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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面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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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潋一大早便到达乾清宫等待面圣。当天正好是三天一度的早朝,皇帝一大早便去临朝理政,沈潋只好在门外心不在焉地看风景。
沈潋稍稍等了一阵,便看到一位青年武官正朝自己走来。那青年大约与岳护年纪相仿,面庞上却已经失去了岳护那股子青涩之气,冷清得很。沈潋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表示友好,那青年便在离沈潋两米之处站定,定定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很明显,这个人并没有和沈潋交谈的想法。
沈潋摸摸鼻子,考虑到天子脚下豪强贵族多得是,自己一个外来的小官,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于是把手笼在袖子里,继续神游天外。
但眼神难免地瞟到那人身上几次。
那人既与岳护年纪相仿,沈潋便不自觉地把两个人比了几比。
岳护喜欢身穿石青色的武服,整个人既沉稳内敛,又不失青年人的活力干劲。这个人身穿青色官服,胸前是一块彪兽的补子,分明颜色差不多,但类似的颜色穿到他身上却分明沉闷得很,让人莫名地有些不舒服。岳护刚健有力,身形高大,骨架也宽,但并不蠢笨。不笑的时候虽然严肃,可并不让人十分惧怕。眼前之人与岳护身高相仿,身形却相对而言瘦了许多。他站在那里,不声不响的,竟散发着一种阴鸷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沈潋想着,大约是因为带兵的缘故吧,约莫着这个人的手上也沾了不少的血,这才养成了一股子戾气。岳护虽自小习武,可是常年跟在沈之期身后,别说杀人了,连抓贼的机会都没有。沈之期又是一个相当理想的人,整日里为他灌输的都是正人君子之道。以是岳护分明长成了个翩翩佳公子,一身武艺,仿佛除了强身健体毫无用处。
沈潋心里暗戳戳地又想了想岳护对她的好处,不由得傻笑起来。那武官便朝这边递了个毫不掩饰的白眼。沈潋端正神色,无比认真地想到:若是她日后与这样的人共事,怕不是要疯。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沈潋站得腿脚都有些发酸,才等到已换上一身便服的皇帝本人。沈潋连忙撩袍叩拜。
皇帝经过两人,淡淡地道一声“平身”。接着,越过那武官看着沈潋道:“你就是小靖远伯?倒好个模样。”
沈潋连忙拱手:“臣下不敢当。”
皇帝也不多言,只四平八稳地说了一声:“进来吧。”
谁?我吗?还是他?或者是我们两个?这位也是子袭父位?这么巧的吗?
沈潋有些犹豫,身后的武官早已大步跟了上去。有人走到她身边,轻推了她一把:“进去吧,机灵些,勿要惹陛下生气。”
沈潋回头一看,是一位非常慈眉善目的老人,约莫着比她爹爹年纪还大些,身体却十分硬朗。沈潋无端生出几分亲近,朝那人亲昵地笑了笑:“多谢大人,我知道了。”
老者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沈潋紧随其后。
皇帝刚刚坐定,那武官立刻跪倒在地:“臣席封平叩谢陛下大恩。”
沈潋吓了一跳,立刻紧随其后地跪下,心思动个不停。
席封平?席大人?好像有点耳熟啊。
“你与你父亲同样管理浙江事宜,你可知朕为何杖责你父亲,却单单放过了你?”
浙江?杖责?席大人……难道是冯化吉所说的那位浙江按察使席阚?这位是席阚的儿子?
“臣下不知。”
“小小的倭寇何足为患,席阚处理失当,导致百姓受难,无能!席阚与那陈泽同流合污,竟然想着去拿官银贿赂海盗,糊涂!如今浙江局势失控,京城距浙江千里之遥,朕有心整顿,奈何政令难以及时,政局危急,可恨!有此三者,席阚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席封平面如土色。
皇帝却转了口气,缓缓地道:“但朕留了他一条残命,是顾及到你。朕看了御史的折子,说你打水战很有一套。海盗猖獗,倭寇为患,二者势必关联不清。海盗不除则倭寇不尽,倭寇不尽则沿海永无宁日。朕要你替父赎罪、戴罪立功。此番超擢授你总兵之职,挂兵部侍郎衔,调兵遣将,发号施令。浙江军队,任你差遣。事有紧急,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若有所需,上报内阁,一应物资,率先提供。”
席封平狂喜:“臣谢陛下隆恩,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以赴!”
皇帝点点头,面目一凛:“只一样,若你毫无建树,陈泽便是先例,席家上上下下,全部为你殉葬。”
席封平顿时一僵,半晌,只得勉强道:“臣必不负陛下。”
沈潋感慨非常,果然伴君如伴虎,君恩淡如水啊。可是席封平拜官,同她有什么关系,让她在外面候着不就是了,何必特意叫她进来?
……特意?
沈潋想到了什么,心里忽然一凉。
“沈卿。”
糟了!
事已至此,沈潋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臣在。”
“你的事,朕已经有所耳闻。”
耳闻了什么?
“袁爱卿也对你十分赏识。”
袁晛能赏识我?
“内阁已经票拟,定你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出任浙江巡抚,主管浙江大小事宜,位在席封平之上。”
沈潋眼前一黑。
席封平猛地向她看来。
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沈潋连忙解释:“副都御使乃正三品高位,臣本当是正四品官职,不敢高攀。”
“此虽有违常理,但先朝并非没有先例。”
可是我不想当本朝第一啊!
