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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撒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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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雪回过头。
那人就站在树荫下。笑笑的,歪着头。手机夹在耳边和肩侧。穿白T恤、牛仔,简单有型的款式。这副打扮显年轻。他本身长相也不显年纪。尖削的脸。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的,流光溢彩。
这么看过去,就是一个令人憧憬的校园少年。
电话被挂断了。
白泉走过去,微微俯身,摸了摸原雪的脑袋——像他过往无数次所做的那般,似乎两人从未存在任何隔阂。宽大、纤薄的手掌,冰冷的,细细摩挲。顷刻就盖住了她头顶的所有阳光,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温度。渐渐的,倒也暖了一点儿。不知是物理上的摩擦发热,还是精神上的,肌肤相亲所产生的幻觉。
“没事了……”他低声说。
被安抚的对象却不大领情。她稍稍后退,他的手掌就落了个空。一低头,迎上女孩儿冷冷的眼神:“你怎么来了?”
“来出差,顺便看你。”
“哦……”
她当然不会信这种鬼话。相处了近两年,他这个人她了解的。喜欢看戏,玩儿。当别人陷入泥潭的时候,他会高高在上地伸手拉一把。当别人以为获救了,他又不怀好意地松手。无论他这次出现是什么情况,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那无聊的心理罢了。
那两年她不得不迎合他。现如今,关系早已解除。她厌恶透了这种把戏,自然也无意迎合了。
……不怪她防备心重。当她需要钱的时候,刚好就出现了这么个有钱人。这事儿太过蹊跷了。
“那你现在看到了,我可以走了吗?”
当这话从女孩儿口中说出来。白泉气啊,气得竟然笑了。只是那笑和过往有所不同,脸颊的肌肉走向不大自然,颇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这就是他不远千里赶来,日日夜夜心心念念要见的人儿。记忆里的她虽然冷漠,但对他总是迎合的。花费的时间、精力,所耍的心机、手段,也都是围着他一个人转。这让那段各取所需的关系多了一层温情的滤镜。他没想到解除了那段关系,真实的她竟然就只剩下完全的冷漠了。其它所有,他所留恋的温情,原来都是伪装。
他来不及多想。她利落地转过身,就要走了。他行动优先于思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这么低声下气,在对方不留一点情面后,还要去挽留一个人。当然,他自以为低声下气,说出来的话,甚至连带眼神,却都是高高在上的:“谁让你走了?”
对方微微偏头,回以一个诧异的眼神。
诧异。
没有一如既往的冷漠,没有欲拒还迎的矫情,没有积怨已久的愤怒。只是诧异,看陌生人一般的诧异。
其实只是一个微妙的眼神,一闪而过。却被他留意到了,并彻底刺痛了他——他把她的手腕攥得越发得紧。直到她皱起眉,明显吃痛,他也报复性的视而不见,笑笑的,笑容越发的邪。
寂静。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
当她的手腕火辣辣的疼,腕骨都快要被掐碎的时候,猝不及防的,他忽然放开了她——
“你走吧。”
她愣了一下:“我……”
眼前的男人肩膀垮着,双手垂着。整个人处于一种用力过度后的脱力状态。他低着头,细碎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只眼睛,眼神敛着,模糊不清。这副颓废的样子,和刚一出现时,那个令人憧憬的校园少年判若两人。
他忽然不再强势,她反而不知所措了。这样的他,和她印象里的他,不大一样。
“你怎么……”
不等她问完,他就打断她:“你快走吧。”
紧接着,下一句,萦绕在她耳边,声音低低的:“趁我现在还愿意放手。”
……
“今天……没什么特别的。”
原雪拿着手机。说完这句话,她不自然地顿了顿。视线穿过茂密的树林、宽阔的跑道、高耸的教学楼,落向更远处,只能望到一个剪影的校门口。白泉就是通过这条路线离开的。他已经走了很久,却不知为什么,她偶尔会想起他低垂的后脑勺,微驼的背,和被阳光拉得斜长的影子。
电话那头传来万明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好听:“我这边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上课、吃饭,有空去店里看看……”
说着,他声音低落下去:“对了,我要和你说个事儿。”
“好事儿坏事儿?”
“不知道。要看你怎么想吧。”
“哦,”她说,“说吧。”
他顿了顿,才说:“我爸和你妈离婚了。”
“哦……”
她不知该如何反应。或许应该表现出惊讶、愤怒、悲伤,可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了。再次听到,内心实在没什么波动。而电话那头的他似乎却为此酝酿了很久,一说完,为了给她时间、空间,从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本来想问问,怎么现在才和她说,早前却一丝风声也不透露。可事到临头,又没什么心思问了。
干脆就放任了沉默。
反正,沉默一直是两人的舒适区。隔着电话,彼此独立、自由,谁也不探究谁。
半晌,她才问:“那你……怎么样?”
“还好,”他说,“家里算是清净了。”
“之前他们很闹腾?”
