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 王的右席》花容道

13、角斗与放过

　　将伦敦角斗场四处的台柱点燃的，是英格兰大臣伯瑞提斯手中的金色火柱。

　　角斗场外的街区人群熙攘，人声鼎沸，所有人激动地观望聚集在角斗场内的两百七十八匹骏马以及两百七十八名骑士。

　　许多观众从一大早就在场外等待，他们看样子十分焦躁，但在台柱被点燃之后，他们纷纷发出亢奋的欢呼声。

　　场外的警卫设法让观众冷静，但实际上，让观众冷静下来的办法永远只有一个，那便是让节目尽快开始。

　　将台柱点燃后的伯瑞提斯大臣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走到高厚的看台上发表枯燥的演讲。在他的身后有一张狭长的金色桌子，桌旁端坐着七八个重量级人物。

　　其中就有威尔士国王伯林诺以及我的养父埃克托爵士，还有另外几个看上去十分成熟的贵族男人，他们都是这场封爵大会的见证者。

　　这让我意识到，我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因为我也在这参赛的两百七十八名骑士的队列里面，一旦我的面盔落下，伯林诺和埃克托爵士一定会认出我来。

　　我极力地去聆听伯瑞提斯大臣的演讲，但他的话实在太多了，而且口音浓重，实在晦涩难懂，我只好环顾四周，以此消遣时间。

　　于是我便恰好看到角斗场边缘有一个小孩在哭，原因是他的骑士布偶不慎掉在角斗场内。

　　我走过去将布偶捡起还给他。

　　“谢谢骑士哥哥。”小孩怯生生地接过，天真地眨动眼睛，洁眸中泛着仰慕，“骑士哥哥你好帅，我以后也要成为跟你一样帅气的骑士。”

　　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贝狄威尔，未来的御前骑士！”小孩欣喜地高举拳头，童言无忌。

　　我抚摸着他的头。

　　“很好，贝狄威尔，我可以保证，你未来一定可以成为骑士的。”

　　终于，在结束了冗长的演讲之后，伯瑞提斯大臣吩咐几名音乐士吹响大会开始的号角。

　　比武一开始，角斗场内瞬间变得混乱无比，许多骑士纷纷进入战斗状态。

　　马在狂奔，剑在挥舞，矛在穿刺，浓厚的烟尘随着喧嚣声笼罩这片角斗场。

　　我的位置恰好在角斗场的角落，这可以为我避免不少战斗。那些为了争夺名利、自我表现的骑士在角斗场中心不断寻找对手厮杀打斗，场外的观众都为此欢呼，但我只觉得他们愚蠢。

　　笑到最后的才是王道，再说了，真正的骑士并不野蛮好战，只是一场比武，用不着这么拼命。

　　在场中厮杀的骑士倒下一大半之后，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我。

　　那是一名黑甲骑士，他风尘仆仆，杀气腾腾，他拥有娴熟的剑术以及高超的武技，在场中的混战里他还砍倒好几个健壮的骑士，现在他将染血的剑尖指向了我。

　　但我知道他绝对不是兰斯洛特。

　　虽然兰斯洛特在圣芙兰学院被诸多男生所憎恨，但实际上，兰斯洛特在身任骑士教官的所有时间里，都未曾伤害过任何一个学生。

　　哪怕是骑士受封测验，兰斯洛特也只是做做样子撬开对方的面盔。

　　但朝我逼近的这个黑甲骑士，我清楚地看到他在前一刻砍伤好几个骑士的身体，这绝对不是兰斯洛特做得出来的。

　　于是乎，眼看着黑甲骑士朝我驱马逼近，我没有感到半点恐惧，手持白色长剑，毅然挥去。

　　铛！

　　剑光乍现，胜负已分。

　　黑甲骑士的面盔被撬开，他吓得跌落马下。如我所想，面盔背后果然不是兰斯洛特那张清冷的脸，而是一张委琐油腻的脸。

　　我冷冷地俯视那名坠马的骑士，不知缘何我感到很愤怒，冲黑甲骑士沉语道：“你不配穿这套黑色战甲。”

　　“哇呜！骑士哥哥加油！你超厉害的！”名为贝狄威尔的小孩在场外手舞足蹈，激动欢呼。

　　激烈的马蹄声从我前方传来，我不再去俯视那名骑士，抬头眺望面前四五名朝我冲奔过来的骑士。

　　如果是在之前碰到这种情况，我或许会感到恐惧，但在与撒克逊人的战斗中体验过真正战争的我，再也不会被这份恐惧支配内心。

　　手持白色长剑，怒马而驰，挥剑相向，我犹如真正的骑士一般，英勇地与对方较量。

　　铛铛铛！

　　三道铿锵碰撞声整齐响起，三名骑士齐齐坠落马下，他们的面盔都被我撬开，脸上惊恐之色不言而喻。

　　他们会面露惊恐并不是没有原因，撬开面盔是一项技术活，要是剑刃偏离半分，被撬开的就不是面盔，而是他们的头颅。

　　我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证明，我要杀死他们轻而易举，不杀死他们完全是因为我顶着骑士的名号，撇去暴力与血腥，以高超的武技以及高贵的品质夺得对手的认可，这才是骑士真正的作为。

