摇头:“这个不是,须得找那股从山顶上留下来的,方才甘甜纯净。”
      二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山里头走去,花费了大半日才寻到孙阳说的那股山泉,细细的,若不仔细看,就叫它隐在大树间的石头缝里了,孙阳自己尝过,又叫任好尝了。
      任好喝了一口,没尝出味来:“为何孤喝着,也没觉得像子良说的那般与众不同。”
      孙阳道:“君侯喝惯了茶饮和羹汤,这普通的山泉水自然觉不出滋味,就像君侯久居高位,见的都是达官贵胄,辅一见到黎民百姓,只会觉得这不过是普通人一个,与王权无甚交集,殊不知就是这最普通的泉水才能改变茶饮羹汤的口味,往往只有最下等的群民,才能决定王朝的兴衰。”
      他这话里有话,任好若有所思,又接了一口山泉,细细品道:“这么品来,好像确有甘甜,普通中能见大道,听子良一席话,孤很是受益。”
      “君侯谬赞,子良不过有感而发。”孙阳拿随身的竹筒接了一罐山泉,二人便返回。
      “过两天,孤就要回雍城了,列国之间纷争不断,不知何时便会有战事,牧场这边,还是要靠子良多费心。”
      “君侯放心。”
      刚到牧场门口,便听得里头吵吵闹闹的,孙阳担心人多不利于君侯的安危,欲引着任好从另一张门进去,任好却不以为然,悄悄地站在一旁看热闹,孙阳无奈,只得陪同。
      牧马官正坐在台上吹胡子瞪眼,底下乌泱泱跪了一群人,少说也有二三百,妇人小孩哭成一片,场面甚是壮观。
      “去,都关起来,明日统一处决。”见场面有些控制不住了,牧马官急吼吼地对手下道。
      听闻此语,上百号人哭得更厉害了,任好皱了皱眉道:“你去问问,到底何事?”
      孙阳得令,穿过人群走到牧马官面前,牧马官连忙行礼让位,把情况一一禀明。原来,这几日放出去的马少了几匹,派人出去找寻,却在他们的村子里发现了马的尸骸,锅里炖着马肉,一村的人吃得正香呢,牧马官担心上头怪罪,便派人把他们全都抓了回来。
      “那可都是将军您亲自挑选的名马啊,您说过那些马是要给将军们当坐骑的,叫贱民们杀了吃掉,真是罪该万死。”牧马官说罢,恶狠狠地看了看那些村民。
      任好走过去抱起最外边的一个孩子,听到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响,柔声问道:“饿了吗?”
      孩子怯怯地点了点头,转眼去看他的娘亲,那女人一把抱住任好的腿,哭泣道:“大人饶命啊,我们村收成不好,今年开春便闹了饥荒,孩子实在饿得不行了才杀马吃肉,还请大人开恩,至少放过孩子。”
      任好左一句右一句地听几个妇人孩子哭诉,算是明白了个大概,为着不惊动众人,他把孙阳叫到一旁吩咐道:“若是这几匹马能救活一村的人,大可将这当做上天的恩赐,何必违了这几匹马的在天之灵呢?既然是子良你亲自相中的名马,想必肉质精良,能助村民抵得一时饥寒,只是马肉性寒,不若再赏些美酒,叫他们热热闹闹吃一顿,挨过最难的日子就好了。”
      孙阳将任好的意思传达给牧马官,底下人听闻皆感恩戴德,抱头痛哭,安排好一切,孙阳才急匆匆地回去找任好请罪。叫君侯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孙阳面上不太好看,说起来,还是他平日里疏于对下属的管理,这才有了这样的情景。
      任好知他懊恼,宽慰道:“你不必自责,孤都清楚,牧马官正是因为重视马,才会做出这样的判决,只是他没有子良那么通透,不懂得泉水和羹汤的道理,以后只叫他牧马,别派其他事给他做便是。”
      “君侯教训得是,子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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