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小淘气好棒啊

3、海底捞

　　原雪张开眼睛。

　　窗帘没有完全拉紧。一束微光猝不及防地透过缝隙，射入房间，让她的瞳孔有一瞬的涣散。

　　室内总体还是昏暗的。微光让高档酒店精美的呈设显现了棱角：水晶吊灯、液晶电视、大衣柜、全身镜、软皮沙发、绒地毯……放眼望去，很是陌生。就连这股淡淡的馨香，也陌生得令人不自在。

　　她迅速穿好衣服，去浴室洗漱。镜子里的自己精神不大好，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脖颈、锁骨处都有暧昧的暗红痕迹，好在冬天的衣服又大又厚，出门的时候把领口一拉，就能遮住了。

　　她特地把动作放得很轻，就是怕吵醒白泉。没想到拉开门的时候，他还是醒了。

　　他迷糊地问：“走了？”

　　她“嗯”了声。

　　他没再说什么，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这就是他们的关系。没有牵绊，没有挽留。很随意。像两片羽毛，被风一吹相撞了，被风一吹又散了。

　　今天不上课。原雪回到宿舍，把这周的衣服给洗了、晾了，又去教室里自习了一会。吃过饭，还去学校附近的奶茶店看了看。这家名为“晴天雪”的店是她开的，确切的说，是白泉投资给她开的。她打理这家店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近一年来，生意挺不错，已经在市里开了两家分店。

　　店长见她来了，恭敬地喊：“小老板娘。”

　　她点了点头。

　　她一般一周至少会来一次，研究各式奶茶的销售量，视情况改变销售方针。当然这些事情也可以交给店长。只是交给别人，她不放心。

　　在店里坐了一会，见时间差不多了，她便起身告辞。

　　万警官把车开往学校，远远的，已经看见学校门口立着一个纤瘦的身影。他看不真切，问：“是那个吗？”

　　潘柳红看了一会：“应该……是。”

　　身形看着像，但那件衣服有点儿陌生。不过，说实话……她也不大记得女儿有哪些衣服了。

　　车停下了。原雪拉开车门：“万叔叔好。”

　　她顿了顿，又看向和自己一同坐在后座的男孩儿：“万明轩。”

　　这男孩儿她记得很清楚。不是上次见面对他印象有多深刻，而是他的名字、照片经常张贴在学校公示栏的优秀学生榜里，她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

　　对方回以一个微笑：“原雪。”

　　路上，他问：“你家就在本地，为什么还要寄宿？”

　　她说：“方便点儿。”

　　很敷衍，又无可挑剔的答案。

　　说完，她身子微微后仰，闭上了眼睛。似乎很累的样子。本就拉得不紧的领口随着她的动作不自觉的松开一截，脖子侧面的一点暗红痕迹顿时落入了他眼中。

　　看到了就看到了。他并未深想。对于这些人事，虽然有个懵懂的概念，但一般不会想到那方面去。

　　潘柳红说：“我们家小雪啊，从小就独立。小学就开始寄宿了。”

　　万警官说：“独立点好啊，省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着。最后还是万明轩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打断：“她好像睡着了……”

　　吃饭的地方订在一家海底捞。

　　原雪是被万明轩拍醒的。她闭着眼睛的时候，看上去也就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其实显得很无害。然而，一旦睁开眼，露出那双幽幽的漆黑瞳仁，整个人气质立马就变得不同寻常了。

　　万明轩说：“到了。”

　　原雪回过神，“嗯”了声。

　　一家四口——不知能否用这个词来形容，停好车，走了进去，在服务生热情的带领下落座了。潘柳红和原雪坐在一边，万警官和万明轩坐在一边。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找不到话可说。

　　服务生把菜单拿过来，万警官立刻递给了原雪。

　　“小雪，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原雪没有急着接，也没有忸怩地推拒，而是问：“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和不吃的？”

　　潘柳红说：“我都可以。你别点太辣，万叔叔吃不了辣。”

　　万警官说：“没关系，可以点两个锅底。一个辣的一个不辣的。到时候我吃那个不辣的就行。”

　　万明轩什么也没说。

　　原雪点完单，又报了一遍单：“……那我就点这些了。妈，你的伤还没完全好，我没点发物；万叔叔，点了两个锅底，一个麻辣锅一个番茄锅……你们再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没有？”

　　半晌，万明轩说：“我想……加个玉米烙。”

　　原雪看向他，眯起眼睛。有一瞬，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一个男孩儿，竟然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她还真是没想到。

　　她的神情转瞬就恢复如常，点了点头：“好。”

　　说完，在香甜玉米烙下点了一整份下单。

　　菜很快上齐了。一顿饭下来，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给彼此夹菜。气氛不算有说有笑，也不乏刻意营造的温情满满。