　　“哟，我闻到了猎物的味道。”

　　一名黄甲骑士缓缓驱马走来，他手持巨剑，剑身满是鲜血，血液顺着剑脊往下流，可见他在这场比武场上砍伤了不少骑士。

　　“你是我见过最像骑士的一个人，现在，我——卡拉德斯帝国的突奎恩，向你宣战！”黄甲骑士持剑高举。

　　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我身边没有其他人，这让我不禁怀疑，自称突奎恩的黄甲骑士的宣战对象难道是我？

　　噗！

　　蓦然间，一片烟尘被马蹄扬起，正是黄甲骑士拍马奔腾而来，手持巨剑朝我砍来。

　　我没有退缩，调整马头，与黄甲骑士交战。

　　可黄甲骑士的剑术与武技都极其高超，每次我即将撬开他的面盔，都会被他的剑挡掉。

　　我不再与他硬拼，绕过他的巨剑，朝着另一方奔腾。

　　黄甲骑士见我奔走，立即驱马赶上。

　　但我并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在下一个转角忽然扭身突袭他。

　　然而令我有些犯难的是，在我与黄甲骑士交战的过程中，有不少骑士注意到了这边，见我在场中逃奔，他们纷纷拍马追来。

　　我本打算继续驱马狂奔，以便将他们甩开，然而就在这时，一抹白色的身影撞入我的视野当中。

　　全场观众纷纷发出哗然的声音，就连伯林诺也猛地拍案起身，满脸担忧。

　　只因有一名穿着白色长裙的小女孩迷迷糊糊闯入了角斗场，被众多马匹包围住的她显得孤苦伶仃，孑然无辜，洁净的双眸里泛着惊惧的泪光。

　　然而那些追赶我的骑士却没有注意到这个无辜的小家伙，或许他们看到了，只是不想理睬，毕竟没有什么比胜利还要重要。

　　但我却萌生了想要救下她的冲动。

　　我不顾后方追赶我的骑士，将白色长剑夹在腋下，放慢马匹飞奔的速度来到小女孩身后，一个俯身便将小女孩抱回马上，拥入怀里。

　　小女孩不停颤抖，紧闭双眼蜷缩在我怀里，她看起来是安全的，这让我很欣慰。

　　可就在这一瞬间，那名黄甲骑士趁着我放缓速度，用巨剑狠狠砍伤我的臂膀。

　　那些追赶我的骑士也没有放过我，纷纷包围过来，无数剑矛利刃落在我的身上，甚至差点伤及我怀里的女孩。

　　疼痛感令我险些坠马，但我仍旧抱紧守护怀中的小女孩，策马飞奔，将她安全带到场边。

　　“谢谢骑士哥哥，您的伤……没事吧？”小女孩安稳着地之后，不住朝我鞠躬道谢，并担忧地冲我问道。

　　“小妹妹，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我随即催促小女孩离开，望着她安全离去的背影，我总算舒了口气——同时，我的内心也赫然燃起一团无名火。

　　明知道我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这些骑士还大打出手，难道对于他们来说，胜利比小女孩的安危还要重要吗？

　　我理解了，并不是所有骑士都是品质高尚、德行善良的，有时候他们对名利与地位的贪图，早已令他们将骑士的道德准则彻底遗忘。

　　空有一身的骑士技艺，套着虚伪的骑士战甲，却早已失去骑士的心灵。这些人，不配被称为骑士！

　　抱着这个愤怒的信念，我策马旋向，手握白色长剑，不顾身上疼痛的伤口，不顾血液渗出而被染红的战甲，朝着刚才那群趁机追击我的骑士奔腾而去。

　　那群骑士并不畏惧我的回击，纷纷冲杀过来。

　　如果我在这里败下，那就只能证明我所仰慕的骑士之道是虚伪的，我绝对不允许有人顶着骑士的名号做出违背骑士道德准则的事情！

　　胸怀愤怒、长剑在手的我冲入人群，忽左忽右挥动长剑，被我掀翻落马、撬开面盔、划破战甲的骑士将近有十几名，坠落马下的他们都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们面对着的我，或许就跟之前我面对着的兰斯洛特一样，是恐惧的化身。

　　扫了一眼这些狼狈落地的骑士，我才将目光放在黄甲骑士身上。

　　肆意的狂笑声从黄甲骑士的面盔里传出，哪怕戴着面盔，我也能想象得到在面盔之后的笑脸有多油腻猥琐。

　　接着，黄甲骑士挥舞巨剑，拍马冲奔而来。

　　愤怒使我没有躲避，我驱马冲去，手持白色长剑狠狠挥动。

　　铛！

　　马身交叉，双肩摩擦，剑刃相撞，当剑光闪现过后，黄甲骑士的盔甲连同巨剑被我劈开，并摔落马下。

　　我居高临下持剑指着他。

　　“回去告诉那位敕封你为骑士的人，他做过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让你成为了骑士！”

