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小淘气好棒啊

43、裂

　　白泉再次见到原雪，是十天后了。

　　虽然早已超过了预期的七天，但是目前的状态让他也还算满意。女孩儿的表情已经收敛了先前那种若有若无的敌意。仍然冷冷的，可她一贯如此——他也不指望她对他能像对那男孩儿一样，脸红心跳、笑靥如花。那只是小孩儿不切实际的爱情幻想，终将会凋零。无所谓了。现在，只要她看着他的时候，眼里的确有他。这就够了。

　　至少他在她心里还有一席之地。无论好坏，只要有这一席之地，他就可以攻略城池。

　　寂静。

　　相对无言。

　　半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冷言冷语，也没有不知所措。而是平淡的一句：“谢谢你。”

　　他笑了：“谢什么？”

　　“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听说了一些，也猜想了一些。无论如何，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过不了这一关。”

　　“不用谢我，小雪，”他眼神晦暗，浅咖啡色的瞳孔盯着她，一眨不眨，如同盯着一头踩入陷阱的猎物。表情则笑笑的，一如既往。他竭力想要掩藏那种收网前略不自然的兴奋,但或许开口的时候，略不自然的肌肉走向还是出卖了他，“你离开我那天我就说过，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还可以找我。缺投资、缺人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但至少这些，我还是能帮到你的。当然，你没有找我。可至少还有这么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去帮助你……”

　　听完，她有点儿好笑：“我何德何能？”

　　“因为是你，”他说，“你独一无二。”

　　她看着他，没有回应。不仅没回应，甚至没反应。他努力想从她脸上搜索到一点儿蛛丝马迹：感动、不安，哪怕只是略微的愕然。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那双幽黑的猫眼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太过直白了，反而捉摸不透。

　　事已至此，他骑虎难下。为了不浪费前面费尽心机的铺垫，他决定就趁这时机收网，放出杀手锏：“小雪，我爱你。”

　　她幽黑的猫眼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微微抬眼，瞳仁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眼前的他显得那样真诚。收敛了笑笑的表情，玩世不恭的态度。以至于她有一瞬间不自觉的相信了，那一瞬，他的眼里、心里真的只有她。

　　现在的白泉，好像真的变了。她逐渐模糊的视野里，白泉的脸孔竟然和万明轩的脸孔重合在了一起。所以眼前的这个男人，又有强大，又有真心。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破绽，堪称一个完美的情人。

　　与此同时，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这样一个暧昧的独处空间里，带着说不清的蛊惑人心的意味——

　　“小雪，回到我身边。”

　　……

　　高考在即，万明轩全身心投入备考。

　　他仍然努力，只是不如之前那般用力过猛了。当他渐渐从“鬼样子”回归正常，整个人像是看开了，又像是放弃了。生活好像回到了还未遇见那女孩儿的时候，沿着一尘不变的轨道运行。枯燥、重复，却又踏实、安稳。无喜无悲。

　　陈英俊最近和他都少有交集了。他会定时来店里，但只是看一眼情况，小坐一会儿就走了——这态度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放松了，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奇怪。仔细一想，却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眼下这个关头，除了高考之外的所有事情，人家都应当往后放。

　　不，还是有点儿奇怪……

　　奇怪在哪里？

　　奇怪在，他都没怎么提起过小老板娘了。

　　他固然是内敛的。过往也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感情——可那根本不需要提。他任劳任怨地打工是为了谁？发呆的时候在想着谁？拼命成长的压力来自谁？何况，一个坠入爱河的人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感情。一听到任何与小老板娘有关的消息，他眼神都变了。而现在，他仿佛失去了某种赖以生存的动力。即使正常的努力，也不难发现那种源于灵魂的疲软。无论听到任何人、任何事情，他大概都不会再有反应了。包括小老板娘。

　　可小老板娘，是陈英俊认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往后放的……

　　“那个……”陈英俊走到万明轩身边，试探地问，“你还想听吗？”

　　“什么？”

　　“上次你让我去查查的……”

　　万明轩合上书包拉链，闻言，缓缓抬头。眼珠子缓慢转动过来，盯着陈英俊。又好像根本没盯着谁，视线放空了：“查到了？”

　　陈英俊尴尬地咳了一声：“是查到了一些东西，但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说说。”

　　“黄文年的研发团队的确和白泉的名下产业有点儿关系，但那是过去了。就近期的记录来看，这两者之间应该已经没有联系了……”

