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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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诚如润玉所料，常怜手捧血书不过在宁王府门口跪了半个时辰，宁王便亲自将她接入了府中。这王府大门一被叩开，之后的事情便好办了。
怜儿入府后不久，有人就坐不住了，连夜登门宁王府，也不知同宁王说了些什么，第二日天还不亮，那几个高官重臣就都被灰头土脸地赶了出来。
幸好是由小门进出，这要是从宁王府正门被扫地出去，还真不知道这往后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那些被赶出来的大臣虽然现在归于宁王麾下，但如果往前推一推，这些人，原本都是已故越王殿下的心腹。
昔年越王宁王走得颇近，越王死后，这些大臣投奔宁王，本也无可厚非。但从怜儿私下传回的消息来看，这淮州一事，似乎与越王有着极大的关联。
原来当初炸江堤保津州的提议便是越王提出的，之后也是由他一手操办。若说这泄洪之事是二者择一的无奈之举，那么他之后的所作所为，便配不上他贤德的名声了。
越王此人，表面正人君子，背地里却不知干了多少龌龊的勾当。洪灾过后，北爻王曾拨过一笔钱款用以赈灾，但他却授意户部尚书将这笔钱款昧了下来，层层盘剥，到头来一分钱也未曾流进灾民的口袋里。
事前毫无预警，事后全无安抚，如此草菅人命，这才是逼着流民上京告状的导火索。
而这桩丑事，北爻王是不知情的，这也是为什么流民闹上京城，会让北爻王如此反感。但越王这条利益链上的人却心虚不已，害怕东窗事发。
偏偏那梁家小姐又是个蠢的，丢了宝物泄了私愤，竟还将此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与各家小姐公子听，落入了有心人的耳朵里，便是成了一石二鸟的绝妙法子。
统卫营梁氏原是睿王的拥趸，他们借着梁小姐的手法投毒，一则能让这群流民永远地闭嘴，二则万一投毒一事暴露，矛头也只会指向梁府小姐。这样一来，不正好能替宁王剪除睿王的羽翼？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投毒竟会被认定成血面疫。
原先他们还在疑惑，为何太医院的诊断下得如此之快，后来看到大理寺和统卫营都到了，才恍然明白过来，这一切原来都是陛下的意思。
北爻王不管手下这些人在玩什么见不得光的行径，他不愿泄洪一事大白于天下，也不愿旧事重提败坏了越王的身后名。既然目标是一样的，那么，由他来拍这个板又有何妨？
先前睿王不知晓其中关节，如今得知这群狗东西竟敢把脏水往他身上泼，更是震怒非常，若不从他们身上剜些血肉下来，决计是不能够解恨的。
润玉自是乐见其成，遂出言提点：“殿下稍安，此事欲成，还得看陛下的反应。”他微抬眉尖，浅笑道：“若陛下始终坚持，便还需殿下借机再在宁王身上点一把火才好。”
……
静瑶曾说，宁王刚正，此事经由他手，必有转机。
然而，宁王此人究竟心性何许，润玉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的。他虽信她，却也不敢将所有筹码全都压在宁王一人身上。
可宁王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刚正不阿，不仅当夜就将那些混账旧部赶了出去，第二日一早，他竟一刻也等不了，直接就在早朝时高捧血书，替淮州遗民鸣冤。
当时听到他如此做，润玉甚至也吃了一惊，连杯中茶水满溢都不自知。
一切顺利推进，本该值得高兴，可润玉却始终扶着额，心绪低迷。
对于宁王，静瑶竟半分也没有估错。
思及此，心中介怀之意便更甚，闹得他许久都没再说出一句话来。
……
对比之下，睿王却是高兴得不行。
他刚一到玉舍便将今日殿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转达给润玉听，颇有几分小孩子在大人面前邀功的意思。
是说今日在殿上，宁王一开口就来了出“怒斥君父”。说什么“淮州泄洪是为不仁！投毒灭口是为不义！”，还说陛下纵容臣属，藐视法度，有失君德，险些没把北爻王直接气到吐血。
宁王义愤填膺，将这些丑事赤裸裸地宣于殿前，真真是一点面子里子都不给自己的父王留下。最后竟还劝谏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要北爻王立即下诏承认过失，撤军救人。
北爻王极好颜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又怎可能将这龌龊事认下？便极力坚持流民村是受疫病侵袭，投毒泄洪全是无稽之谈。更当面斥责宁王，说他是非不分，以下犯上。若将流民村的封锁解了，才是真正弃全京城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眼看二人争执不下，北爻王气极，差一点就动了杀意。睿王见此这才出面调停，一边劝陛下息怒，一边又破天荒地替宁王开解了起来。
可宁王这宁死不屈的脾气又怎会轻易下这个台阶？看到睿王充好人，甚至还连带着把他也呛了进去。北爻王一怒之下便命人将宁王拖了出去，让他在王府禁足，好生思过。
