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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九章 ...

  •   甘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被紧紧绑在孙破的背上。
      他们仍然在那片密林里,孙破一个人在背着她行走。
      紧接着,好像心有所感似的,孙破忽然问道:“你醒了?”
      甘怡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因此没有答话。孙破连头都没回,却了然道:“我知道了。”
      甘怡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低,低得不像是他。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心里发疼,倏地流下泪来。
      她努力偏过头,不想让泪水流到孙破身上,叫他知道。
      她仿佛觉得孙破叹了口气,只是那也是无声的。就连肩背的起伏,也都被细细埋入了行走的痕迹里,了无踪影。
      他们好像再也不是从前,连吃醋都会坦诚相待的模样了。
      过了半晌,她冷冷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技不如人,甘愿一死。你这是要干什么?”
      孙破一顿,才涩声道:“甘怡,我说过,我会保全你。”
      甘怡没想到他真是如此打算。她也已经知道了穆翎帝的意思,无外乎要将她除去。与她曾经想过抗辰池的命不同,孙破若是抗穆翎帝的命,就实实在在的该算是叛国了。
      辰池权利再大,名义上,也只是个摄政的公主,低于皇子、低于皇帝。
      何况,孙破在穆国朝野中……本就立足艰难。
      她心里五味杂陈,只道:“你保不全我。你我本是私情,哪能与国事相提并论?我劝你不必犯傻,直接提了我的头回去,尚能领功。”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孙破听了这话,陡然恼了,“难道要我杀了你,把自己当做什么大公无私的人物吗?还是为了什么名声、什么功劳?我既然说了要保全你,就必能做到!陛下那边……我也不会让他知道!”
      甘怡的鼻子好像忽然塞住了,她闷闷轻笑了一声。
      “我从前只听说你心狠手辣,没想到却是这么个天真的人物……你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私自保全敌国将领,就算穆翎帝不追究,那些大臣也不会追究吗?不会寒了军心吗?你——”
      “——你不也曾在军中回护我吗?你当时就不怕寒了军心吗?!”
      “此一时、彼一时!你我之间,现在隔了多少条人命?事到如今不妨告诉你,你那些私军,半数都葬身此地!那些私军不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吗?不就是你的那支奇兵吗?就算你不计较,你又让我怎么领情?!单是死在你手中的辰台将士有多少?”
      甘怡说到后面终于控制不住,鼻音里都染上了哭腔:“你又知不知道,你出逃那天杀的人,就是谢君英?!”
      “是……谁?”孙破站住了。
      他打心底里不在乎他和甘怡之间隔了多少条人命,却知道,谢君英不同。
      他想起来了。那个人死前,不光直呼了甘怡大名,还反复用“甘怡”这两个字,试图挽留他。他当时还有不解,现在却终于想通了。
      谢君英,甘怡和他说起过这个人。她曾经说过,谢君英对她亦师亦父,是她最敬重的长辈。她讲到谢君英的时候,脸上的神采,几乎与讲到辰池时是相若的。他知道她对谢君英有着根深蒂固的依赖,就像稚子依赖先生、孩童信任父亲。
      甘怡却不再提了。
      孙破又迈动步子,只是在心里茫然地想道:“谢君英……我杀了谢君英吗?我是……杀了甘怡的那位长辈吗?”
      他几乎想放下甘怡,落荒而逃。
      他生怕甘怡说出一个“恨”字。
      这时甘怡又道:“你现在杀了我,以后才不会后悔。我当然也没有什么遗憾。”
      孙破只道:“我说过,我会保全你。我知道我枉费了你许多信任……”
      他忽然不说话了。
      他脖子里凉凉的。那里,本来垂着甘怡的呼吸,是温热的。此刻,却流过了一些凉凉的触觉。
      甘怡哑着嗓子:“我不会再信任你了。”
      孙破只觉胸口一窒,连双腿都软了。可是他最终只是将甘怡又托了托,继续向前走。
      他不得已放轻了声音,道:“我也不会再求你信任我了。”
      甘怡没有再出声,可是几乎是在嚎啕大哭了。自从谢君英死后、从孙破逃离以后,她的眼泪都一直蓄在心里,此时此刻,才终于能大哭一场。
      竟然还是在孙破的背上。
      孙破充耳不闻。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哭呢?
      可是他是个恶人,他没有立场悲痛。
      ·
      他们在这密林里又走了四五天。
      这四五天里,甘怡始终没能逃走。最后一天夜晚是在密林的边缘,孙破生了火,烤蛇来吃。
      甘怡一直不屑于寻死觅活之事,因此并没有绝食,只是食欲不高,吃的少些。孙破亦是味同嚼蜡,一条一米长的小蛇,两人分食,竟还有剩余。
      最后孙破收拾了一下,从甘怡手里熟练地检查出了几节断口锋利的蛇骨,才去收拾睡觉的地方。
      睡前,孙破照例握紧了甘怡的手,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这是一个很难受的姿势,但他夜夜如此。
      甘怡一直都没有说话,她本就不是一个擅长找话题的人。可是今晚她忽然开了口,道:“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挽回什么吗?”
      孙破道:“至少能挽回你的命。”
      甘怡沉默了一下,道:“我不惜命。”
      “可是我惜你的命。”孙破的回答快得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
      甘怡:“……”
      甘怡道:“我活到这么大,已经是个认命的人了。我能活到现在都算是走了大运。你今天杀了我,我们就算一了百了。可是你放过我,难道要等着今后,我们真落到非要你死我活的那一天吗?”
