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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木石人心 ...

  •   第二章木石人心
      夜
      深夜
      沧州城大牢

      窗外萧萧北风起,寒意噬骨,滴水成冰。

      干草垫上,躺着一个黑衣男子,面色惨白,他身上仅盖着一床湿旧的薄被,药性散去,逐渐清醒过来。痛,深入骨髓的疼痛,在清醒的时候是最折磨人的。那黑衣大汉的一掌力道着实不轻,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李戢觉得身体格外沉重,四肢冰凉,却五内俱焚。

      李戢觉得口很渴,嘴唇干裂。太冷了,寒气直往骨子里钻。冷的时候,总是会想喝点热的,毕竟他李戢最怕冷了。

      不对,应该是第二怕的是冷,最怕的应该是没有美酒喝,毕竟,他不久前才载在“酒”上过。

      “我竟还有心思想这些”李戢有些自嘲的想。

      空气中的霉烂味异常刺鼻,人在黑暗中待久后,眼睛适应环境,能勉强看清周遭的环境。

      这间牢房,空空荡荡,静的可怕。

      一扇铁窗,透进一丝月光,这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这地方可不适合养伤,李戢觉得头有些晕,眼皮沉得厉害。他的手脚在极寒的气温下完全冻得没有自觉,额头却很烫,脑子昏昏沉沉的。应该是发高烧了,他这样想着,或许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

      黑暗中,一双锐利的眼眸一直在注视着李戢,打量着牢房里唯二的活物。

      “水,我要喝水”李戢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娘,小宝渴。娘,娘,呜呜呜……”

      “娘,小宝好冷。可以抱一抱小宝吗?娘”

      娘,你在哪里……

      你不要丢下小宝……

      抽泣声断断续续,黑暗中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清辰,风息雪止,寒意尤甚。

      李戢睁开眼,入目便是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惊觉自己竟然缩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彻夜同床共眠。

      “你醒了”清冷醇厚的声音在李戢耳边炸响。

      李戢整个人都懵了,愣愣的点头,闷声应了一句。

      “那你要抱我到什么时候,嗯?”似责问又似提醒。

      闻言,李戢这才注意到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自己的手一直紧紧的抱着他的腰,顿时大为尴尬,正要松手为自己的冒失赔礼道歉时,那人却轻轻拥住李戢,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既喜欢抱着,便罢了。天气严寒,两个人抱在一起暖和些。”

      “这位兄弟!使不得。”李戢慌忙用手推拒。那边也没使多大力气,李戢很快挣脱,匆忙起身,坐在床沿。

      借着月光,李戢才看清他的容貌。他见过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很丑,也有很美的,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适合穿白衣的人。

      一袭白衣,银发如瀑,眸若晓星,眉宇间似有淡墨丹青,勾勒出世间不该有的绝色。

      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多余的颜色,宛若高岭之雪。很难有人不为这份美丽动容。

      那人坐在床的另一头,不急不慢的整理自己的衣襟,举止优雅,白衣染血也不减风姿。

      良久,李戢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然一直看着这位白衣公子。

      “这位公子,实在是惭愧。在下身负重伤,托公子出手,在下才得以渡过难关。不想身上的血污,竟将公子的好衣裳弄脏。这实在是不应该,还望公子见谅。”

      白衣公子摇摇头,叹惋道:“你还是迷糊的时候有趣一点,虽然是有些折腾人。”

      李戢听了更觉愧疚,“先前受了重伤,今日醒来却已经好了大半,身上也不觉得难熬。你我素昧平生,公子救命之恩,李某没齿难忘。咳…昨晚,在下…若有冒犯之…处……”

      “哦!昨晚?昨晚,你居然还能冒犯我?”白衣公子觉得很有意思,见李戢神情尴尬,慢悠悠说道:“我又不是姑娘,两个男人睡一起很正常吧。”

      很不正常吧!!!

