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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18、弥散(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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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自以为正确的选择也会诞生悲剧,错误的决定却可能歪打正着。
某一日,一直寻求着解脱的男人在他人的帮助下,产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一切都必然会发生——
“我不明白。”
以手支撑地面,试图挣扎着站起的神父第一次认真打量着他故友的儿子——对方果然如他想象的那样拥有一头金发与和他父亲相识的面容,只是……
只是那个眼神。
实在是——惹·人·生·厌。
“我只是寻求着一个……众人都知道结果的世界。”
每发出一个字节,男人的喉咙都耸动着流出更多的血液。
“人与人何时相遇,何时别离……战争何时发生,时代何时变迁……自己会喜欢上谁?又会恨谁?自己何时会生小孩?小孩何时又会长大成人?谁会犯罪?谁又发明或创造了艺术?这些都不是用头脑或□□去记忆,而是用精神去体验过后所得到的认知!那就是「幸福」的真谛!”
然而他还是在诉说。
他一定要将这番信念传达出来。
仿若杜鹃啼血。
仿若神子对众人布道。
“不单单只有一人,而是全体人类都能对未来有所觉悟!”
“——「觉悟者恒幸福」!”
哪怕信众者仅为自己一人而已,恩里克·普奇依旧狂热地宣传着自己的信念。
“即使知道明天会死,心中早有觉悟就不怕死!觉悟会吹走一切绝望!”
“这正是我所追求的!人人都能幸福的境界!”
“——那不是幸福。”
在金发少年的哼笑之中,黑发男人摇头否定了对方的话语。
“觉悟当然重要。”
他的声音坚硬如同钢铁。
“但是……更重要的是「做出选择」。”
“是自艰难的路途之中诞生这份觉悟的信念,是在痛苦的尘世之内锻炼出这份意志的决心。”
“——没有具备勇气的觉悟,只不过是绝望的麻木罢了。”
于一字一句之中,凿出炙热的火星。
“神父,告诉我吧。”
“人类生而自由。”
“而你却想要将他们犹豫的权利剥夺,想要将所有的因果固定——”
拥有觉悟者铿然发问:
“没有意志的空壳、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吗?”
“——没有可能性的未来,可以称之为绝对的完美吗?”
……
空气仿若于一刹那间凝滞。
——如果一切都必然会发生。
那么人类就「再也不会成长」。
注定与谁相遇,注定与谁别离。会喜欢上谁,又会恨谁。何时会生小孩,小孩何时又会长大成人……
不。
如果一切都是注定,那么这些不定的问题……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即便长大了、那又能怎样?
就算□□不断进行新陈代谢,他们的精神状态也仍旧与幼童无异。
无论怎样挣扎、都不会有改变。
一切偶然都变为固定。
一切故事都会有同样的结局。
一切可能都被归束成同一个答案。
不再有幻想前方的权利,不再有创作未来的激情,不再有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义务……
对于想要逃脱自己引发的罪恶的某人而言,那一定是个无可比拟的桃源乡;
可是,对于对未来心怀希望的其他人来说——
那会是一个……
——多么无聊的世界啊!
“他只是在逃避而已,逃避曾经或是将要做出的选择,将其冠名为命中注定,将因此会引发的错误归咎于命运——”乔鲁诺啧了一声,并不想跟普奇浪费口舌,“连自己本身没有觉悟这一件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金发的少年皱起眉头,绿色的眼里凝聚着绝不动摇的意志。
“所以,跟这种家伙废话完全是浪费时间——”
“满口空话,没一句打动人的。”
于是【黄金体验镇魂曲】举起拳头。
于是所有报应于这力度中一并袭来。
“——你就永远的循环在体验未知的恐惧之中吧!”
18.2
在男人的生命中,充斥着他人的错误。
——而这些错误,却总是交由他自己来买单。
为了支付这些代价,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爱人、失去了记忆。
换而言之,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除了这条无聊、微小、又毫无作用的生命以外。
“真是古怪啊……”
在被血模糊的视线之中,站立于面前的红发女人以叹息般的声音喃喃自语。
“为了让他人知道生命的宝贵,想要让他去死的人——”
“和一心求死,却在这时挣扎求存的人——”
“……到底哪一个,更为可笑呢?”
无论哪一个……都让人笑不出来。
对方诞生于澎湃杀意中的怜悯也好,自己挣扎着想要复仇的腐烂觉悟也罢,都是些无趣的、荒唐的、常人绝无可能理解的故事。
“……”
心有觉悟的男人沉默着、与对方对视。
——语言无法传达的东西,必然会以对抗、以厮杀、以最纯粹的暴力终结。
云气一丝一缕的聚拢。
——危险的想象正同这些气旋一起,一分一厘的、凝结为在女人脑中跳动的针刺痛感。
狂风、暴雨、雷电。
高热、霜冻、沙尘。
只要面前的这个男人稍动念头,这些天灾就能在顷刻之间化为实质、肆孽而来。
然而……
却久久无法察觉到真正的威胁。
是打算用自己的能力拖延时间,间接削弱战力吗……?
