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重启]勿笑，莫离》知汝非梦

46、第45章

　　“沈教授，我要去院子里的槐树那儿转转，就先下楼了。”赵云澜摆摆手，嘴里包着颗棒棒糖就出了门。

　　沈巍坐在床头看着一本书，没有抬头。在赵云澜走后的瞬间，扬眼，眼里是说不出的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说刚入秋的季节，在婲疆这个地方就变得冷上几倍，刚刚不到十月份，温度都不到十摄氏度了，可能是常年下冷雨吧。

　　真是奇怪，人家地势低的地方，都是热的，这儿倒好，反着来，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更冷。

　　“霞姐，这儿的天气一直都是雨季吗？”赵云澜望向在压水井那儿洗菜的霞仙芝。

　　霞仙芝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露着黄牙：“是，也不是。”

　　“啥意思？”赵云澜搂着手臂，有些颤颤巍巍。

　　“我们这儿啊，以前这个季节是不冷的，还有些热乎。但是不知道啥原因，一年前，这儿的天气就成这个鬼样子了，一年四季都冷。”霞仙芝拧着脸说，“而且，原来的洪水不是很常见，最多夏季才会很多，但是一年前的时候，不管是哪个季节，都是雨季，常常下雨，庄稼的收成都不好喽。”

　　“那这儿随时都会下暴雨，来洪水咯？”

　　“对啊。”霞仙芝打井水，“本来婲疆的人就不算很多，这么一来二去，人更少啦。”

　　“哦……”赵云澜轻轻咬了咬嘴里的糖，糖棍指着左边，一会儿被他转向右边。

　　抬脸望向老槐树的顶，叶子上撷转着雨水浣成极细小的点滴，朦朦胧胧地洒进眼睛里也感觉不出什么。

　　“霞姐，这棵老槐树多久了？”赵云澜的手扶上槐树。

　　霞仙芝抬头，皱鼻子往上瞧：“诶呀，不知道哇。我嫁到这家来的时候就有了，看这树这么高，没有两百也得有一百多岁了。物是人非哟，树比人活得久啊……”感概完，继续择菜。

　　偶尔落下几片早已经枯黄发出霉味的老叶子，赵云澜觉着心里有些异样。

　　一百多年对于一棵能活得很久的树来说，只能算转瞬即逝，但是对于人来说，却是一生。人家树呢，这么久只能算是年轻，人啊就不行啦，还能再剩几颗牙，再数数自己的活数就应该心满意足。

　　人一生不过几十年，不幸的一出生就死了，幸运的还能活到八九十岁，倘若真的到了一百岁，那人生真的就没有任何遗憾。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那么长的时间。

　　赵云澜甚至宁愿他是一棵树，能不动风声地活那么久，就算是风吹雨打也能屹立不倒。能活那么久，只要有水和土就行，就能笑着看遍世间万物，不用为生活奔波，不用为某些事情而烦恼。

　　但是，并非每个愿望都能实现，就算是用尽一切。

　　苦短呐，大家的命运基本一样，生老病死，自己写着自己的一生。一生又有哪几件事做了，是真的为了同一件事？做事又能不忘初心？

　　这辈人生，说来也惭愧。

　　这世间，真的能有人活那么长的时间，就为了做一件事吗？

　　没有，或许是他们太过于浅薄；有，也许是他赵云澜不知道罢了。

　　谁知道呢？反正这一世过了，不还有下一世吗？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一切的红尘往事都烟消云散，只要留下后人还能记得就行了。

　　过了，就过了吧。

　　可能很多人都这样想，但是赵云澜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

　　谁又愿意走过一座桥，人生的一切就这样忘了。

　　谁甘愿？

　　他赵云澜就是不甘愿，一定有什么是他还不知道的……

　　那个时候，空间破碎的瞬间，为什么沈巍还站着？他手里之前拿的是什么？

　　可恶，要是能早点睁眼就好了。

　　沈巍啊沈巍，这世间山海临摹，你怎么就碰到我这么个人了呢？

　　赵云澜抚摸槐树，沉下眼，心静得就像在湖面上的漂浮的羽毛。

　　一尘不染，比天空还洁白。

　　生生死死，何必在意那么多？

　　“喵——快接住我！”二楼的阳台上传来了大庆的声音，赵云澜闻声抬头，只见大庆已经从阳台上跳了下去，落点——赵云澜的脑袋。

　　赵云澜眼睛一瞪，赶紧往旁边躲了躲，瞬间又觉得不太妥当，就抬起了手打算接住它，可是晚了那么一丢丢，大庆的毛和赵云澜的指尖擦肩而过。

　　“啪叽——”一声，大庆富丽堂皇地摔到了地上，那么一大坨由于重力摔成了柿饼，周边似乎在冒烟，黑色的猫毛还在赵云澜的指尖刮下了几根。

　　赵云澜心虚地往大庆那儿瞄了瞄，缩着嘴巴，眼里装满了想笑的欲望：“喂，地上不会砸出了个坑吧？”

　　大庆猛得跳起来：“喵！你丫故意的吧！靠！”

