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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紫衣辞》53
瀚轩斋外的那条小巷依旧如同韩非上次来时那般,斑驳油腻的石墙,泥泞不平的小路,摇摇欲坠的门楣。
韩非进去时,山鬼正端坐在木柜前,面前摆着两盏早已冷掉的香茗,似乎正在等待他的到来。
“前辈起的好早。”
“是公子睡晚了,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自然是来履行我的约定。”
山鬼什么也没说,沉默的站起身,掀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门帘,“还不跟上。”
“啊?哦。”韩非如同大梦初醒,急忙跟了上去。
跟随山鬼入了后院,韩非才发觉这破旧的小屋子里居然别有洞天,山鬼转动了一下书桌上的砚台,墙上的书架往两边挪去,露出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石道来。
山鬼是习武之人,在黑暗之中也能视物,这可苦了韩非,走的跌跌撞撞的,几次险些被凸起的石头绊倒,待到穿过长长的石道,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桃花林。
明明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枝头上却绽满了粉白艳红的桃花,还有不少待放的花苞。
不等他们走近,挡在面前的两株桃树已经自动移开了位置,待到他们走过,又恢复了原样,竟是太极八卦阵法。
“我只能送公子到这里了。”
韩非绕过三两花枝,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树上的花瓣,花瓣表面漾起了涟漪样的水纹。
“阴阳术吗?果然神奇。”
一个白衣人背对着韩非,负手立于花枝下,几片花瓣调皮的落在了那身白衣上,给一片素净中增添了几丝明艳。
听闻身后的动静,白衣人转过身来,动作间带落了肩头上的花瓣,却是原该已经离开韩国的嬴政。
“尚公子,非之前就说,待此间事了,会立刻修书一封送往秦国,答应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又何必……”
“仅凭书信上寥寥数言,怎及亲耳听先生言明来得畅快舒心。”
韩非:……你是舒心了,盖聂先生和通古怕是要闹心了。
心疼盖聂和李斯的同时,韩非也在感慨,原来闻名天下的秦王也会有任性的一面。
“寡人刚才看先生眉宇间有淡淡的惋惜之意,先生在惋惜什么?”
韩非走上前捻起嬴政肩头残余的最后一片花瓣,“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再美的桃花终究会有凋零的一天,还是趁它还在的时候将它映于心中,如此方不算辜负如此良辰美景。”
“大王若想真真正正将秦国掌控在手中,势必要与吕相,长信侯,赵太后撕破脸面,打破表面上的和平,近日,秦国都城咸阳一直流传着一个谣言……”
听闻韩非提及咸阳城内的谣言,嬴政面带霜色,他怎会不知,整个咸阳城内都在传,长信侯嫪毐酒后失言,以秦王假父自居,没想到居然都传到韩国来了。
“大王无需动怒,长信侯此举有心也好,无意也罢,皆旨在要让大王颜面扫地,民心尽失,而吕相一直和长信侯势同水火,弹劾长信侯的折子怕是已经送上大王案头了吧。”
“一切都瞒不过先生,在寡人离秦赴韩之前,吕相已经多次向寡人弹劾长信侯借由太后宠信,犯下种种罪行……”
“如今的秦国朝堂上,长信侯凭借太后宠信,将原本的一人独大变为了如今的分庭抗礼,可是,大王莫要忘了,长信侯原本就是吕相的门客,也是吕相将之引荐给……引荐给大王的。”韩非话到嘴边急忙拐了个弯,虽说嫪毐是赵姬的男宠这件事可谓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但是……当着正主的面,还是要留三分颜面的。
“先生无需介怀,太后的所作所为寡人不是不知。”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君王,将自己最耻辱的一面剖白于另一个人面前,这是何等的信任,同时韩非发自心底的钦佩嬴政,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去正视它。
“大王的胸襟气度令人折服,虽然现在吕相和长信侯早已分道扬镳,但是追根溯源,他们终究还是属于利益共同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非对长信侯了解不多,但是很明显,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大王离秦这么好的时机断然没有错过的理由。”
“呵。”嬴政冷笑一声,“可惜他的才智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居然自作聪明盗走了寡人留在咸阳宫的玺印,太后的凤印早已在他的手上。”
韩非呷着笑容拍了拍手,“大王这招‘请君入瓮’用的真是妙,非佩服之至。”
“哦?先生何意?”