弗洛莉娅拧起眉头,焦躁的啧舌。
时间的确不站在自己这边、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在这段思维还未结束之时,潜伏许久的白色骨犬就已经从角度之中飞蹿而去,躲过四散的风刃,硬接下还未凝聚完全的电流,吞食沿着骨节向上延伸的霜雪——它们是不朽的精神体、是不灭的追猎者,只要本体依然有着战斗的欲望,那它们对血肉的贪婪就绝不会停止——这样一种毫无道理的替身,唯一的弱点应该就只有……
已经逐渐向地面落下、转换为蜗牛的女人本身。
可是,半身的云气只是用能力延缓【猎犬】的行动,挥拳——打飞其中的两只,让其再次坠入角度的阴影之中。
“你的人生、你的命运、你对生存的渴望、你对自身结局的抗争……”
为这保留的态度、为这保守的攻击,弗洛莉娅将内心深刻的愤怒化为最后一只骨犬毫不留手的狂乱撕咬:
“——你眼中的战斗,就是这种东西吗!”
利齿扣进血肉,扎入脖颈,而男人总算动摇了一下视线——他咳出一口血,没有做出防御的替身弯下腰来,捡起被自己能力作用而分裂出来的、拳头大小的石块。
云气稍稍涣散开来。
——这个重量非常熟悉。
就好像……
无视了女人质问,名为【天气预报】的替身将视线转向另一边。
——那里,正有一个男人被逼上绝路。
【“捉、捉贼啊——!”】
【“谁快去逮住那个小偷啊——!”】
【于是,在整理货物的打工少年从箱子里取出一罐啤酒。】
【或许他的人生充满了错误。】
【或许他的人生的确毫无意义。】
【但他从未、后悔过做出这个选择——】
不稳的云气握紧手中的石头。
就像当初那样。
就像最初那样。
就像所有幸或不幸的故事开端那样。
朝着不义之人、朝着罪恶之人、朝着真正的敌人——
——狠狠的砸了过去!
【第一罐啤酒卡在了玻璃上。】
【小偷在窗外啐了一声,嘲讽般的打量着这一幕。】
黑白相间的替身手中的DISC被打飞了。
他的兄弟、他的仇敌微微偏过头来,取回视线的眼睛憎恨地盯向自己。
【——于是,少年毫不犹豫地掷出第二罐!】
他不需要像之前那样弯下身子寻找素材了。
淡薄的云气卷起狂岚,数个、数十、数百个细碎的飞石——
【第二个罐子击中了卡在玻璃上的第一个罐子,不偏不倚击中了小偷的脸,整片玻璃喀啦喀啦 的碎裂开来,如同解冻的河川。】
——并不至死,只是砸出血花。
然而、这血花的数量是如此浩荡,就如夏日的骤雨,就如春季的冰雹——
“木大——!”
——然后,更为强烈的报应就此袭来。
【那件事情不是必然。】
【少年没有预见之后的事情,他只是跟随着本心做出了想要做出的事情。】
【即使可能失去工作,就算可能停止学业。】
【然而,正因为是巧合,正因为是偶然。】
【正因为这发展……一定是所有可能中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所以爱情才会来的如此突然——】
【——所以他才会遇见她。】
【所以。】
【虽然男人诅咒自己的人生。】
【但他从来没有……】
【逃避过命运。】
奄奄一息的男人抬头仰望阳光。
——她说过,她的世界不会下雨。
所以他曾化身狂岚,他曾化身暴雨,他曾将自己困于天灾之中。
多米尼克·普奇……
——将死的男人终于开口。
那声音嘶哑、弱小、带着血沫,有若连烛火都吹不灭的微风。
“我的人生、我的命运、我对自身结局的抗争……”
“我想要的、真正战斗……”
男人露出顽童般的灿烂微笑。
“这些——都与你无关吧?”
云气一丝一缕的弥散在空气之中。
出现在各地的七色光弧也变得模糊,逐渐变成不定的浮动光点。
随着一阵猛烈的、刮过整个城市的强风,微薄的水汽组成的细碎光点纷纷扬扬地飘上天际,消失在逐渐阴霾的天空里。
“……真是的。”
弗洛莉娅轻轻地啧了一声。
奇怪的是,这只追求着战斗的狂犬的声音里没有蕴含着不满,只带着些……
谁都不懂的感叹和寂寞。
“完全没有被放在眼中啊……”
她点上了一支烟。
渺渺升起的烟雾向上漂浮。
在即将于空气中化开的那一刻,几乎透明的烟气与快要坠落地面的雨滴交错。
第一次的秋雨到来了。
——那不勒斯的夏季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其实想延长开来写很多东西,包括觉悟者们对“觉悟者恒幸福”的看法;曾经想死的人和至今都想死的人的对比;神父和天气的差异;阿弗的战斗里狂气的部分已经所剩无几,这孩子真的有所成长……之类的
但……就这样吧,这样就足够了
对我来说,同人能把所有时间空间不能相遇的人联系到一起,让他们的信念和想法绽放不同的光辉——这点是最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