　　看了看大庆的脚下，没坑，还笑笑。

　　“喵！”大庆突然跳到赵云澜的肩上用爪子挠他的衣服，“你就是故意的！二逼！”

　　“行了行了。”赵云澜拨开大庆的爪子，闭上一只眼睛看向大庆，“你个死猫那么重，老子要是不躲远点，你就要再重新找主人了。看，我还是在帮你呢！”

　　“哼！死人一个！”大庆扭过头，跳下赵云澜的肩，舔了舔猫爪：“你刚才在想什么？”

　　赵云澜瞥了它一眼，望向槐树：“傀儡。”

　　“你说那个厉李？”大庆“喵”着瞟，“但是那个只是幻象，真正的村长家我们还没进去呢。”

　　“有点渗人。”赵云澜轻轻抠着槐树嶙峋的树皮。

　　大庆问：“有什么好渗人的？”

　　“为什么会有傀儡？一个老人家门口怎么会有傀儡？而且还狂笑……他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吗……那他说的故事又是什么意思？”

　　“你这话说得的确有道理。”大庆蹲下，“刚才小郭跟我说了，他进了那个世界，看到了自己老迈的影子瞬间年轻，还说什么‘小心鬼面人’的话，你说……”

　　它故意停下来没说，而是带着猫天生的警惕性看着不远处洗菜的霞仙芝。

　　“嗯，傀儡应该是他弄的。”赵云澜扣下了一块槐树的树皮，一些碎屑落到了树脚和牛筋草上，“我之前问过黑老哥了。”

　　“什么！”大庆嚎起来，然后炸着毛，“你还问过斩魂使大人了？你！……你真的是……”

　　“他又不会吃人，你怕什么。”赵云澜用鄙视的眼神看向大庆。

　　大庆龇着尖牙：“你说呢！那可是……”扭过头再看看霞仙芝，声音压小点，“那可是斩魂使大人！你个直脑子！”安顺安顺自己的毛，大庆掩下声，“斩魂使大人说什么没？”

　　“说什么？”赵云澜摸摸下巴的胡子，撇起嘴，“黑老哥说：‘本使知道了，谢谢提醒。’没了。”

　　“没了？斩魂使大人就没了？”

　　“没了。”

　　大庆蹲坐起来：“不会吧，这件事儿应该挺大的，斩魂使大人怎么这么不在意？难道他是想掩盖什么？”

　　“掩盖？就像那个消失了的女孩？以及莫名其妙带走沈教授的事儿？”赵云澜想起了这件事情。

　　“对，这其中一定有一些联系在里面。”大庆翘起尾巴，“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希望先把这件事情给解决才行。”

　　赵云澜抿着嘴唇：“死猫，我忽然觉着有些事儿不对劲。”

　　“啥事儿？”

　　“我们当初发现那个小孩的头骨是在翻河下游，对吧。还查到了那个小孩是这里的人，而且还是在两三年之内死的，死的时间还不少于半年。”赵云澜瞥了瞥霞仙芝，“你还在上面闻到了怨气，那么从本质上来讲这就是个不寻常的案件。既然这样，那当初为什么我们特调处没有接到过这个案子，或者说连政府都不知道。”

　　“这只能说明有人想把事实给藏起来，不把事情告诉外界，是为了不让外界的人进来。”大庆跳上了赵云澜的肩膀，咬耳朵，“不让外界的人进来的原因，一定是为了掩盖一些东西。”

　　“你觉得谁掩盖事实的可能性最大？”

　　“村长。”

　　“没错，村长是整个村最大的管理者，如果说要做些什么事，捂掩什么的话，村长啥的最容易做了。”

　　赵云澜慢慢走进屋子。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得不再去一次村长家了。”

　　二楼里，特调处的众人在讨论闲事，三楼的沈巍在给学生讲一些知识之类的东西。

　　“喂，我们要走了。”赵云澜轻声说，不重的声音压在房间里，气氛乍然严肃起来。

　　祝红瞪着蛇瞳：“去哪儿？”

　　“村长家，”赵云澜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有些事要去问问他。死猫，你把刚才我们的分析在路上告诉他们。”

　　大庆跳下赵云澜的肩膀，踩着猫步。

　　郭长城讪讪地问：“沈老师不去吗？”

　　赵云澜的眼睛沉了沉，犹疑片刻，然后坚决地说：“他不去，守着学生就行了。”

　　“哦……”

　　“林静，你一会儿和霞仙芝说一下，让他不要告诉沈教授我们去了哪儿。”

　　“行，老大。”林静拿上佛珠，“不拿伞吗？”

　　赵云澜抬头望望天色：“不拿，没多远的。”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接近近黄昏的天空微微变橙，云也是橙色的，只不过还有远离天边的半边是白的，渐橙渐白，透着狡黠的颜色。

　　“这里为什么没有鸟呢？”郭长城不喜欢这样的天，有乌云还阴暗，“明明周边是、是高山来着……”

　　“这个问题问老楚去。”

　　郭长城扁扁嘴巴子，往旁边靠了靠：“楚、楚哥，我能问您个问题不？”

　　楚恕之瘦瘦的两颊动了一下：“有屁快放，有话快说。”

　　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鸟的问题：“你、你杀过人吗？”

