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明月》雪中炭

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穆小王爷没让丞相府的家人先行通报，直接旋风般地刮进了王家后院的马厩，果然一大群人围在那里，而韩啸正蹲在地上，一边给趴在那里无精打采的病马诊断，一边耐心地向王家的众人做着讲解。

　　韩啸姐姐韩月是药王的衣钵传人，他从小跟着姐姐，自然而然的懂了不少医理，虽比姐姐远远不及，但是也很够用，他讲得认真，旁边的人听得连连点头，还不停提问，韩啸一一解答，没有半分不耐烦。

　　穆野在院门口停住脚步，抱着手臂靠在院门上往里看，出人意料地竟没有去打断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脸上神色平和，完全看不出他刚刚还在咆哮着要把自己家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拖回去弄死的火气，好像他只是来围观的。

　　王家大公子王灏文在，旁边一个美貌少女，穆野曾经见过一次，认得是王大公子的妹妹王灵珊，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韩啸的样子，穆野忍不住想：“看来韩桐音这小子还真是招人喜欢。”他倒一点都不恼，反而有点小得意：“果然是我家的人，嗯，优秀。”

　　等到韩啸处理得差不多直起腰站起来的时候，穆野才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众人回头，谁也没想到站在后面的居然是他，除了王家兄妹，其他下人吓得跪了一地，王灏文也傻了，赶紧尴笑道：“哎呀，那什么，我的小王爷殿下，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穆野走过去，不着痕迹轻描淡写地把正弯腰行礼的韩啸拉起来，道：“我家那个听话天天没人管没人问的，孤家寡人一个，还一点都不听话，我真后悔当初给它起那么个名儿，正想着要不要给它改一改。”

　　王大公子素来知道他性子，也知道最近自己确实霸占他家马夫韩啸的时间有点多，嘿嘿陪笑道：“那…改个什么名儿好啊？”

　　穆野不答，向韩啸道：“丞相家的饭听说特别香，对了，还有将军府的，看来咱们英王府的厨子也该换换了是不是？”

　　韩啸还没张嘴，王大公子已经忙不迭地打圆场灭火：“哪里，哪里，都知道陛下最疼小王爷你，英王府的厨子可是出自大内，咱们家的粗茶淡饭哪里能比得上，小王爷你可不能乱开玩笑，嘿嘿…嘿嘿……”

　　看自家这个活祖宗一开口就把王大公子吓得找不着北，韩啸无奈又好笑，却又莫名的有些欢喜，穆小王爷居然亲自跑到这里来找自己，只是为了喊自己回家吃饭吗？

　　“有吗？我怎么觉得我那英王府的饭没人爱吃呢。”穆小王爷只要说出话来大概就能把人直接噎死，好在王大公子素来也是被他欺负惯的主，并不生气，只嘻嘻笑道：“我的小王爷，是我错了我承认好不好，下次，下次可不敢再耽误你们家韩小哥这么久了。”

　　“还有下次？”

　　“那不是因为韩小哥太那个什么了嘛……”

　　“那个什么是哪个？”

　　“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呗。”王大公子赶紧抓住机会吹捧一下：“这不他一出手，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必须感谢他，不，感谢英王府，感谢小……”

　　“打住。”穆野没工夫听他婆婆妈妈，一瞅韩啸：“那边那个谁，给个话，回不回？再不走，以后可真不给你留饭咯。”

　　“小王爷请稍等片刻。”韩啸向下人们交待了一番需要注意的细节，然后走到王灵珊跟前，不知和她说了几句什么，那少女娇羞地低头，脸上绯红。

　　穆野心想“韩桐音这小子厉害啊，这丫头怕不是看上了他，怎么脸这么红？”心里好笑，脸上却不露痕迹，就这么笑嘻嘻地等着。

　　等把那活祖宗送出府门，王灏文才问自己妹妹道：“灵珊，穆小王爷难得来一回，你怎么不跟他说话？”

　　王灵珊脸上更红：“他那么耀眼，我……”