　　陈英俊放了一沓资料到桌上，边翻动，边不时抬眼看万明轩的脸色，说：“至于过去的关系，我想那已经不重要了。但如果你执意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会把小老板娘，以及我们店都牵扯进去。你做好准备听了吗？”

　　那沓资料就放在眼前，厚厚的，看上去内容丰富。万明轩迟迟没有开口，陈英俊也不再说什么，把资料往对方那头一推——大有东西我交给你了，怎么处理随便你自己的意思。这之后，万明轩陷入了长久的发呆。等回过神来，陈英俊早已经走了。

　　“不要看。”内心有个声音说。

　　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打开就万劫不复了——有种强烈的危机感来临，几乎扼住了他的喉咙。这算不上第六感。毕竟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在他心里已经联结成了一张网。只是他一直以来回避去窥见网下的真相罢了。这是出于对原雪的尊重，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自欺欺人的心理作祟。

　　而此时此刻，一个可能的真相，就这么经由他人的手直接推到了自己眼前——那么到底是看还是不看呢？即使再怎么害怕、逃避，用各种各样有的没的理由说服自己，终究还是遏制不住那种想要看一眼的冲动——

　　那是她的秘密。

　　他想窥见她的秘密。

　　这种窥私欲，大概是人的劣根性吧。

　　看一眼。只要看一眼……

　　他翻开资料，里边的文字、图片，相当直接。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入眼，对他来说还是具有强烈的冲击性。整整十几页，描述了男方投资为女方一手开创“晴天雪”，并在长达近两年的时间内一直保持不正当关系。平铺直叙，证据齐全。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也不需要。毕竟光是内容，已经足以令人崩溃了。

　　“咔嚓”。

　　蓦地，他心里某个地方裂开了一道口子——那是他的精神支柱。

　　那些过往他解不开，更害怕去解开的谜题忽然都有了答案：“晴天雪”隐喻着什么？——老板姓白，白代表“晴天”，雪就不用说了，隐喻着店铺是两人的爱情结晶；那辆屡次撞见的鲜红色轿车是谁的？——是白泉的。以他的身份，那辆车还真不算高档，或许就是为了掩护两人的不正当关系而特地低调的；高考前，她消失的那一周去了哪里？——被白泉接走了。其实学校里早有风言风语，只是当时自己还不敢相信。现在回过头看，果然是无风不起浪；她为什么对自己的过去绝口不提？——当然啊。她和白泉的关系，连正经男女朋友都算不上，更接近于不受社会认可的金主与情妇。她不提，反正自己也不敢问……

　　太多太多的谜底一次性揭晓，他根本承受不住答案的重量。大脑顿时“轰隆”一声，如同火山爆发前，岩浆疯狂向外喷涌，咕哝冒泡。向来好脾气的他，一时间竟然控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汹涌澎湃的情绪，狠狠一脚踹出去，直接把桌子给踹翻了。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门外的陈英俊一个哆嗦，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低声对话筒里说：“他的反应还挺大的……”

　　“然后呢？”

　　“……踢翻了凳子、柜子，用手锤墙，手好像出血了……”

　　透过门缝向里看，房间内发生的一切好像一部动作电影。这样的万明轩，暴躁、脆弱，如同变了个人般的陌生。陈英俊忽然有些后悔了。他其实没有完整看过那沓资料的内容，因为白泉不允许。他只是受白泉所托，单纯把那沓资料交给万明轩，并说出事先被交代的说辞——接下这活儿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了那沓资料恐怕会对万明轩造成不好的影响。但只是一沓资料而已，他没料到影响会这么大。所以当时他看白泉出手大方，也就接下了。早知如此，他或许还是不接的好……

　　混迹社会，利益至上。可做人也不能太没有良心了。

　　小万现在虽然一无所有。可以自己的眼光，小万妥妥是个种子选手，指不定日后哪天就发达了。自己现在坑了他，对方日后回头来算账怎么办？

　　可不接也不行啊。一边是白总，一边是小万。如果一定要得罪一个人，那不也只能是后者了？

　　所以，自己不是见利忘义，只是被逼无奈。

　　就在陈英俊纠结不已、自我开脱的时候，忽然，电话那头笑笑的男声又响起了，淡淡地下达了一个指令——

　　“不要管他，把门锁上。走了。”

　　陈英俊一僵。

　　电话立马被挂断了，白泉的指令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五月的天，明明闷热得不行。可此时此刻，看着眼前那道即将合上的、细长的门缝，陈英俊却忽然背脊发凉，冷汗直冒。

　　对不起了，小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