　　黄甲骑士满脸愤怒，可他已经失去了比赛资格，毕竟他的骑士装备都被我破坏了。

　　这时场外爆发欢呼声，这让我猛地一惊，回头一望，只见观众都纷纷冲我助威加油。

　　我不禁感到犯难。

　　我的人气居然这么高？都被这么多人关注了，这还让我怎么继续装下去？

　　更让我犯难的是，我这边的场区只剩下我一个骑士，而至于另一个场区，也只剩下最后一名骑士。

　　我不禁一愣，因为那最后一名骑士——他戴着黑色盔甲，手握黑色长剑，无论是举止还是那股逼人的气势，我都对此相当清楚。

　　“兰斯洛特……”我握紧手中的白色长剑。

　　场外的欢呼声愈发劲爆，观众纷纷猜测谁才是真正的御前骑士。

　　王的右席，即英格兰御前骑士宝座上的人，将是这角斗场内最后两个骑士之间的其中一个。

　　我犯愁了，毕竟无论我是输还是赢，都有可能暴露身份。

　　而那名黑甲骑士——兰斯洛特已经注意到我，他面对着我，恭敬行礼。

　　我也恭敬地朝他敬礼。

　　场外观众纷纷安静下来，用期待的目光凝望着这最后一场对决。

　　然而，我辜负了观众的期望，策马旋向朝着场围奔腾。

　　我不能暴露身份，所以我只能临阵脱逃，只要冲出场外，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事后再让凯自己出来承认脱逃的骑士就是他就行，至于逃跑的缘故，只要解释说是马匹失控也可以说得过去。

　　但场围到处挤满观众，没有一条路径可以让我通过，而此时此刻，兰斯洛特也已经驱马追赶过来，那把挥舞着的黑色长剑泛着可怖的气息。

　　情急之下，我只好打斜马头，手持白色长剑用力弹开黑色长剑的攻击，旋即拨动剑尖挥去。

　　铛！

　　兰斯洛特后退两步，他似乎怔住了，从黑色面盔中传出他的诘问声。

　　“你……你是？”

　　我没有回应兰斯洛特的诘问，将目光放在他后方不远处的场围角落，那里由于是受伤骑士出入的地方，有一条可供通过的道路。

　　事已至此，我只能这么做了。只要将兰斯洛特打退，再驱马通过那个地方逃出角斗场，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再度举起白色长剑，狠狠挥砍击退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从容格挡，在我的猛攻下，他竟没有后退过半步。

　　白色长剑与黑色长剑的铿锵碰撞擦出一片火花，银甲骑士与黑甲骑士的最终对战引起场外观众激烈的欢呼声。

　　十几回合的交战过后，我已经是气喘吁吁，可兰斯洛特却丝毫没有半点怠倦。忽然间，他举起剑指着我，再度发出惊疑的诘问声：“伪装成凯参与封爵比武，你难道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我猛地怔住。难道兰斯洛特已经认出我来了？

　　我咬紧牙关，低声沉语：“对不起，教官，请你让开。”

　　如果天使是白色的，恶魔是黑色的，那么我真希望兰斯洛特就是那个炽烈的恶魔，能放过我这只欺骗了所有人的灰鸽子。

　　兰斯洛特没有回话，但他放下了剑。

　　趁此机会，我赶忙狠踢马肚，绕过兰斯洛特，朝着通道的方向奔腾。

　　我打算事后再跟兰斯洛特解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他可以理解的，就如他现在放我离开一样。

　　可是……

　　就在我即将靠近通道的时候，十几名壮汉忽然从场外闯进来，气焰汹汹将我拦住。

　　壮汉们不由分说推翻我座下的骏马，将我压在地面，几十只粗壮的大手拆卸我的盔甲，甚至还在殴打我。

　　我绝望地不停挣扎呐喊，如刺猬般缩成一团，几乎要哭出来了。

　　终于，有一名魁梧的罗马军装壮汉用力踢开我的面盔，他大声喊道：“他不是骑士！他是伪装的！上帝啊！所有骑士领主，所有王公贵族，你们都来看看，这个小人做了何等卑鄙的事情！为了参加这等荣耀的封爵大会，为了名利与地位，他打晕他的哥哥，抢走他哥哥的骑士盔甲，夺取本该属于他哥哥封爵的机会！他理应受到上帝的惩罚！”

　　“我没有！”我起身大喊，可那几名壮汉再次殴打我。

　　甚至其中有一名壮汉高高举起一把长矛，狠狠朝我刺来。

　　我赶忙闪避开来，虽然勉强避免了被长矛刺中心口的结局，可矛头仍旧擦破我的大腿。

　　壮汉没有留手，他用脚踩住我的臂膀，随即高举长矛，血腥锃亮的矛头毫不偏倚瞄准我的心窝。

　　那一刻，我绝望得只想哭泣——

　　未来有一天，我问兰斯洛特，如果那时他没有及时救下我，他会怎么做？兰斯洛特冷着声音说：我会把那群壮汉都给杀了。

　　我很庆幸我没有死在那群壮汉手中，因为如果兰斯洛特真的杀了他们，那么受到上帝惩罚将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