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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终于最后一声鸟鸣也停下了。
      你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理了理桌上伊莉雅传来的信件。她来信告诉你:那个东西已经送到了。信纸后面还附有几张零散的纸片,上面画着诸如祝福法阵之类的图案。你一一看过,除了笔画还不熟练之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距离你收下这个学生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年又四个月,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伊莉雅已经可以熟练使用一些比较高级的神术了,难以想象在这以前她还是个对神术一无所知的孩子。她一定是守护主的宠儿,这种天赋几乎能让所有人都妒忌。
      她需要更多的练习,所以当一个月前审判长带着骑士们去碧落冰崖支援的时候,你让她去当随军祭司。
      你蘸了蘸笔,正打算给她回信,却有人敲响了你的房门。
      “请进。”
      雕着麦田的木门被推开,发出的响声惊走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你看了看你的访客,默默将笔插回笔架上,然后用一个装饰品压住信件,把手搭在上边。
      进来的人是康铎——他来找你无非是又有什么要吩咐的事情,你整了整衣袍,正襟危坐,等着他开口。
      “这段时间一直很忙,所以直到今天才有空跟你说这件事:利维坦死了。”大主教坐到你的书桌上,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笑容。“但是有一批死刑犯不应该只是简简单单地砍头了事。”
      哦,你大概知道他想说的是哪件事了。
      “可以用深渊巨兽替代它。”你淡淡地说,“‘后花园’里的那只能用。”
      “我还没说完呢,亲爱的加比。”
      你闭上嘴,等着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发现它们的心脏不见了。”他抱起双臂,“你知道,这可不是跟某某贵族的宠物死了那样简单的事情。这是第二道封印需要的材料,‘利维坦之泪’——其实就是它们的心脏。但是谁又有这个能耐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掉一只炼狱生物呢?”
      杀掉一只炼狱生物,这还不简单吗?你垂下眼,回想着笔记上的那个咒语,用异族语言写成的它们是那么轻巧、朗朗上口。
      康铎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哦,当然也可能是冰原的秘法。我在审判池下面——或许叫‘案发现场’更合适——发现了异教法术的痕迹。”
      “有什么见解吗,加比?”大主教突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大祭司加百列?!当初你私下修习魔法和异教神术,我没深究;现在你却把利维坦的心脏取出来,是打算向那群冰原人双手奉上吗?你是不是还要跪在苏提亚的裙下,亲吻她的脚尖?”
      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继续开口,你在他发出第一个音节时突然张嘴:“我从来不打算阻止他们复活旧神。”
      康铎愣住了,一时忘记自己尚张着嘴,你想着他可能会打你一耳光,可他却在片刻后冷静地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这可能是你听过最可笑的问题了,比镇上孩童所问的“太阳是神造的吗”更可笑。这还不够明显吗?太阳生于宇宙,而你不想被使命囚禁。你不想成为第二个奥莱斯特,不想像他那样凝滞在时间的洪流之中,独自坐在汹涌河流中央的巨石上看着别人离开。
      你将搭在桌上的手收回来,交叠在膝盖上,正琢磨着怎么敷衍康铎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已将自己内心所想说了出来。你叹了口气,说:“在冰原之母复活后,有一段虚弱时期,我会在那时候杀掉她。”
      康铎沉下脸,冷声说:“你最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读过历史,你知道冰原之母在这片大陆上做过的事情。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海水冻结、大地冰封……你若是失败,便是所有人的末日。”
      “我知道。”你站起身,黑夜恰好完全吞噬了太阳的最后一丝余光,“我会完成这一切的。”
      ****
      “大人?您怎么坐在这里?”