　　顿了顿，楚恕之躲开郭长城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就、就是问问……”

　　郭长城从进了特调处就一直把楚恕之当大仙看待，虽然是一直呆在楚恕之的身边办些事，但是楚恕之的为人做事却从来没有过问过，楚恕之也没提起。

　　“那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楚恕之瞄了一下郭长城有些害怕的脸，又转过头。

　　楚恕之想吓吓郭长城，但是不知怎么的，他突然不想吓了。

　　他在那时听到郭长城的惨叫，他遇到了一些事，他也没去过问郭长城，只是单纯的不想去揭人的伤疤，事儿多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儿。

　　郭长城抿抿嘴：“……假、假话……”

　　“没有。”

　　郭长城怔住了，他的心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孺惧：“没、没有吗？”

　　楚恕之停住脚步，后面跟着的郭长城也停下步子，看向郭长城的眼睛：“你说过要我说假话的。”说完，又回头继续走。

　　“为、为什么？”郭长城跟上，但是他刻意和楚恕之的距离远了些。

　　他的样子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胆小菇，遇到僵尸就缩进土里，任凭走近的僵尸吃掉。况且，这前面的还真是一只僵尸，还是一只尸王。

　　楚恕之察觉到了：“罪有应得。”叹口气，“我们这一类人，不是杀人就是吃人，我现在这个位置，就是站在尸体的堆积下才立起来的。”

　　那句话是轻的，无奈，有一种不想去回忆的味道。

　　他活了三四百年，他是无意进了这个圈子，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东西和规矩他都不懂。

　　刚进的时候，一个六岁多的野孩子为了捉蛐蛐，跑进了他的坟里，抓不到还把他的坟给烧了。幸好那时的楚恕之已经出来了，坟冢是对于僵尸来说是很重要的藏身所。野孩子烧了后，成了尸王的楚恕之把人家给吊起来，血放干了当腊肉吃。

　　天道轮回，如果那孩子是七岁的话，天道是不会管楚恕之的，毕竟他是僵尸。但那孩子好歹不歹的刚好还差半天满七岁，阴间官差簿子上显了楚恕之的罪行，就要楚恕之悔罪三百年。

　　两百年多年过去后，斩魂使找到了楚恕之，让楚恕之去人间悔过，到特调处做人力劳改。所以，作为被塞进来的楚恕之一心只想要把罪给赎了，之后就是深山老林继续过他的逍遥日子去。

　　他杀过人，那又怎样？杀过人又不代表必须得死，人类的法律上也没有以死谢罪的说法。

　　回答他，只是因为不想骗他而已。

　　“你害怕了？”楚恕之瞄了他一眼。

　　郭长城的手捏住又放松：“嗯……不，有点儿，不……”

　　“哼，害怕就别问。”

　　“……”郭长城沉默一会儿，“对不起……”

　　“你道歉干嘛，又没欠我什么。我杀的人又不多，又不是杀你，你害怕个什么劲儿。”楚恕之没有回头，但是声音也不易察觉地颤动。

　　郭长城看着楚恕之的背影，从害怕中提取一些胆量，勉强咧着嘴：“那楚哥，你、你还会杀人吗？”

　　楚恕之顿住脚，又继续走：“会。”

　　郭长城更加害怕，那个笑更加勉强，刚想说句安慰自己也安慰对方的话，楚恕之突然开口。

　　“有些时候，一些警察也在杀人，只是杀的是坏人。一些需要枪毙的犯人，杀死他们的人也是在杀人……杀人有很多种，无意的，有意的，需要的，不需要的……只是看你这个呆瓜怎么理解。也许我杀的人算不上你们的坏人，但在我的心中有自己的衡量，他对于我来说必死，但对于你们来说可能不必。人人的衡量都不一定都在一条线上，谁都在无时无刻不扼杀着生命。你不需要害怕，这是不必要的，杀了人又怎么样，非要以一命抵一命吗，人类的法律上没有这条规矩，将来也不会有。”

　　这句话，有血腥的，也有不血腥的。

　　郭长城骤然想起了舅舅说的话：‘诶，被迫吧……’，那是针对于叔叔说的。

　　真的，也许在于郭长城，在于别的人，叔叔的作为是疯了；在于叔叔，他的衡量不会和别人的相同，所以，他可能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事，因为那个时候叔叔早就疯了。

　　他猝然有些心疼，摸摸心脏，那里依然在跳动……不是冰凉的——他能感受到。

　　他想起了幼儿时候他看到叔叔在吃药，那些药他不懂，但是他看见了叔叔吞下药的瞬间，他的眼神看向了他的妻女，眼里满是不舍与懊恼。

　　可能，那是太爱她们了吧，爱，同样是不能衡量的。

　　“楚哥！”郭长城走近了楚恕之。

　　“嗯？”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的名字，那样心里安心多了。”郭长城笑笑，没有了害怕。

　　楚恕之看到了，嘴角勾起：“嗯，没出息的蘑菇。”

　　天，依然是阴沉沉的，但是，天边的一抹白光上，显着透彻。

　　可能，想一想，在彼世的相遇，不一定就没有现世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