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小淘气好棒啊

27、神彩

　　出乎意料的，白泉相当平静。不同于上次见面的疯狂，他的表情、语气、动作，没有任何出格。

　　“坐。”他指了指自己身边。

　　一张床上，原雪挨着他坐下。却又不如往常那般亲密，刻意保持了一定距离。

　　划清了界限。

　　他眼神晦暗，咖啡色的瞳仁缓慢转动。盯着她。

　　明明是偏浅的瞳色。晨光下，却并不显得清澈。如浓雾般浑浊。

　　他笑笑的，对眼前的状况绝口不提。开始和她稀松、平常地聊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从他前些天偶然在路边听到一首好听的歌，到他曾经在土耳其吃过的好吃的软糖，再到他又花大手笔买了一辆车……

　　漫无边际。

　　她默默地，听着。偶尔也应两句话。

　　说着，他问：“对了，要不要去兜风？正好见识一下我的新车。”

　　她说：“不了。”

　　“去吧，反正现在还早。一会儿还可以顺便一起吃个饭……”

　　“白泉，”她无奈地打断他，再次强调，“我们已经结束了。”

　　一双幽黑的眼睛盯着他。微微地波动，隐隐的可悲。

　　这是他们必然的结局。

　　四目相对。

　　他终于说不下去了。渐渐收敛了笑容。

　　“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他问。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用说透，一点就通。隐晦，又直接。

　　“是。”

　　她没有否认。反正就算她不说，他也迟早会知道的。还不如干脆就大方承认。

　　这也是对另一个人的负责。

　　至于承认了是什么后果……她只能硬着头皮接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她答应了开始这段恋爱的时候，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一切后果她来承担。

　　当然，她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希望他不会动什么真格。她能意识到自己在他心里还是有点儿分量的，不然他也不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出了这种事儿，她并不指望他能就此放过她。只能指望他玩一玩儿，出了气了也就算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果然……”

　　他低着头，喃喃。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佝偻着腰，眼皮垂着。连身上隐匿的锋芒都散去了。攻击性都没了，更别提会给她什么后果了。

　　这种由外到内的落魄，简直都不像他了。

　　“我还是不如他啊，”他说，“别人说我什么都好。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想跟着我，图名图利的女人……我可能就是给不了你要的那种生活吧……”

　　“怎么会这样……我连自己爱的女人都留不住……”

　　见状，她愣了再愣。

　　他……爱她？

　　他对她或多或少是有点儿感情。这她知道。可爱……她还真没看出来。

　　无论如何，也都与她无关了。

　　他竟然这副样子……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尴尬地笑着：“你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我也没什么好的。”

　　他看着她：“不，你是独一无二的。”

　　这样深情款款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她还真是不适应：“我……”

　　“什么都别说了，”他低下头，“让我静一静吧。”

　　“……哦。”

　　她起身，提起行李箱。准备走了。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特地和他告了别。也没再多打扰他。

　　推开门，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雪。”

　　“嗯？”

　　“如果他对你不好，再回来找我吧。”

　　她顿了顿，没说话。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都可以找我。缺投资、缺人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但至少这些，我还是能帮到你的。”

　　还是没说话。

　　他转过头来，一字一顿，放出杀手锏：“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

　　搬到新的住所后，就如预想中的那样，原雪的生活步入正轨了。

　　店务变得非常繁忙。陈英俊一个人打理着市里的几家分店，已是焦头烂额。原雪在与陈英俊以及其他几名主管开会过后，决定试着筹划在邻近的K市募集合伙人，开加盟店的事儿了。成功了是一次机会，没成功也是一次经验。

　　K市、T市两头跑，她几乎没有时间和万明轩见面。

　　但两人的感情相当稳定。万明轩依旧会借用万警官的手机和她保持联系，交流两人最近的情况。她把自己经营“晴天雪”的事儿透露给了他，当然，一些不方便说的，她也只字未提。关于自己和白泉的过往，她虽然刻意隐瞒，但万明轩肯定不是一无所知。不过他没有问她。她说什么，他就听着什么。末了，只是笑笑地向她汇报学习情况，告诉她，再等半年，会追随她的脚步考入A大。

　　多美好啊。未来争取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在同一个城市工作……

　　虽然八字还没有一撇。但两人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未来的轨迹清晰可见。

　　这种恋爱的感觉，多美好啊。

　　仿佛曙光微现，黎明即将降临。

　　原雪不知道的是，万明轩对她是报喜不报忧。

　　事实上，万明轩最近的生活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一如既往，简单、快乐。相反，万家出大事儿了，其严重性足以让一家老小人心惶惶——万警官，已经不再是警官了。