“难不成是非理解错了?”韩非故作惊讶,“玺印如此重要的东西,大王不带出来,不就是留着给人偷的。大王怕不是算准了长信侯必定会趁这段时间有所行动,才故意留下这么大个漏洞给他。”
“不错。”嬴政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那玺印就是寡人故意留下来的。”
“让我猜猜,长信侯现在已经手握太后凤印和大王玺印,背后又有太后支持,手底下要说没有私兵,大王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随时可以起兵造反,欠缺的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所以……”
“所以大王何不化被动为主动,变危机为转机,主动给长信侯制造这个造反的契机呢。”
韩非自桃花林出来的时候,看到盖聂抱着剑守在石道入口处,走上前拍了拍盖聂的肩膀,“盖聂先生,真是辛苦你了。”
盖聂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出于礼节,还是回了一句“在下分内之事。”
离开瀚轩斋的时候,山鬼正低头细细挑选合适的琴弦,手边放着一把陈旧的桐木七弦琴,上面旧的琴弦已经被拆了下来。
“前辈,韩非告辞。”
看着韩非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山鬼怔了一会儿,又往门帘后望了望,低下头继续挑选琴弦。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命数如此。
九公子府
韩非还来不及坐下喝口茶,他约的人已经到了。
卫庄在韩非的对面坐了,执起青玉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重伤之后还能喝酒?”
对于韩非的疑问,卫庄直接用行动回答了他,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能,当然能。”
“这次的损失,比预想的还要沉重。”
“黑白玄翦的出现,我们所料不及。”
“他,是一个本该消逝于人间的孤魂,你跟那个人进行交易,他没有告诉你吗?”
“提到了一些,但是几乎都是黑白玄翦加入罗网之后的事情,黑白玄翦十三年前加入罗网,成为了罗网天字一等杀手,但是他加入罗网之前的事,呃……他没说,我也不好意思问……”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那个人?那个人是谁?”紫女很是不解。
也是,在座的四个人里,只有紫女没有正面和蓑衣客打过交道。
“没有人能在我与师哥的纵横合璧之下活下来,可他,却是一个例外……”
卫庄向众人讲述了三年前鬼谷子曾经交给他和盖聂的试炼任务,魏家庄血案,黑白玄翦和魏庸之间的恩怨以及十三年前魏纤纤的惨死。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一个以杀戮为生的杀手动了情,便注定了毁灭。
黑白玄翦助纣为虐,帮魏庸铲除朝堂上的异己固然可恨,但魏纤纤何辜,魏大将军何辜,魏家庄惨死的村民何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魏庸,权利的剧毒吞噬了他的良知,以至于酿成昔日的惨剧。
“红颜薄命,纤纤姑娘虽为女子,却让很多男子都要自愧不如。”韩非对于魏纤纤的香消玉殒很是惋惜。
“魏庸为了一己私利屠戮同僚,置亲女的性命于不顾,更是连累了魏家庄上下数千人命,昔日他可以为了自己保命勾结罗网,难保他日不会为了其他背弃魏国。”
“子房说的不错,卫庄兄,我很好奇,你的答案是什么。”
“已有的选择都不尽人意,所以,我们创造了一个新的选择,我们去见了一个人。”
魏庸的确该死,可是他不能死,这正是鬼谷子给他们出的考题,决与则,先决后则是为忠,先则后决是为义,魏庸固然恶贯满盈,但是他身系六国命数,是六国阻挡秦国铁骑的最有力屏障,想要杀了他,除非,有人可以取代他,拿到魏武卒的掌控权,同样的,对魏庸的制裁也该由那个人来执行。
“这位公子,我猜居住在信陵。”
“不错,就是魏无忌,他接手了魏武卒。”
“哈哈,妙不可言,卫庄兄,我敬你一杯。”
“魏庸这个人,把权利看的重于一切,失去对魏武卒的掌控权,可比一剑杀了他要痛苦的多。”紫女拿过酒壶,“你身上有伤,不宜饮酒过多。”
“黑白玄翦还能活着,说明罗网不想让他死。”韩非晃动着杯中的酒,“对于一个复仇的亡灵而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只会让他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