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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记忆 ...

  •   夫清与夫白退了出去,见沈潋端详,夫白朝她浅浅一笑,这才关上了门。
      魏宁宣不动声色地瞅了她一眼,见她眉目中并不含着厌恶的神色,这才介绍道:“这是我养在房中的两个小玩意儿,三年前从扬州买的,平素温顺得很。”
      沈潋非常机智地没有问她两人什么时候不是那个“平素”,直觉应该不是什么方便说出来的东西,便只是有些敷衍地说道:“到底是宣姐养出来的人,果真乖巧懂事。”
      沈潋不过是随口说出,谁知魏宁宣倒颇有些伤感地道:“官场险恶,也只能如此。他二人心思单纯,我才敢留在身边,但从未敢教他们知道公事。一是要防着二心,再者也算是护着他们的安全。跟了我,也不知是他们的福还是祸。”
      沈潋见她如此,赶紧宽心道:“人各有命,两位公子即便是不在宣姐身边伴着,也无过是以色侍人罢了,注定得不到安宁的。能伺候宣姐,至少衣食无忧,又无苛责打骂,已经是常人盼不到的福分了。至于日后,只要宣姐一心为宫里做事,谁又能撼动半分?这也是他们的好处。”
      魏宁宣不置可否地笑笑,而后说道:“你如今位列封疆,定着浙江一省的祸福,又不曾婚配,日后的婚姻大事恐怕也难以圆满。若是有朝一日想要求个消遣,我也帮你寻几个好的,保证家底干净。”
      沈潋想着自己的良人就在身边,又没有什么官职的牵扯,皇上也不至于不放心,将来的婚事还不是十拿九稳,哪里用得着这样委曲求全?就赶紧推辞了。
      魏宁宣也不强求,心下可怜沈潋还是个小丫头,即便是知道了这些苦处,也仗着年纪小便不甚在意,只怕将来照样逃不脱这样的下场。眼下却还远着,不必同她深谈。不由得想到了席封平,同样是顾虑重重,更碍于义父的身份,眼下杭州的名门望族,谁敢与罪臣之子结亲?一时便有些头痛。
      见她面色不好,沈潋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她被当面拒绝心下不爽,赶紧说道:“我年纪还小,这些事情并不急,日后倘使真的需要,定然也要麻烦宣姐的。到时还望宣姐不嫌弃才是。况且眼下我新任官职,一切并不熟悉,定要手忙脚乱一番,哪里顾得上这些?宣姐一番好意,我实在是惭愧至极。”
      魏宁宣的忧心虽并不因她而起,然而这些话却也点醒了她:一来封平年纪不大,尚有考虑的时间;二来封平新任总兵,定要整顿军队,大加操练,对抗倭寇,哪有心思结亲?三者等到封平建功立业,到时满门旌表,那些名门世家还能不上赶着结亲不成?
      想到此处,魏宁宣也放松下来,这才接着问道:“你方才说有事同我商量,不知是何事?”
      沈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是席将军的事。仿佛将军对我有些厌恶,此前我只当将军性格使然,不曾多想。只是遇到宣姐之后,才见到将军平和的一面,想着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了将军不满。宣姐若是方便,还请为我问问将军,我也好改过。”
      魏宁宣看着她诚恳的眼神,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有些感慨地说道:“并非对你不满,只是他有些不会说话罢了。若是有冒犯之处,也请你看我的面子,别同他计较。”
      她站起来,走到香炉旁,取出一张新的香片挑着将要燃尽的火星。
      “封平自幼丧母,那时义父还未考取功名,又是家道中落,义父便拼了命地读书,疏忽了对他的管教。族中子弟多,不乏顽皮淘气的,便欺负他是有娘生没爹管的孩子,对他拳打脚踢。他又是个不服输的,拳脚上占不了便宜,嘴上也不肯留情。尽挑着蜇人的话讲,便成了这么个性子。”
      她直起腰来,朝着沈潋轻松一笑:“那时我也大概就是你这样的年纪,父亲犯了事,被母亲带着来投奔母家。我母亲不过是旁支的庶女,几位族中的长老见我们孤儿寡母、无钱无势,摆明了不想收留。母亲已经走投无路,满心绝望,干脆一头撞死在了祠堂的梁柱上,当时也算是轰动。”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时我不知该怎么办,想着干脆随了母亲同去吧。长老们怒气冲天,要将母亲的尸体扔出去,几个族中的少年也上前拉拉扯扯,骂我是没有廉耻的东西。我第一次见到封平就是那阵子,他也不过五六岁,就敢和几个长老顶嘴,惹得那几位吹胡子瞪眼要找义父来收拾他。”
      魏宁宣说着,神情愈发地柔软起来。