      “照你说的‘你死我活’——我死,你活。那不也不错?”
      甘怡顿了顿,皱眉道:“你应该惜的是你自己的命。”
      “我也没有办法。你以为我不惜我的命?我只是——”
      他忽然不说了,只是越过自己的肩膀回头看着她:“但凡你有一线生机——但凡事情有一丝转机,我都不会放弃。”
      “你别以为我不要你付出什么代价。”他继续说道,“你以为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倘若这事发生在半年前,甚至三个月前,你以为我会这么做?你以为我真有那么舍己为人,为了区区一点感情,就肯把脑袋拎在手里?还是你对我有什么误会,以为我是个正人君子,随随便便就能大大方方放你走、祝福你以后找到另一个好人?这件事里,就没有你的半点责任吗?你如果当初让我对你的感情少一点,今天还犯得着在这里跟我说什么惜命?但凡你是你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这话听起来可太假惺惺了!甘怡,我和你难道不一样吗?我难道从小不知道活下来有多么可贵吗?我难道不知道我最应该怎么办吗?如果不是你……正是因为你,我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他甚少这样长篇大论,更从来没有对甘怡用过这样激烈的语气。甘怡在语言方面迟钝的反应还没转过来,他已经喘了几口气,飞快按捺了脾气,又背对着她躺了回去:“总之,我也不是什么不惜命的好人,无非现在有了更珍贵的心头好。我向来想做什么,那就不计后果,一定要做什么。只不过现在我想做的是救你罢了。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谁管他!”
      甘怡显然并不认同。这仿佛是她和孙破之间唯一的不同。就好像当初,她还在瞻前顾后,孙破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开始对她大肆撩拨。
      ——是的,孙破是不计后果的。因为从小他就没有多余的后果好计较。与他的童年比起来,甘怡的童年就宽容得多,她总有不同的路可以选。可惜她天生七窍只通了六窍,偏偏心智又有一些不得宜的坚定,从小选定了一条道路,就没有回过头。
      这使得她从来一往无前,因为她从来想不通会有什么后果比执行自己的想法更重要。
      可是现在,有一个了。
      但是这些话她说不出来。哪怕这些表现显得她唠叨琐碎、婆婆妈妈、优柔寡断,显得她懦弱、自卑、过分悲观,她依然说不出来。
      她本来就不擅长说话,何况眼下为人囚徒,而对方的手上隐约还沾着谢君英的血。
      她憋了好久好几,只是硬邦邦地说道:“我不能认同你这样的做法。”
      “如果是我呢?!”孙破的脾气终于上来了,“如果是辰池命令你杀了我、我最终撞到了你手上,你会怎么办?”
      “我当然也会先扣住你,但是不伤你性命——”
      “——有什么区别?”孙破猛地翻过身来,愤怒地凝视着她:“有什么区别?你难道希望我苦口婆心地劝你,劝你杀了我吗?”
      甘怡哑口无言。
      她当然不希望。她也希望孙破活下去。
      于是她理亏又心虚,稍微缩了缩:“我不——”
      孙破怒视着她,眼神在她双眼间来回颤动。一旁的火还没有灭,这密林的一切都有着充足的水汽,燃烧时发出必必剥剥的声音。
      甘怡的嘴唇开开合合数次,几欲移开目光,可是她有种感觉,如果她移开了目光,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眼神了。
      很快,孙破疲惫地转开了眼。
      “如果我是你,我就好好休息最后一夜。”他提醒道,“马上就要到穆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转过了身。他慢慢流露出了与他的容貌、年龄、乃至性格都不符合的沧桑,像是生命力都连带着流泻了出来,像巨大的垂死的潮汐,最后一次爬向沙滩的尽头。
      终于,甘怡轻声在他背后道:“……我在辰台朝野上,多少还有些交情。如果现在是我在试图保你,至少三殿下保得住我。”
      孙破一震,却没有回头。
      却听甘怡忽然转了话头,又道:“你杀了不少辰台人,杀了谢君英,我也把你那一万私军尽数剿灭了,若这里是穆国,恐怕我还要杀的更多。我们之间,国仇也好,家恨也罢,没有谁对不起谁。你那天说是你先对不住我,若是为此要保我,大可不必。”
      这话听得他窝心又窝火。
      甘怡看不见他的脸色:“我不希望你保我,是不希望你为我冒死,也是不希望有一天你我地位互换。我不想领受你今天这样的痛苦。但是仇根已经深种,两国真到了交战的时候,无论三殿下,还是穆翎帝,都不可能分心再来顾忌你我私情。而我必然会为三殿下全力以赴,而你当然也不会手下留情。虽然现在我落在你手上,可你不杀我,到了那一天,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辰台对外交战吗?辰台没有打过大仗的将军,区区一个我,已经算是老将……我就算是陷在地狱里,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地被你保护、站在战圈之外吗?我们或早或晚,总得不死不休——你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就在这第一次结束,长痛不如短痛,不好吗?!”
      孙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攥着她的力气越来越大,甘怡的指尖甚至只能露出殷红的血色。他被血色刺了眼,却还是不肯稍微松手。
      他不回头,只是在无人知晓的角度,盯着甘怡指尖发紫的血色,唯独一字一顿、慎而重之地回答了甘怡的最后三个字:“不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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