　　要说谁是这王城帝都里最耀眼的少年，必须是非穆家小王爷莫属，这个王灏文绝对承认，自家妹子的心思，他也看出来些，自此那年见过穆野一面之后，她就一直念念不忘，包括这些日子韩啸频繁出入丞相府，灵珊知道他是穆小王爷身边的人，自然而然的就想和他亲近些，用意不言而喻。

　　作为兄长，他思忖片刻还是说道：“妹子，你也知道穆野是穆老王爷的儿子，他们穆家当年镇守云南数十载，是一方诸侯，封疆大吏，虽然后来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云南守将换人，但是当今皇上曾经许诺，等穆野过了弱冠之年，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回去重袭王爵，所以…”他觉得应该把话跟妹妹说清楚：“终有一天，他还是要走的，你明白吗？”

　　“明白。”少女点点头。

　　“不过嘛……”王大公子也不想太伤了自家妹子的心：“他现在年纪还小，再说到时候陛下肯不肯放手谁也不知道，世事无常得很，指不定有什么变化。”话虽这么说，其实王大公子心里清楚，就穆野那个桀骜不驯的性子，绝不是哪个姑娘家能轻易驾驭得了的，那小子看着实在好看没错，可是又实在扎手。

　　天色已经暗沉，韩啸牵着马缰绳走得不疾不徐，穆野从马背上打量他好几次，忽然问道：“很开心吗？什么事这么好笑？”

　　韩啸抬手摸摸自己脸：“我哪有笑？”

　　他真没笑，干嘛要笑？那小孩子眼花了吧？

　　“怎么没笑？从出门就一脸憋不住的样子。”穆野人在马上都不老实，自己乐得前仰后合的：“说，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啦？”

　　“哪个人家？”

　　“丞相家的小姐啊，装什么大头蒜，看把人家撩得脸红的，哈哈，看不出来啊韩啸，可以啊你。”

　　这祖宗说什么呢？韩啸觉得自己忒冤，他除了认认真真正正经经地给畜生看病，难得跟王家小姐说过几句话，而每次的内容就那么一个，穆小王爷的所有喜好，王家小姐似乎都很想知道，总是这么个问题，韩啸也答不好，只能是答应她帮她多打听打听而已。

　　要说看上谁，反正丞相家的小姐看上的绝不是他，倒极有可能是正笑得没心没肺的这个小祖宗。

　　他不搭腔，穆野更认定他是心虚：“眼光还不错。”穆小王爷自说自话：“挺漂亮的姑娘，你俩站一起，看着蛮搭，怪不得你天天跑丞相府呢。”

　　真是个活祖宗，韩啸很想给他个白眼，却没忍心，算了算了，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谁让他未成年呢，就当让着他。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穆野都会拿这个说事逗他，韩啸无可奈何，否定过几次，总觉得有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味道。

　　韩啸进英王府才不过两个月光景，大齐的边境忽然起了战事。

　　这一次，却是西南方向。

　　南边大理国自大齐开国以来一直以臣国自居，附属纳贡，一切调度都听朝廷安排，当年朝廷派穆王坐镇总领西南，手握着生杀大权，实权更在国主之上，而大理国靠着朝廷的撑腰，也得以抵挡周边蛮夷的觊觎，太平了不少年头，五年前老穆王身故之后，世子穆野因为年纪太小，又再无兄弟姊妹可以依靠，被皇帝留在京城，另外派遣朝中大将接手西南军权，一晃五年，没想到出了事。

　　齐国执掌西南兵权的大将殷笛声，一夜之间被人砍了脑袋，死得不明不白莫名其妙，而大理国突然倒戈，宣布不再臣服于齐，大概是打算彻底独立了。

　　朝野当然震动，西南不稳，可不是好事。

　　朝议之后决定，立刻起兵干预，由谁领兵，便成了焦点问题。

　　议论再三后，众人一致认可由热乎乎新出炉的今科武状元卢国信挂帅，统五万精兵，前去平叛。

　　皇帝当即下令，卢国信官拜平南将军，探花方付之与榜眼冯岚为左右副将，即日出征。

　　时隔五年而来的这场战事，成了风口浪尖的话题。

　　初秋本来有场围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仗而被朝中拿来议论要不要就此作罢，但是衡量再三，怕民心不稳，还是决定如期进行。