      白衣公子面露愉悦之色,“原来,你是在意这个。”

      “公子不在意就好。”李戢忍不住看向白衣公子,却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视线交汇,李戢觉得很不对劲,眼睛一转,看向别处。

      白衣公子不知从哪儿拿出把乌骨缎面折扇,右手将其缓缓展开,左手轻抚扇面,问道:“你是不在意?”

      不等李戢回答,便又说道:“不,我觉得嘛,你是在害羞。”

      “绝无此事。”李戢面色通红,把脸撇向另一边,不肯让白衣公子看见。他又忍不住偷瞧白衣公子手中的折扇,暗自想道:“这么冷的天,他贴身带一把扇子做什么用?”

      “这牢房内,便只有一张床。天寒地冻的,你不会是想让我睡地上吧。”白衣公子恍然道:“难不成你真是这样想的?你可真狠心。”

      李戢还想解释,目光落到这位白衣公子身上,竟不知要说什么,从何说起。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大家都是男人,就算睡在同一张床上,就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这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李戢选择换一个话题,“仓促间,还未请教公子姓名。在下李戢,江湖上的朋友们抬举我,给了个快剑无痕的称号。”

      “李戢,从咠从戈,藏兵也。”白衣公子抚平袖口褶皱,问道:“可有表字?”

      李戢老实的说道:“我不是读书人,不钻营经济文章,有个姓名方便称乎便可。”

      “挺好,我也没有表字,倒省的我现编了。”

      名字还可以现编吗?就算要编,当着人的面儿说出来没事儿吗?

      奇异的对话,让两人相顾无言。李戢也不知说什么打破沉默,只能敌不动,我不动,保持自己一动不动。

      “一点王、木石人心”

      简单的陈述,不需要任何重复,李戢便牢牢记住。

      木石这个姓似乎很少见,李戢问道:“公子复姓‘木石’?”

      “百家姓中,可有复姓‘木石’的?”木石人心反问。

      “在下并未听说过。”

      木石人心轻笑道:“既然没有这个姓,那我也就不能姓木石,你不能只听我说木石人心四个字,就认为我姓木石。”

      “木公子说的是。”

      木石人心笑道:“嗨呀,我叫木石人心,可不是姓‘木石’更不是姓‘木’。”

      李戢小声抱怨,“那公子究竟姓什么?”

      李戢在心底微微叹息,这位木石人心公子风华无双,教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可是,和他说话却感觉很不容易。

      木石人心笑道:“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

      已经告诉我了?

      李戢发誓,他都快不认识‘木石人心’这四个字了。他说他是木石人心,不姓木,不姓木石,难不成是姓‘人心’?

      似看穿李戢心中所想,木石人心笑着解释说:“人心不可信,我也不姓‘人心’。”

      听他这么说,李戢居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一定是自己旧伤未愈的缘故,一定是。

      “公子,我们换个话题。”

      木石人心摇头叹息,仿佛在回味什么,“你还是睡着了比较可爱,拉着我的袖子不肯松手,非要我抱你不可。”

      “绝无可能,我怎么会如此孟浪,如此胡言乱语?”李戢断然否认。

      李戢话语有些磕磕巴巴,“公子莫…再逗弄我,我是男子…大丈夫在世…不可能。我…肖家小姐的婚书…未退还……”

      木石人心耐心地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辩解,笑着问道:“哦,你既然与人有婚约?”

      木石人心颇具兴味地上下打量李戢,让李戢颇为别扭。

      “真是稀奇,看你这么老实木讷,我以为姑娘们都不喜欢你这样的。”

      “公子说笑了。”李戢想岔开话题。这门婚事乃父母所定,他和肖家二小姐并未有私情。就是她的闺名,也是昨天从王管事之口得知。只是现在,也不知道肖家二小姐如何。只希望杨家那混账没有为难她。

      木石人心却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手中折扇一合,凑近李戢说道:“我不喜欢说笑话。还有一件事告诉你,你要大祸临头。”

      “在下身处牢狱,已经是‘大祸临头’。”

      李戢苦笑,眼前的白衣公子,架势就和江湖上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一般,就差一个卦摊。这里又没别人给他忽悠。

      木石人心折扇遮面,“牢狱之灾尚可解,杀身之祸无处藏。”

      越来越像了,李戢扶额,看来木石人心打定主意要折腾自己。

      李戢从善如流问道:“杀身之祸?何解。”

      木石人心问李戢,“你可知送你来这牢狱的,乃是何人?”