说到这里，睿王脸上的笑意绽得更开：“临别之时，本王还特意照着玉兄的指示，追上去提点他。”
润玉笑了笑：“且不知殿下对宁王说了什么？”
睿王舒眉展颜，回得极为得意：“本王说：‘王兄可知，正因为这些流民无所依仗，所以才只能任人宰割。即便那惠仁堂的女大夫医术再厉害，眼下也只有和他们一起等死了。’”
润玉闻言，神情微不可查地一滞，须臾之后便又恢复了他一贯的从容不迫。
“殿下果然高明。”
睿王摆摆手，自叹不如道：“原是玉兄妙策，本王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只是不知玉兄为何要故意让本王提到月大夫？难不成玉兄这是……施了什么美人计？”
睿王笑得别有深意，殊不知这无心的一句话，竟将鲠在润玉心头的小刺又往血肉里推了推。
“……殿下多虑了。原是月娘先前为宁王殿下治过一次伤，想来以宁王的性子，定不会置救命恩人于不顾，故而有此一说。”
“唔……这倒也是。”
睿王见此，也不再多问，只翘着腿期待道：“好戏即将开锣，接下来便要看本王那宁王兄会如何表现了。”
……
不得不说，这宁王殿下的表现，着实是太令人满意了。
出了宫，他直接无视北爻王的旨意，纵马向流民村的方向飞驰而去。若说之前他还保存着些许理智，那么，当睿王提到“惠仁堂女医”时，所有的理智就都被他抛诸脑后，胸腔里只焦急地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阿瑶。
他的阿瑶，还被困在流民村中。
此刻如果他袖手旁观，那她便唯有死路一条。
策马一路疾驰，宁王冲破城门关卡，来到流民村外。
此时，村中嘶吼怒号声此起彼伏，俨然已经爆发了一场动乱。
他奋力拨开人群，围守的将士们见来人是宁王殿下，意外之余便纷纷退开，为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宁王脸色阴沉，将士们不知他为何回来这里。但看他这副模样实在吓人，便也不敢多问。
眼见他一步一步就快走进疫区，里面又是一片混乱，有几个胆大的兵士想上前拦他，可无一例外，最后竟全都被宁王一把挥开，
愠怒的声线带着冰冷的威压，碾出一声又一声咬牙切齿的“滚”。
官兵默默散开，宁王抬眸而望。
如今流民村，已是一片狼藉。
似是刚刚结束一场缠斗，流民们饱受病痛侵袭，这些天又断水断粮，一个个皆是羸弱不堪，根本无法与王城将士相抗衡。可面对刀剑，他们却无所畏惧，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了几分玉石俱焚的味道，如此凌厉，倒让人无端害怕了起来。
赶狗莫入穷巷，又何况是被逼入绝境的人。
就在不久之前，村中又死了一个孩子。现如今，整个村子里，就只有静瑶与文远共同救下的那唯一一个孩子还活着了。
死去的那个孩子还不满五岁，本来中毒不深，可村中已然无药可用。饥寒交迫之下，毒便发作得更快。半个时辰前，他父亲还抱着他去求统卫营网开一面，半个时辰之后，那浑身滚烫的孩子便在他父亲怀里阖了眼。
而静瑶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一点办法也没有。
丧子之痛让这位父亲发了狂，也激起了其余流民的愤慨。
这一刻，积压多时的怨愤和失去家园亲人的悲痛全都爆发了出来，石块、木棍，他们不管不顾，拿起手边所有的一切冲上前去。
如今，生或死对他们而言都已不再重要，既然这世间不能还他们一个公道，那大不了就拼个鱼死网破，用血肉去撕开这清平世道的伪装。
一切发生得太快，静瑶来不及阻止，便见这群流民们不要命地冲了上去。
那些将士们看到眼前景象一下子就慌了神，下意识便抽出了利刃。待到反应过来时，已有流民身中数刀，抽搐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流民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静瑶想要去拦。可眼下她失了灵力修为，又如何能够以一己之力阻止这场缠斗？
皮肉翻飞，血花四溅。空气中，腥甜的气味越来越重。
没由来的，静瑶一阵心悸，眼前的事物也陡然变得模糊了起来。
她觉得热。
脖颈上如同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烧红的铁丝，烫得她呼吸生疼。可这莫名的热源又不知是从何而来，她痛苦地捂着颈侧，只觉自己仿佛要烧起来了。下一刻，她便抑不住这灼热，猛地叫出了声来。
颈间的蛊纹随着她的叫吼爆裂开来，深红色的纹路在皮肤上绽开。恍惚之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似远似近，如影随形。
“静……瑶……”
“……静……瑶。”
战栗滚过背脊，灼意如万蚁噬心，瞬间钻入血液，再抬眸时，混沌的眼底已被逼出了恐怖的戾气。
她飞身向前，徒手便震断了砍向流民的刀刃，官兵见人群中出现异动，纷纷朝她劈砍而去。可她反应之迅速却远远超出了凡人的范畴，反手一挥便将他们齐齐击飞了出去。
她的异常引起了官府的注意，也引得流民侧目。
原本混乱的场面霎时停息了下来。
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静瑶立刻停下了手，努力压制着体内的戾气。而这一幕，恰巧被一旁的萧碧琼看了个完整。