      “过了阵子,义父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押着跪在了列祖列宗面前。义父一路过来,知道他做了什么,同长老们见了礼,抄起家法便直接给了他十几下。旁人不好意思同一个孩子计较,小惩大诫也就遮掩过去了。谁知他颤颤巍巍站起来,径直往我前面一站,同义父说要带我回去。长老们都视我为腌臜东西,不屑于理会,更不愿让族中之人沾惹。义父当时更是一心功名,无暇顾及,本不愿收养。但封平死不松手,族长大发雷霆,气极之下定了只让我以义父相称,从族谱除名,此生再不能入席家祠堂一步。”
      仿佛又忆起了那时的惶恐和艰难,她的眼中起了些水雾,朝舷窗走去,抬起头朝外面望着,半晌,方才转过头笑着开口。
      “接下来的事情你也该猜到了。义父无暇照管我的婚事,便一直耽搁了,我也因此有了机会将封平一手带大。几年后义父进士及第,最初是翰林,而后是御史、巡按、知府、按察使。我年纪渐渐大了,身份又低微,变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封平又参了军,我觉得无趣,向义父要了些银子做了生意,谁知竟也有了些样子,义父可怜我,便向织造局求了个差使,让我跟着宫里的黄公公办差,现也有了些年头。”
      沈潋大惊,本以为杭州席氏名门望族,席封平定是顺风顺水地长大,不曾想会有这样的挫折。而自己虽然家境贫寒,但至少父母双全,家庭和睦,更因着父亲的声望,在济南可谓是顺风顺水,半点不曾委屈。他体量尚小,却不屈不挠;势单力孤,却敢与长老理论。沈潋顿时便生出几许同情与敬佩之意。
      魏宁宣见她瞳孔微动、抿紧双唇静默不语,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这些个往事,本来也没什么好提的。只是,封平那样的性格,的确容易让人误解。旁人倒也罢了……他对你的评价,是很高的。为公为私记,我也不愿让你们有了隔阂。日后他若是出言不逊,你直接骂回去便是,不必上心。他也不是记仇的性子,转过身便没事了。浙江的军政大事,都握在你二人手里。虽然你是他名义上的上司,但封平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如遇大事,你定要与他商量过之后再施行,这不仅是对浙江百姓负责,更是对你们彼此的性命前程负责。”
      沈潋认真地应了。
      平心而论,她对席封平的感情不可谓是不复杂。最初大殿相见,只觉得他不近人情,也定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谁知阴差阳错,竟然安排二人成了同僚伙伴,并肩作战。那日他来客栈,正巧遇到她与岳护有了嫌隙,他分明知道岳护就在门外,却不言不语,引着她表露真心,这才消弭了二人的误解。自那时起,沈潋对他的印象有了大的改观,觉得他内心善良,颇识大体,只是性格不甚讨喜,让人不敢轻易接近。然而最近几日的相处,她却有些怀疑自己此前的认知,甚至担心他是当真讨厌自己,才恶言相向。如今疑问得解,明白了只是少时经历所致,便不再顾忌,心下瞬间轻松许多。虽然席封平严肃阴郁,沈潋与他单独相处时难免紧张,但至少不再会惴惴不安之感,也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魏宁宣又重新望向江面,说道:“旁人或许会同情,我却觉着这样的经历倒也挺好。如今席家的读书人虽然愈多,但得了功名的却少见。义父之后,举人尚且不多见,进士更是再无一个。封平少时性格使然,一直醉心武功兵法,反而在用兵方面有了成绩,这才能被圣上赏识。此番剿灭倭寇,也定能得心应手。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也算是老天有眼。”
      沈潋也站了起来,同她一起朝窗外望去,平静地说道:“过往不论,未来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将军才智手段皆非旁人能比,可倭寇也并非善茬。行差踏错,便难有转圜余地。如今我二人望着是风光得意,可一旦失误,定然粉身碎骨。无论如何,绝不能掉以轻心。”她微微低了头,直勾勾地望向魏宁宣,认真地说道:“脚下之路凶险非常,还望宣姐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衬着些。”
      魏宁宣也稍稍仰了脸,严肃道:“自然。只是我实在不熟政事,不知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沈潋眼中一亮:“眼下便有件要紧事,得由宣姐来想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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