      李戢仔细回想昨日事情经过,答道:“杨太尉三子身边的管事。”

      “那王管事可没有捉拿你的本事,必定带来刀马堂的好手围捕你。”

      李戢有些意外,下意识追问道:“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木石人心笑了笑,“不仅如此,仅凭刀马堂的人也未必能够将你拿下。你来时一身酒气,中了烈性mi/yao,大概,是有你信任之人配合他们行动。”

      李戢想起王回的背信弃义,又怒又气,“公子所料不错,是我误信小人。”

      木石人心面上笑容更盛,“刀马堂乃杨太尉在江湖上的一桩暗棋,非杨太尉本人不能动用。看来,你把那杨三少爷得罪得够狠。杨太尉插手他小儿子的事,就一定会做个干干净净,名正言顺。”

      李戢缓缓闭上眼睛,眉头微皱,面色凝重,“我相信太守大人一定会秉公办理。”

      江湖风雨路中行,九载光阴,他原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已如磐石一般坚不可摧。然而,他骗不了自己,心中涌起阵阵的苦涩,即使是喝最烈的烧刀子也浇灭不掉。

      人心,比刀锋更伤人。

      “杨太尉权倾朝野,沧州太守已经多年未挪过位置”说着,木石人心声音停下来,状若无意逼近李戢身侧,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觉得他会如何选择?”

      李戢闻言静默,久久未发一语。

      木石人心起身,走到窗下,微微抬头,看了看窗外月色,又转过身注视着李戢,星眸暗藏锋芒。

      “你可知你的罪名是什么?‘溅沙妇女’。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李戢双手紧握,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额头青筋暴起,胸中怒火无处发泄。士可杀不可辱,若是背负这样的罪名死去,他李戢便妄为男儿。

      王回,王管事,杨三,沧州太守,杨太尉…你们,我李戢一日不死,便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木石人心仿佛对李戢天人交战未察觉一般,继续说道:“江湖事,江湖了。可是,那冤死的妇人是良民。你被关押在此,无处伸冤。”

      “可恨!奸贼!可恨!我李戢平生行事无愧于天地,这些奸贼却如此害我。”

      “杀人诛心,他们不仅要你的命,还要你身败名裂。”

      很好,很棒的眼神。牢笼里绝望愤怒欲择人而噬的凶兽,一旦放出去,一定会很有趣。

      木石人心似劝解又似在怂恿,“你也不必心急,这沧州大牢,关押了玉人心,他的手下必定来救。依着这位阁主的性子,肯定会把关押的囚犯全放了,给沧州太守一个惊喜。到时,你的牢狱之灾就化解了。”

      不过,随之而来,必定是海捕文书,全梁朝范围内通缉。杨太尉三子弄出怎么大阵仗对付李戢,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若想脱困,就只能从杨太尉身上下手。

      “公子如何确定那玉人心会释放整个大牢的囚犯?”

      木石人心目光落在李戢脸上,“那是玉人心,我说他会放,就会放。”

      真是任性的理由。

      他的话非常的危险。

      “公子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但是,他说的没错。

      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我出手救你,可不是为了你死在牢里。至于脱离这沧州大牢之后,你该怎么做,相信阁下心里有数。毕竟逃犯就是逃犯。”

      “还请公子明言。”

      “救你,和你聊天,我觉得很愉悦。提醒你,这之后,你会给我带来更多的愉悦。让我愉悦,你,会很有用。”

      是苟且偷生,和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还是把问题的根源解决?绝望或者是让别人绝望,无论是哪一种,咀嚼起来,都会品尝到无与伦比的快乐。

      光是想想,都会让人激动得浑身战栗起来。绝望、愤怒、仇恨,被这三种情绪支配的人,是最上等的消遣品。这趟沧州之行,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木石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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