趁其不备，萧碧琼闪身而上，掌心一动，长刀铮然出鞘。
她身法极快，疾如闪电一般，直指咽喉而去。就当静瑶以为自己一击必死的时候，一只手破空而来，紧紧握住刀尖，止住了萧碧琼的势头。
血液自指缝滴下，碧琼抬头望去，这才发现，来者竟是宁王！
“够了！”
宁王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用力抓过碧琼的佩刀，掷到了一边。
见到他，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碧琼更是满脸的不赞同，沉声道：“宁王殿下万金之躯，缘何要来踏足这污秽之地。”
“萧大人。”宁王冷冷横了她一眼：“大理寺百年清名，又为何要行此不义之举。”
“不义之举？”萧碧琼闻言，近乎好笑地看着他：“我等皆是奉上意围守疫村，防止疫情殃及京城百姓。宁王殿下一张口就扣下这样一顶罪名，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过分？”宁王的声音倏地低了一度：“上意是让你们封村，不是让你们杀人。”
宁王对萧碧琼向来礼遇有加，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到过这样凌厉的表情。
碧琼怔了怔，遂作揖提醒：“殿下，此番原是这群流民先动的手，我等只不过是自卫罢了。京城数十万人，若让这些流民闯了进去，届时疫情扩散，你我便都是罪人了。”
静瑶才刚刚恢复了些许清明，听到碧琼这样说，立刻出声反驳：“萧大人，这些流民得的并不是血面疫，这一点我已经重申过无数次了。”
豆大的汗珠滴落而下，静瑶努力支撑这摇摇欲坠的身体，反问她道：“他们所求也只不过是些药草口粮，为何连这些要求朝廷都不能满足？”
宁王见她面色苍白，颈间有异，一颗心猛地吊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扶她。而静瑶看到这双伸过来的手，竟强撑着又向后退了一步。
静瑶不领情，可宁王这样掩饰不住的关心落在萧碧琼的眼中，便如火上浇油一般。
她才是宁王的准王妃，可她未来的夫君却当着她的面同旁人眉来眼去。
而这个人，偏偏又是尹静瑶。
碧琼好强，此情此景于她而言无异于是一种羞辱。
怒意驱使之下，向来端妍柔婉的萧二小姐忽然变了脸色，反唇相讥道：“是不是血面疫太医院说了才算。况且尔等不过区区贱民，扰乱京城本就死不足惜。一朝得了疫症竟让你们生出了反骨，真是不知——”
“住口！”
宁王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恶语：“萧碧琼，你够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斥责，碧琼的忍耐几乎就要耗尽。她握紧拳头，阴着脸问：“宁王哥哥，你一定要同我这样说话么。”
此言一出，宁王才终于想起自己与眼前的这位景侯掌珠尚有婚约在身，言语间的态度这才稍稍放软。
“萧大人王命在身，本王不为难你。”
宁王视线一转，落到了她身后的大理寺卿身上。
“现在，本王便以亲王身份下旨，命尔等速速前去将流民村所需事物一应备齐。”说完，他刻意顿了一顿，朝着大理寺卿冷冷道：“你……应，还是不应。”
然而，这位大理寺卿却是个笑面虎。面对宁王近乎带着杀气的警告，他笑意不减，始终巍然不动。
“宁王殿下莫要说笑了，方才陛下已下令将您禁足。这禁军都在外头候着呢，还望殿下谨遵圣命，尽快回府思过才是。”他边说边笑，眯成一条缝的眼中流露出冷刃般的精光：“至于这些贱民，生死自有天命。”
这一声拒绝分寸拿捏得极好，一时间，竟让宁王哑口无言。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宁王会就此作罢的时候，宁王竟轻笑一声，疾步跨到村中，一把将静瑶揽进了怀里。
都知道宁王脾气倔，却没想到他竟会倔到这种地步，一脚踏入疫区，居然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
“殿下——！”
一直守着宁王的方寸也没料到他居然会如此做，正要上前抢人，这时，窝在他怀里的静瑶却突然眼神一变，瞬间就拔出了宁王的佩剑，将刀刃直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照他说的做。”
她突然发难，饶是碧琼也没有想到，只能低声命令将士们往后退。
而宁王却毫不反抗，仿佛是笃定了静瑶会如此做，甚至还配合地倒进了她怀里，把自己的脖子又往刀刃上送了送。
见状，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生怕宁王会有什么闪失。
宁王却镇定如斯，他淡声道：“既已踏入疫区，再回京城，便要祸及无辜百姓。如此，本王就留在这流民村中。是生是死，都与这群流民一道。”
他随着静瑶的步伐又往村子里退了几步，末了，嘴角竟扬起了一个冷笑般的弧度。
“尔等若是拿不了主意，便去回禀陛下。问问他，本王的命，他到底救是不救。”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 4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