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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翻船 ...

  •   重阳之时,沈潋在台州办了宴,以私人的名义,给徐迟与吴东峰下了帖。
      虽然是私宴,但宴会上势必要论些至关重要之事。因此,尽管卫琳婵请求同往,徐迟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令徐钊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只带了自己的数十亲卫前往。
      吴东峰前些日子带人去剿李页新的残部,因着徐钊卯着劲儿想扳回一局,倒也没占太多便宜,只尽力夺了些财物罢了。待到回了大本营,挑了几成给沈潋送了过去。又将十三郎接了回来,看他赞不绝口的模样,对沈潋的防备又减去不少。
      十三郎本是想着要吴东峰将其送回日本,回家去寻泉姬。但日本国内毕竟不太平,寻到泉姬之后也无法同她安宁度日。即便是归附着吴东峰,也要时刻担心战火的波及。如今沈潋允诺在倭寇与海盗之事平息之后,便给他在浙江辟一处居所,再不用忍受奔波之苦,十三郎自然是极力劝说吴东峰归降的。吴东峰虽然对沈潋的好心有所怀疑,但毕竟没有更好的出路,也只好一心求着朝廷的宽宥。
      傍晚的时候,沈潋带着岳护亲自到城门迎接,见二人都没有带太多随从,心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挤出满脸的笑容,将几人迎了进去。
      席封平因此前与徐钊有些龃龉,故意不曾露面,只安插了许多人手在园子各处,时刻探听着里面的动静。有岳护在侧,沈潋绝不会有危险,但席封平还是在大堂内布置了许多人手,只怕海盗出尔反尔,对沈潋有所不利。
      庾滕斋作为台州知府,也受邀前来,坐在沈潋的下手位置,充当陪客。
      几人入了席,装模作样地寒暄几句,徐钊便迫不及待地想问沈潋安置海盗之事,被徐迟白了几眼,生生憋了回去。吴东峰则始终不动声色,眼光在徐迟与沈潋之间来回逡巡。
      他们不主动开口,沈潋自然乐得装傻,倚着岳护听庾滕斋谈些个风土人情,半点正事不说。
      直至酒过三巡,几人脸上都有了些醉意,吴东峰见徐迟没有开口的打算,才装作闲谈似的朝庾滕斋问道:“前些日子听闻庾大人举合州之力,硬是逼得李页新离开了台州。大人严守一方自然有这样的权力,但如此大张旗鼓地对付一方霸主,倒也少见。不知李页新是做了什么事,让大人不满至此?”
      沈潋嘴角一牵,就知道他们迟早得问起这件事。但此前已经与庾滕斋串好了说法,倒也不怕他们查问,于是也放下筷子,只作好奇一般,朝庾滕斋望去。
      庾滕斋明明是个文官,却比武将更要凶横三分。听闻吴东峰发问,正襟危坐,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更是显得威严。他冷哼一声,道:“今年朝廷给暹罗赏赐的八艘丝绸宝器,专门派了三千人前来护送,我提前放了消息,便是让他认清局势,不要打这些东西的主意。谁知分了三批出海,次次都受他劫掠,迫不得已只好将剩下的仍旧带回城中积压。皇上为此事,已经罚了我一年的俸禄,若是任他如此猖狂,不必席总兵动手,我也要亲自挂帅,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页新名义上还是徐迟的部下,听得他竟敢觊觎朝廷的官船,还是在巡抚有意与海盗和谈的情况下,徐迟脸上实在无光,连带着徐钊也尴尬起来。恰好吴东峰又朝这边瞥了一眼,徐迟还可勉强定得住,徐钊只觉得如坐针毡。
      徐迟举起酒樽,朝庾滕斋敬酒道:“不知李页新竟做下这等猪狗不如之事,连累庾大人受了如此的委屈。徐某管教下属不力,幸好已经将他诛灭。如今船上的经济还算富足,大人若不嫌弃,改日定当以薄礼相赠,只当是向大人赔罪。”
      庾滕斋也不推脱,朝徐迟回敬一杯,一口饮尽,道:“那便多谢徐船主。”
      吴东峰见徐迟两句三句便同庾滕斋搭上了关系,不甘示弱,也紧跟着道:“前些日子去剿李页新的时候,从他的船上也得了不少东西。既是其中有赏赐暹罗的官物,过些时日,吴某派弟兄们送过来。加上堆积在城中的那些,大人若是信得过,吴某便替大人跑一趟。”
      庾滕斋还未发话,沈潋已经喜上眉梢,赶紧接道:“吴船主若是肯亲自去,那自然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好处。吴船主的魄力是东南海皆知的,绝没有人来敢触这个霉头,官府真是省了不少心思。我和庾大人敬吴船主一杯。”
      吴东峰暗中扳回一局,心下得意,见沈潋饮酒豪放,更是觉得给足了自己面子,得意地朝徐迟瞟了一眼。