“挺闹腾的,”他不可置否,“吵架吵得很凶。摔锅、砸碗之类的也没少干。不过我在家的时候,他们会收敛一点儿。其实我一般都关着门做自己的事情,随便他们怎么闹腾,我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她听着,还是没忍住问:“这样……那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他笑笑,就一句:“怕你担心啊。”
很简单的理由,又很动人。
那一瞬,她差点儿就卸下心防了。他宁愿什么都自己默默承受,原来不过是怕她担心而已。这样的话,她想多和他聊聊天,安慰安慰他,告诉他不用顾忌,什么都可以和她说……可忽然,脑海里又回响起了黄文年的话。他瞒着她,不止这一件事儿而已,还有关系到五位数经费的大事儿……
如果说这件事儿,他是怕她担心。那么那件事儿呢?他又该怎么解释?
或许还不止这些。还有更多,是他瞒着她又无法解释的……
心里咯噔一下。刚被捂热一点儿,又渐渐冷了下去。
原雪,你还相信他吗?
不相信了。
不敢相信了。
从幼年的那时起,她就不敢相信任何人了。这样用一层坚硬的壳把自己保护起来,或许不会幸福,至少不会受伤。
幸福,她早就不敢奢望。万明轩的出现的确曾引燃了她对幸福的渴望,可那是泡泡,一触就破的泡泡。回归到现实生活里,两人既难以互相帮助,或许还各怀鬼胎——幸福?怎么幸福?
不可能的。
现如今,她宁愿再次缩回那层壳的后面。
……不受伤,就已经足够了。
……
与此同时,白泉刚到达机场不久,正在行李寄存处排队。
初春的天气,是有了淡淡的阳光,本质上又还未褪去冬天的寒气。在偌大的机场,人来人往,又总归还是空旷——他竟然觉得有点儿闷热。解开两颗衬衫扣子,以宣泄这种心浮气躁。耳边,配合肩颈夹着的手机里,那头赵云龙嚷嚷的声音更是火上浇油,令人烦不胜烦:“什么?你们就回了!行啊,哥来接你们……不过你行李箱都收拾满了,真不考虑到那边住个几天?”
“不考虑了。”
“怎么?水土不服啊?”赵云龙嗤笑。
白泉没理他,那头又自顾自说得起劲儿了:“对了,你们回来有什么安排啊?需不需要我帮忙预订个什么场子……”
“别提了。”白泉打断他。
“啊?”
“就我,没有们。”
那头愣了一下,半晌也没转过弯儿来,不识趣地问:“那、那人呢……”
“我不管了。”
“啊?”
“我说,我不管她了,”白泉咬咬牙,放出狠话,“我,彻底放手了。”
“可是你撒了这么久的网,怎么忽然就……”
白泉打心里觉得,赵云龙虽然背后靠爹,又有想法,不仅吃喝嫖赌,创业、招标、投资这些正事儿也都有涉猎一下。但至今却还是个一事无成的二世祖,根本原因就在于,他实在太不识趣了。但凡他有原雪一半的识趣,说不定都飞黄腾达了。
白泉憋着一股火气,按住乱跳的太阳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说、了、别、提、了、你、听、不、懂?”
说完,他直接掐断了电话。
没过多久,手机又响了起来。白泉低骂一声,不耐烦地低头,正要再次掐断,动作却顿了顿——来电人不是赵云龙。
他深吸一口气,接听:“喂?”
“二少,你让我们盯着的那个原正延,又有动静了。”
“什么情况?”
“他暴打了前妻一顿,应该是从她那里没有拿到足够的钱……”
“正常,说重点。”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去骚扰过前妻了。不知是嫌弃前妻确实没什么钱,还是两人私下达成了某种和解。根据我们观察,他应该是换了目标,换成了他女儿……刚才他就去她女儿开的店里闹事儿了。威胁店长给他钱,打了人,还砸坏了东西……不过店长还挺硬气的,说什么也不肯给钱。”
一条长队终于排到了尽头。柜姐接过白泉递来的身份证、登机牌,核实过各项信息,正准备把对方的行李箱称重、打包的时候。眼前的男人说着电话,却不知忽然听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又匆匆伸出手,把行李箱提了回去。
“不好意思,我不办了。”
柜姐茫然地望去。男人声音很柔和,听着如沐春风,在刚才短暂的印象中,长得似乎也很好看——不过此时,她只能望到一个匆匆的背影了。
白泉快步离开机场,“哗啦”几下,就把登机牌撕了个粉碎,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之前的电话已经挂断了。他又给赵云龙拨了个电话,这是他到达机场后,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第三个火急火燎的电话——长话短说,他的意思无非是今天不回去了,让对方不用来接人了。
电话那头,赵云龙还是那么不识趣:“怎、怎么又不回来了?”
这次白泉不气了。声音淡淡的,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她状态可能不大好。来都来了,我做不到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