“臣自小长在济南,浙江之事,实在不曾听闻。”
“有席封平助你。”
那个人会杀了我的!
“臣年纪尚小,又无功勋在身,恐怕不能服众。”
“朝廷一纸任命,谁敢非议朝中重臣?”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陛下!
沈潋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垂死挣扎:“臣一无超世之才,二无坚韧不拔之志。贸然承担重任,自身安危尚可不顾,然浙江百姓何辜,岂能因臣之所失,致万民于水火?”
“沈大人此言差矣。”一直站在皇帝身旁默然无言的老人终于开口了。
“沈大人前日往府上拜会,言行举止风度翩翩,进退有礼容止合度,岂止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更是朝廷的俊彦。犬子观沈大人谈吐,思维机敏、切中机要、条理清晰、层次分明,便有结交之心。然而沈大人高风,犬子不敢亵渎,便多次向老夫推荐大人。此番超擢,也是陛下与老夫的爱才之意。浙江危急,朝中诸臣竟无一人敢为君上分忧。陛下百般考量,这才决定将此重任托付于沈大人,大人不必顾虑,放手一搏便是。”
袁晛!
我信了你的邪!
刚刚我是瞎了眼吗居然觉得你是个好人!
沈潋闷声不语,默默地想着:三百两黄金啊,当初怎么不直接在京城里买套宅子呢?最不济直接换成碎银子一路走一路扔也就当是造福百姓了。为什么偏偏要送给这些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狡诈!贪婪!无耻!背信弃义!公报私仇!道貌岸然!
呸!
沈潋朝皇帝拜了两拜,平静道:“如此,臣便谢陛下与阁老厚爱。臣定当与席将军齐心协力,平定浙江乱局。”
沈潋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岳护赶紧上前相迎,见沈潋如此,担忧地问道:“圣上为难你了?”
沈潋挤出一个滑稽的笑容,问他:“两个消息,好的坏的,先听哪个?”
岳护想了想,说道:“先说好的吧。”
沈潋拍拍胸脯:“我,沈潋,现在是朝廷三品大员。”
岳护松了口气,问道:“那坏消息呢?”
沈潋靠到他胸前:“我巡抚的正是浙江。”
岳护大惊失色。
席封平经过,冷哼一声。
沈潋揉揉脸,讨好道:“席将军,恭喜啊。”
席封平面色更冷:“你看不出来吗?袁晛想除掉你。”
岳护与席封平并不相识,沈潋便贴心地介绍道:“这位是席阚大人的儿子席封平。也是——皇上想要除掉的人。”
她转向席封平,苦笑道:“席将军,不妨猜猜看,我们两个日后谁会被率先处斩?”
席封平一声冷笑:“沈大人可真是杞人忧天了。皇上并非当真要杀我,此番任命不过是要我控制浙江局势。一旦我不负众望、荡平倭寇,此后便能得到皇上重用,一路坦途。况且我自小长在浙江,对浙江局势了如指掌,更有应对之策,自然不会像沈大人这般引颈就戮。另外……沈大人不知是怎么得罪了袁阁老,就算是能在倭寇与海盗的手里捡一条命,日后入朝,怕是仍然要被人鱼肉。如此,沈大人不妨直接一头撞死在这里,多少也算是因公殉职了。”
说罢,他眼含轻蔑地上下打量沈潋一眼,嗤笑道:“左不过以头抢地的事,沈大人也算是轻车熟路。”
沈潋知道他说的是前几日晕倒在袁府之事,看他的样子,怕是自己已经沦落为了京城的笑柄。沈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不住地想,若是自己仕途顺利还便罢了,如今自己丢脸不说,一只脚都要迈到黄泉去了,这银子花得真是冤枉至极!
她表面上仍然云淡风轻,可毕竟心里被席封平激出一股子火气,便抬头直勾勾地盯住席封平,挑衅地说道:“席将军所言差矣。”
席封平脚步一顿。
“浙江之事,若是席将军当真胸有成竹,为何不为令尊排忧解难?还是说,令尊屁股挨了顿板子,倒是把席将军打清醒了,这才想到退敌之法?”
席封平转过身来,手上青筋暴起,岳护立刻上前一步将沈潋护到身后。
沈潋仍然走出来,抬高手手拍了拍岳护的肩膀,不以为意道:“我现在是他名义上的长官,又是朝廷重臣兼世袭伯爵,他若是伤我,一家老小都得提前为他殉葬。”
她转过身,依旧不闪不避地望向席封平说道:“就算是席将军当真有了退敌之法,那我实在是喜出望外。毕竟我与席将军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席将军尽管翻云覆雨,我定然竭尽全力为将军提供方便。毕竟这样混吃等死的好事,也不是每个人都赶得上的。我先谢过席将军。”
说着,她竟然真的向席封平作了个揖。席封平对着她脸都要绿了,岳护在旁强忍着不笑出声。
沈潋居然还没说完。
“况且,即便是席将军技不如人,我也认了。毕竟我沈家是有世袭爵位的,当真必要我拿来当个护身符倒也不错。到时候,我定会去席将军坟前拜谒一番,也是我们共事一场的情分。”
说罢,她还假惺惺地撩起广袖装作擦眼泪的样子。席封平都要被她气炸了,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飞也似地离开了。
沈潋在他身后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