      徐钊见兄长在这场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中败下阵来,虽是十分不忿,但吴东峰如此圆滑,倒让他们无法再钻其中的空子,皱着眉头冷哼一声,眼神一转便看到了同沈潋并席而坐的岳护,顿时喜上眉梢,直接越过沈潋,朝岳护道:“席将军在此处练兵,沈抚台离了巡抚衙门,想必政务也推给了其他大人处理,这些日子定是无聊得很。岳兄弟整日里跟着沈抚台,也总是没意思,此番不妨与我们同去,也看看海上的风光。”
      岳护同席封平学了许久的排兵布阵,多少也有所领悟,对实战更是十分的向往,听到徐钊相约,眼中登时便亮了起来,转念又想着不知是否会有碍于沈潋的计谋,也不敢贸然开口应答,不由得转头去看沈潋的意思。
      庾滕斋心中一阵紧张。徐钊冒失,可徐迟却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心中自然有所计较。眼见他并不拦着徐钊,便是有赞同的意思。若是将岳护带到船上,一方面是显得同沈潋更加亲近,另一方面也拿捏了沈潋的软肋,官府想要对其不利,也要有沈潋的这一层顾虑。如果沈潋不答应,便是默认徐迟船上并非安全之所,官府很有可能对其动手,此前的几番周旋,便多少也有些口蜜腹剑的意思,不能不让徐迟与吴东峰生了疑心。
      明知岳护暂时不会有这样多的心思,沈潋仍是侧头去看他的神情,正好撞到庾滕斋深沉的眼神,心下了然,朝岳护问道:“你想去?”
      不等岳护回答,又转头对徐钊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记恨我把你灌个半死,想要报仇直接冲我来就是,小护这点子酒量,等过些时日回来了,想必连站都站不稳的。我可不依。”
      双方刚刚在暗中较劲,听她这样小家子气地公然护短,都有些忍俊不禁。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徐钊说话也随意了起来,道:“你既说了,我定然是不会再拿酒灌他。岳兄弟七尺男儿,整日里陪在你身边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与我同去,逮着时机打上几仗,就当去看看我的本事。放眼海上,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能和我过不去。岳兄弟若是伤了半分,我提头来见你。”
      话既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拒绝下去未免太过生硬,眼见着沈潋还是有不情愿的神色,岳护主动道:“既如此,我与二船主同去。”
      沈潋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勉强地笑道:“二船主有心,那便拜托对小护多加照拂。只是小护不大熟悉水性,还是尽快回来的好。”
      徐钊本想回答,徐迟使了个眼色让他安静,而后朝沈潋问道:“抚台从前许诺,朝廷会给我们封赏。不如等到朝廷的诏令下达,到时我来做东道,请抚台与庾大人来船上共同庆贺,到时再护送几位共同回省,岂不是风光?”
      一直沉默不言的吴东峰也朝沈潋看了过来。
      几人的目光犹如箭矢朝她射来,沈潋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手心黏糊糊地湿了一片,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半晌才道:“徐船主这是信不过我。台州距离京城几万里之遥,此事又不在加急之列,奏折传到京城也要月余,况且此事关系重大,本朝又无先例,内阁与皇上定然要细细商议一番。等到诏令下达,最早也是明年年初。”说着,她突然顿了一顿,故意苦着脸道:“船上美人多我是知道的,有了这些时日,小护回来的时候不定连孩子都有了,船主这是成心要拆散我们啊。”
      徐迟没想到她竟会拿船上被掳掠的女子做文章,一时间有些凝噎,不知该如何回应,尴尬地回道:“抚台说笑。”
      吴东峰虽然也盼着朝廷能够尽早明发诏旨,为他们安排个合法的营生,因此眼见徐迟借岳护发难,倒也没有阻拦。只是转念一想,沈潋说的倒也是实情,再加上方才被徐钊扳去了一局心下不服,便开口向着沈潋说话:“沈抚台所说也是实情,我们不妨多等上一等,左右抚台已经下了令,官府再不会打压我们。二船主请岳兄弟玩上几日也就罢了,可万不能坏人姻缘啊。”
      沈潋感激地朝他望了一眼。
      见徐迟仍是不甘罢休,沈潋苦笑了一下,知道此事再不能只拘在浙江省内,靠着她和席封平翻云覆雨,没有朝中的旨意,徐、吴二人绝不会由她摆弄。心一横,仰头饮尽杯中酒,叹了口气,说道:“徐船主的担心我是理解的。这样,过两日,我亲自去趟京城,同袁阁老说清楚其中的渊源,催促内阁办理此事。但是内阁事务繁多,再加上此事所涉颇广,拿不拿得到圣旨,实在不是我能左右,望几位船主理解。”