　　万明轩只是闷头吃东西。玉米烙咬进嘴里，甜甜的、脆脆的，啃起来特别带感，够他度过这段尴尬的时光了。

　　对于爸爸即将再婚这件事，爸爸早就做过他的思想工作，他表现得相当配合。的确，爸爸一个人把自己拉扯大不容易，如今年纪大了，想要找个老伴也无可厚非——他一直试图这么说服自己。可真当和那对母女会面，其实对她们印象也不坏，可一想到她们就要住进自己家里，他就下意识的感到排斥。

　　那还会是他的家吗？

　　他知道对面那女孩儿也比自己好不到哪去。尽管她表现得相当礼貌，但那对漆黑瞳仁的目光是涣散的，显得心不在焉。

　　他忽然想，她那天去报案的时候，认真起来，又是什么样子？

　　万明轩说：“原雪……”

　　他想让她把旁边的纸巾递给他。

　　万警官笑着打断他：“叫姐姐。”

　　紧接着，万警官和潘柳红在旁边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他们似乎很盼望看到姐弟情深的场面，毕竟这顿饭的目的也就是如此。他们知道感情不是一顿饭就能培养的，孩子难免会有些不适应，但顾不上那么多了。哪怕孩子只是做个样子，调节一下气氛，让他们不至于失了面子也好。

　　万明轩张口：“姐……”

　　声音犹疑，明显有些为难。

　　“不用叫我姐姐，”原雪说，“其实我和你同年，比你大不了几个月。只是早一年上学。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万警官和潘柳红没有在这事儿上纠结。话题很快又转向了两个孩子的生日，再到学习成绩、成长经历……

　　到最后，简直是没话找话了。

　　饭后，万警官打算送原雪回学校。

　　忽然，原雪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一低头，就看见白泉来了消息：来迷夜。

　　迷夜就是昨晚去的那家夜总会。

　　她回复：不来了。

　　白泉：？

　　原雪：明天有兼职。晚上要准备点东西。

　　白泉：兼职而已，请个假吧。工钱我给你双倍补上。昨晚我朋友和你玩骰子玩嗨了，今晚说是练了一手，还想找你玩呢……

　　原雪没有回复。

　　她心知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耍得了赵云龙一时，耍不了他一世。他若是真和自己杠上了，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到时候自己被逼着灌酒，下不来台，就不好收场了……

　　本来她昨晚也只是想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别再找自己麻烦了。没想到这人反倒来劲儿了。

　　她不敢惹。也惹不起。

　　白泉：晴天雪那个黑糖系列的研发经费不想要了？

　　这隐隐带着威胁的一句玩笑话，让原雪的心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她甚至能想象，他打这行字的时候，那副笑笑的，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他做得出来。

　　白泉：开玩笑的。你忙你的，下次再约。

　　原雪这才松了口气。

　　他的玩笑话其实一次都没落实过。可她知道，他做得出来。

　　他能随随便便的给她，就能随随便便的收回去。

　　旁边的万明轩发现原雪有几分异常。刚才万警官和她搭话的时候，她没有反应，而是盯着手机失神。

　　万警官只好又问了一遍：“小雪，你回学校晚上一般都干些什么？”

　　万明轩轻轻扯了一下原雪的袖子。真的很轻。既避免了发出衣料摩擦的声音，被前方的两位家长发觉；又特地没有触碰到她的手，在她有反应的一瞬，他就迅速把手缩了回去。

　　“嗯……”原雪说，“看书、做题之类的。”

　　说谎，她想。

　　明明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陪着白泉聊天。

　　万警官笑了：“明轩，那你们刚好可以作个伴啊。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去请教小雪，她比你高一届，准知道。到时候咱家要是出了两个A大的，那可不得了了……”

　　万明轩没接话。原雪垂着眼，目光仍旧是涣散的。她这副样子，他也没心情接话。

　　到学校了。

　　原雪推开车门，和众人道别。

　　潘柳红说：“回去早点休息，别学习太晚了。明天比今天还冷，出门的时候记得多穿点儿。”

　　这情景实属罕见。原雪眯起眼睛，不知道妈妈这是特地做样子，给万氏父子看，还是真的想要回归家庭，当一个好妈妈了。

　　……又或许两者都有？

　　她回过头，对上潘柳红关切的目光：“好。”

　　万警官说：“有空来我们家里玩儿啊。”

　　“好。”

　　车再次启动。

　　万明轩透过车窗，看到女孩儿纤瘦的背影一闪而逝。

　　耳边是万警官的数落：“明轩你也真是的。人家小雪走了，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说什么好？他想。

　　反正明天还会再见面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