      理事会议结束后,你穿过侧殿来到属于你的圣堂前,漫无目的地在台阶上坐下。这里是教会的禁地,甚至连大主教也不能擅自来到这里。所以当你想自己待一会儿的时候,你总会来到这里。
      不过现在有点不一样了。就比如说你眼前的这位骑士,仗着他的职位将这里也纳入了他日常出没的范围,而你暂时还不打算阻止他。
      对于奥利维,你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历代大祭司们的记录上鲜少有他们的骑士出现,那些据说极尽忠诚的专属骑士们有时候会以为他们的主人献出生命而被记载成一小句文字,而更多时候仅仅是写在一个职位后面的名字罢了。
      你示意他在你身旁坐下。
      “大人,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你转向他,将左手覆在他的肩上,闭上眼,默念着大预言术的咒语,待你再度睁眼时,漫天的银白色充盈了你的视线。
      这里是北部冰原。狂风卷着碎雪向峡谷奔腾,你环顾四周,发现这所谓的峡谷更像是一块从中裂开的冰川,而你们脚下所踩着的路是通向内里的。
      两侧的冰壁里冻住了一些东西:或站着或跪着的人、身上画着某种符号的牛羊、意义不明的器物以及一些看不出确切形状的动物。他们相继跪坐在地上,身体两侧各摆着一张羊皮纸,纸上内容已经看不清了。他们是自愿留在这里面的,你想。在冰壁的外侧——也就是路的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插有一根棍子,棍子的顶部有三个横枝,顶端是三个交叠在一起的三角形,这是冰原之母的标志。
      “大人,这里是……?”
      “冰原教的领地。”你一边走,一边抚摸着厚实的冰墙。这深埋在皑皑白雪下的文明,本应随着近十个世纪前那一场弑神之战的落幕永远沉寂,现在却随着旧神的苏醒而缓缓融化、显露成形。
      你快步向深处走去,身后的骑士寸步不离地跟着你。道路蜿蜒着,渐渐地变成了阶梯,盘旋向上,你不由放慢了脚步。寒风呼呼地吹过,但你并不觉得寒冷,毕竟——这一切都是大预言术里的幻象。然而你却感到头皮发麻,似乎这冰山之上,有让你感到恐惧的东西。随着前行,你隐隐约约地听见那个生物的低吟,不比风声响亮,却比彻骨的寒冷更令人心悸。
      你想起在圣堂里看到的那本手札:它是凝固的死亡、毁灭的凯歌……冰原之母最骄傲的造物——
      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向山顶走去。
      终于,你踏过了所有的台阶,看到了那个深蓝色的巨大身影。它静止在那儿,厚重的冰雪覆满它全身,低垂的翼爪钉入地面。这强大又美丽的生物,在被冰雪封印的最后一刻仍高傲地仰着头颅,发出长啸。
      “这是……龙吗?”骑士轻轻地问道,像是怕惊醒这生物一般。
      “不,龙与我们一样在造物主手下诞生。这是冰原之母仿造龙做的生物,名为‘白霜之心’。”
      你缓缓靠近它……厚厚的坚冰之下是剑刃一样锋利的鳞片,当阳光偶尔从厚厚的云层中逃逸出来时,你可以看清鳞片上细细的纹路。你轻轻将手覆在它的翼爪上,这看似无坚不摧的冰却骤然碎裂。里面的生物迫不及待地挣脱这寒冷的桎梏,对着天空完成它那声被冻结了无数个日夜的长鸣,然后挥动着硕大的骨翼腾空飞去。
      它在上空盘旋着,巨大的膜翅渐渐地变得残破不堪,脖颈上的鳞片也出现了稀缺。它再次吼叫一声,将冒着白气的龙息喷吐在你们所在之处。浓厚的冰雾完全挡住了你的视线,你却在冰石飞散的声音中分辨出了咒语的声音。下一刻,一道耀眼的白光击穿了龙息,重重地刺入白霜之心的腹腔。
      这只类龙生物被击落到地上,奄奄一息地想要用翼爪将自己撑起来,却有一个身影从尚未散尽的雾气中跃起,将手中的奥术光剑狠狠插进它的后颈、挑断了它的脊柱。
      白霜之心最后的嘶鸣随着冰雾消弭,你渐渐地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尽管他的状况也不见得比死去的白霜之心好到哪里去,但你还是认出来了——正是你本人。
      击杀了白霜之心的你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器皿——看起来像极了圣堂里的那个纹银圣杯——剖开了类龙的颈部在接它的血,而后就着圣杯将那龙血喝了下去。满溢的红色稠液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滴到他身上残破不堪的战斗祭袍上,他的喉结上下拱动,仿佛那杯龙血是什么甘霖一般。
      你皱了皱眉,不由得握紧了手,却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地抓起了奥利维的手腕,便马上松开了手。你抬起头,将视线重新放回到预言术所展现的场景中,四周早已发生了变化。