      见她如是说,徐迟也明白此事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无奈地朝沈潋拱了拱手,说道:“多谢抚台费心。”
      沈潋笑着回礼,心头简直在淌血。
      庾滕斋也不曾想过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的份上,听闻沈潋主动承诺前往京师,略略思考,便对着徐迟与吴东峰说道:“虽然有抚台尽心操办,船主们也不能坐享其成。朝中的封赏不过是因着人头,船主们不妨趁着抚台入京,多多地解决些沿海的倭寇流贼,到时也好论功请赏。”
      徐迟与吴东峰应下,互相朝彼此望了一眼,眼中尽是防备之色。
      沈潋看在眼里,想着庾滕斋果然不是个简单角色,三言两语便转移了他们的注意,既能保护沿海的和平,又减少了州府军队的损失,等到日后他们有所损耗之时,席封平还少了许多难度。不由得对他敬佩起来。转眼又想到进京之事,心中又是一片愁云惨淡。
      众人各怀心事,只强行装作表面上的祥和友好,沈潋忧心忡忡,不愿同他们多耗,饮了几杯酒,又吃了几粒事先备好的花生,便红着眼睛退下去吐了个痛快。徐、吴等人见沈潋退席,与庾滕斋喝了几杯,也无心逗留,当夜便回去了。庾滕斋稍稍挽留,便由着他们,将一行人送至城门,想着沈潋身体不适,不便打扰,先行回了自己的府邸。
      再说沈潋这边,席封平早已在屋内等候,看沈潋难受的样子不似作假,岳护也只皱着眉头不说话,虽是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眼下也顾不得思考下一步如何行动,只推门去唤小厮,命其叫郎中前来。
      沈潋方才便吐了不少,眼下难受也只因着胃液灼烧食管,倒也不算什么,见席封平着急,无奈地抱着岳护递过来的茶杯,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将军”。
      席封平气得白了她一眼,狠狠道:“嗓子成了这样还说什么话!等郎中过来看了,灌了药歇一晚,有什么话留着明天说就是。”
      沈潋失笑,眼神示意岳护将小厮叫回来,悠悠地将手中的茶饮尽,等到喉咙不再疼痛,才继续开口道:“没有什么要紧,也犯不着去叫郎中,将军不必忧心。眼下有要事同将军交待。”
      席封平仔细端详一番,见她神色倦怠,但并无痛苦之色,便放下心来,问道:“你当真要去京城?”
      岳护关上了门,定定地朝她望过来,有些自责地道:“我不该同意与徐钊同去。”
      沈潋靠在床头,将茶盏往小几上一推,支着脑袋道:“错不在你。徐钊是想着借这层关系压吴东峰一头,他倒没什么坏心。只是徐迟老谋深算,要用你的身份逼我给他一个交代。即便没有你,这个交代他也是势在必得的。”
      席封平接口道:“所以京城便非去不可?”
      沈潋反问道:“否则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们是不见圣旨不死心的。况且我们也没办法在年前便将他们一网打尽。只好能拖多久是多久了。”
      席封平想了想,道:“沿海的倭寇还有许多,若真能让他们互相厮杀,倒也能折他们不少人。此前徐钊带人去打,想必倭寇也不会再对他们俯首称臣了。真动起手来,也再没有上次那样的运气。”
      沈潋阴险地笑道:“将军也要给倭寇提个醒,让他们提前防范着些,别打得太窝囊才好。”
      席封平同样阴恻恻地:“那是自然。”
      沈潋又朝岳护轻柔道:“小护去到船上,和徐钊贴得近些,他主舰上是比别的地方安全得多。若是徐钊有意带你看看战况,你便留心些,探一探他们的用兵习惯,回来跟将军多讲讲,日后揪着他们的弱点打,多少也容易些。”想起岳护方才眼中发亮的模样,沈潋低头抿了抿唇,心头苦涩,但还是浅笑着道:“不必过于费心,你只好好地回来,我没有什么旁的要求。”
      岳护微微瞪大双眼,问道:“我不随你同去?”
      沈潋道:“小乔前几日不是从杭州赶过来了吗?正好也让他熟悉熟悉京里的情形,日后少不得要跑上几遭的。”
      席封平对岳护道:“我会派些得力的人跟着,你不必忧心。过几日我派人送你上船,一月之后再迎你回来。徐钊船上也有我的人,当真有变数,至少也能保得你的性命。”
      沈潋真心实意地道了谢,而后道:“听闻十月十四正好是袁晛的生辰,此去也算有个名头。明日从徐钊送来的东西里挑些好的,叫镖局先押过去,我收拾收拾行装,尽早出发。台州之事,便拜托将军多上心了。”
      席封平点头应下,问道:“袁晛若是不同意,该如何是好?”
      沈潋朝窗外望了望,道:“那决战之日,便只在年初了,我们要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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