　　他被辞退了。被效力了一辈子的警局。

　　这事儿说来也是倒霉透顶。万世凡正直、清廉了一辈子，就在年轻的时候犯过那么几次错。其实也是迫不得已。那时候他还在看守所任职，妻子生着重病，巨额的医药费就像黑洞般压在这个家的头上。有劳改犯的亲属趁机贿赂他，金额不小，无非也就是要求在生活上多照看那几个犯人，在他人面前多替那几个犯人美言几句，等等，争取能够减刑。他具有极高的职业操守，自然不允许自己这样做，但面对现实，他最后还是低头了：爱妻卧在病榻上，衣带渐宽、形容憔悴。如果能再多一些钱，或许她就能好起来……

　　结局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他尽心尽力了，爱妻也没能救回来；他受贿的事儿也没被捅出去。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即使是相对公平、公正的警局里，也难免存在龌龊的事儿。他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这些人互相掩护、包庇，有的人没保住，还是被制裁了；有的人保住了，就混过去了。他就属于后者。

　　这么多年过去了。连他自己都渐渐淡忘这事儿了。

　　没想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最近警局在严抓作风问题，人人活得提心吊胆。这本来不关万世凡什么事儿。毕竟他每天按部就班，不迟到、不旷工，实在挑不出什么把柄。没想到这关头，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却不知被谁捅了出来，一通匿名举报电话，引起了局里的高度重视。这一层一层的查下来，不仅万世凡，好一波人都遭了秧。万世凡算是比较惨的一个。受到的处分相当严重，直接辞退了。

　　如此这般……万家唯一的顶梁柱，就塌了。

　　太突然了。毫无征兆。

　　消息一出，整个万家都陷入了死寂。万世凡的收入本就不丰厚，仅仅可以供养几口人。如今，连这唯一的收入来源都没有了。身为无业游民的潘柳红、即将步入大学的万明轩，以及远在老家的两个老人，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大的屋子里。万世凡在抽烟，潘柳红在哭。万明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背靠冰冷的门板，听着门外“呜呜”的哭声，不知道……该和电话那头的原雪怎么说。

　　她似乎正说得高兴，他也就没有扫她的兴。

　　也只有她生动的声音，能让此时此刻的他……高兴一点儿了。

　　可惜他没能听她说完。

　　通话到一半，万世凡忽然拉开了他的房门。没敲门，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万明轩把手机稍稍拉远了一点儿：“爸……”

　　万世凡阴着脸，目光沉沉：“你在和谁打电话？”

　　万明轩赶忙挂断电话，来不及反应，手机已经被万世凡抢了过去。通话记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万明轩当然不会把原雪的号码存到万世凡的手机通讯录里。

　　乍一看是没什么不对。万世凡扫了一眼长达半个小时的通话记录，看万明轩的目光更意味深长了一些。

　　万明轩若无其事地说：“和……姐姐啊。你知道的。”

　　万世凡上前一步，关上门，反锁。

　　寂静。

　　忽然，他扬起手。

　　响亮的一声“啪”！一个巴掌就落了下来。

　　猝不及防之下，万明轩被打得偏过头去。捂着当即肿起的半边脸，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爸爸。

　　火辣辣的疼。

　　万世凡还想再打一巴掌。手颤了颤，到底还是忍住了。

　　父子俩相依为命。儿子从小就懂事、听话，令人省心。这还是他十八年来，第一次打儿子……

　　他看着儿子，痛心疾首：“你真当我是傻子？”

　　万明轩垂下眼，避开万世凡的视线。没说话。

　　“每天都用我的手机和她联系，看似正大光明，其实偷偷摸摸的。记录被你删掉了不少吧？我是不知道你们每天在搞些什么……但你真当我是傻子？”

　　“对不起。”

　　“对不起？”万世凡被气得笑了，“你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高三了！高三了！离高考还有多久啊？你也知道爸爸最近是倒了大霉……而你呢？你还在整什么幺蛾子呢？你就不能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让我省点儿心……”

　　寂静。

　　万明轩缓缓抬眼，与万世凡四目相对。

　　万世凡惊讶地发现，儿子那双向来淡漠的杏仁眼里，忽然有了逼人的神彩。

　　“我会的。”万明轩说。

　　那神彩只是一瞬，又被敛藏了起来。儿子又回到了往常温和、淡漠的样子，但万世凡确定，儿子是有哪儿不同了。很微妙的变化。潜移默化、细水长流。不知什么时候，对儿子的影响已经这么大了。

　　不再是不争、不抢、不关心，而是拥有了他想要把握的东西……

　　“可是爸爸，对不起，”他擦掉嘴角的血迹，不卑不亢地说，“无论你们怎么看。我和她是不会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