　　围猎在京城数十里外的南山，南山水土丰厚，又是多年的皇家猎场，飞禽走兽不可谓不多，皇亲国戚，世家子弟们各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大的露一手。

　　何况今年皇帝陛下为了鼓舞士气，崇尚武德，立了个很好的彩头，大伙谁不挣先？哪个肯落后？

　　英王府当然也得参加，不过韩啸看出来穆野似乎兴致不高，难得的有点闷闷的，不似平日那样跳脱灵动。

　　想起那年与他在山中相处时的情形，韩啸很担心南山的飞禽走兽们的命运，穆小王爷从小就是虫虫蚁蚁们的克星，现在大了，估计得更上一层楼。

　　不过来了英王府这么久，韩啸还没见穆野摆弄过当初用来杀野猪的那把乌金小刀，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带在身上。

　　这小孩子不开心，韩啸猜到应该是因为西南战事的问题，毕竟穆小王爷从小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儿时所有的记忆大概都在那里，如今父兄已故，再无亲人不说，故土又起波澜，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好在不久之后传来的消息还算不错，卢将军首战告捷，士气高昂，正在顺利向前推进，朝中人心振奋，少了不少担忧，于是围猎正常举行。

　　那一日艳阳如画，天高云淡，大齐的世家贵胄齐聚南山之上，锦衣华服，弓马刀枪，望之容华无限锦绣无缺，连皇帝高执也来坐镇，在山腰制高点搭建的点将台上稳稳坐定，宣布了一些规则之后，号角吹响，围猎开始。

　　世家子弟们各显神通涌入山中，势要拔得头筹，在陛下之前风光一回。

　　高执一打眼看见秦王高子和在旁，于是道：“若卢状元在，还可为你的秦王一府挣些彩头，可惜……”

　　高子和躬身道：“为国效力，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儿臣府上之人能为父皇分忧，已经万分荣幸，得不得彩头，还在其次。”

　　高执道：“你做得不错，很有识人之明，为国举贤，才堪大用，等卢卿凯旋回朝，朕必有嘉奖！”

　　“谢父皇”高子和心里高兴，毕竟卢国信是他一手推举上位的，正好就来了这么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如若顺利，大可以借此一战成名。

　　高执一眼望见了穆野，见他并未随众人入场，反而规规矩矩地坐着，实在跟他平日判若两人，便道：“小英王为何不去小试牛刀啊？”

　　穆野撇嘴道：“我哪有什么牛刀？一个个的都那么雷厉风行势在必得的，我何必去抢人家风头，想抢也抢不过呀。”

　　大齐国色尚黑，故众人玄衣者多，穆野却依旧一袭红衣，蓝天白云之下，容光逼人的少年红衣猎猎，实有夺人心魄之美，高执一招手：“过来，让朕看看。”

　　穆野走近他跟前，叫了声：“陛下。”

　　眯起眼睛在阳光下打量这个半大孩子，大齐阅人无数的皇帝也不得不感叹，少年丰神俊逸，举世无两，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傲人的灵气，确实老天爷对他眷顾有加，得天独厚。

　　这少年太像他那个美名在外的母亲，那个人间七秀中独占了两个名额的美丽女人。

　　穆王妃，钟宛儿，生在南国，长在边疆，却以惊为天人的美貌和出神入化的琴艺，在大齐的人间七秀中独占鳌头，只可惜她美丽的一生并不长，生了这个孩子后就香消玉殒了，看来老天爷也会心生妒忌，故而收了她去吧。

　　当年路经云南，见过一面，再没忘却，当年，自己还只是一个亲王，连太子之位都遥不可及……

　　想得有点远了，高执收回思绪，眼前这孩子比他母亲多了一股英气，朝气蓬勃，美得极致，却半点都不娘，反而桀骜不驯，孤高狂野，如同他之前收服的那匹草原烈马。

　　想起那匹马，高执笑道：“草原王帐送来的马儿，听说归了你，运气不错，对了，你的马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