      场中的主角依然是你,只不过这一次你脱下了战斗祭袍,穿上了法衣。你环顾了一周,周围尽是尸体:冰原教徒的、圣殿骑士的……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生物的。不远处是一座冰造的堡垒,那应该是冰原教的神殿。不远处有一个以五芒星为主体的法阵,五个角上分别是四位骑士长以及奥莱斯特,这五位骑士都倒在了地上,而你和脱下了盔甲的奥利维站在法阵正中央,然后你看见那边的自己用你赐给他的佩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尽管这一幕在你脑海中早已演示了无数遍,但当你亲眼看见带着血的剑尖从骑士的后背贯穿而出时,你的心还是狠狠地痛了一下,仿佛自己也挨了一剑似的。接着法阵中的大祭司将长剑抽出,那个黑发的骑士最终也倒了下去。
      天上是深灰低矮的云,像是一个一个通向天堂的阶梯。
      穿着法衣的你缓缓走出法阵,迈向那座不化的城堡。他的脚步缓慢而坚定——是啊,当你的手指缠上你的剑,便再也没有归路。
      天空变成了鱼肚白,是黎明的颜色。你看见你的学生在法阵旁边,大声地喊着什么,但你还没有听清,大预言术就结束了。
      ****
      你们又回到了圣堂前面的台阶上,仍然保持着使用大预言术前的姿势。
      尽管大预言术向你们展示了很多东西,但事实上它也就持续了那么十来分钟而已。
      你收回手,覆在膝盖上,等待着某个人的质问,但直到草坪上的鸟儿相继飞走他也没有开口。
      你莫名地有些不安,只好自己挑起话头:“……看见了吗?那便是你的结局……也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
      “大人,既然这是预言,”他说,“那么就说明我没有后悔。”
      我没有后悔,他这么对你说,甚至还笑了笑,仿佛你不在将来亲手杀了他才是错误的事情似的。
      “您让我看见了我的结局,那么其他人呢?”他垂下眼——你想,他说这些话时应该没有看着你,而是看着身下的大理石台阶。“决战在即,我们都有理由珍惜剩下的时间。”
      珍惜、剩下的时间。你在心里重复这几个词。谁会自愿去死呢?为了穷尽一生也见不上的、虚无缥缈的神灵……或者是什么骑士精神。你想了想,也许还是有人愿意自己走上祭坛的,就比如说奥莱斯特,因为诅咒而多活了两个世纪,早已迫不及待地要去死;又或者说神谕骑士长丹顿,一心侍奉守护主,只要你提出要求,他就会二话不说地去完成……剩下的就是杰和费伦,据说他们已经相恋了八年,谁知道他们愿不愿意慷慨赴死呢?还有一年多前新任的圣座骑士长,你至今都不了解他,更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不过没关系,就算他们不愿意,你也有办法让他们乖乖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就跟那天在女巫的庄园里一样,控制几个骑士的行动,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入神地计较着这些事情,却发现黑发的骑士也在入神地看着你。当你对上他的视线时,他的眼神更是像烛光一样雀跃起来。
      你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于他的感情,你就算再迟钝也该清楚了,在上一个圣检日的时候,你说服自己试着去接受他。给予、给予、给予……尽管没多少人知道,可你确实一直在做这些事情,现在你也是时候从别人那儿得到一些东西了。
      “大人。”半晌,他开口了,心情有些忐忑,声音却很镇定,“我死了之后,您会记住我吗?”
      他移开目光,看向主殿的方向,缓缓地说:“我家乡在辛布里,父亲是铁匠,母亲为别人缝补东西来补贴家用,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我十二岁那年,城主为了扩充他的侍卫队,在城里选一些男孩儿,教他们剑术,好让他们将来为自己干活。我很幸运,被城主选中了,在那里我得到了我人生中第一把剑。”
      “我十八岁那年,城里开始出现了怪事:老鼠变得跟猫一样大、黑山羊跟小孩子说话、偷情的女人把自己的丈夫变成了猪……闹得人心惶惶,终于又一天,两位尊贵的客人从奥特里尔来到了辛布里,事情才渐渐消停。我奉城主之命去协助这两位大人……”
      随着黑发骑士低沉的声音,一些画面渐渐地出现在你眼前。辛布里……你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地方。十一年前,正是在辛布里,你杀死了你的老师,你执起他的权杖,穿上雪白的祭袍,变成了新的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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