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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多少楼台烟雨中(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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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种比较苦情的说法来讲的话,那就是这些日子以来,兰渊根本就不知道岁闲经历了什么。
岁闲在一个古怪的女人身边战战兢兢地活着。
天底下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别人恭维自己漂亮,明月宗的宗主棠红不例外。天底下大约没有谁会因为别人喜欢自己而暴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在这点上,棠红是个例外。
没人能猜得透棠红的想法,更何况岁闲。岁闲刚被带回明月宗的时候,为了活命,或者说保住自己眼睛地活命,她牢牢地记住了一点:决不能说自己喜欢过这位宗主,反正她也确实没喜欢过,说起来完全不心虚。
日子待得久了,岁闲就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明月宗修炼的是旁门左道,而宗主几年前一时大意,把自己的魂魄给丢在外面,困在了那只小猫的雕像里面。
这并不意味着棠红的日子会过得有多苦闷,她只是被困住而已,坏事没有少做,比如那位被她挖了眼的杜娘,明明是她以入梦的方式撩拨别人在先,可她偏偏就是容忍不了杜娘对她动情这件事。
“喜欢这种事,对你来说,很肮脏吗?”
有时宗主心情好了,岁闲就蹲在她的软榻旁边,一面摇着扇子一面问她,声音极轻。
闭着眼的棠红听了,缓缓地抬眸,睫毛随着她睁眼的动作凌厉地向上一翻,带出刚硬又绮丽的美。
她伸手,指尖停在离岁闲的双眼只有一寸之遥的地方:
“有一个人借着喜欢你的名义,要亲吻你抱着你,恨不得你每天活在她的注视中,你不觉得这是让自己成了一个囚徒,不觉得深情这二字,不过是行凶的借口吗?”
行凶的借口。岁闲在心里重复着她讲的话,怔怔地重复了几遍后对她笑道:
“那照宗主这样讲,天上的神仙是最快活的,终身没有情感上的事。”
“那也不一定,神女无情……但是如果,神女有情呢?……”
棠红不再讲下去了,目光忽地凝在岁闲的双眼上。
岁闲颤栗着想起那晚她所目睹的,杜娘被挖眼的情景。
自此以后,她蒙上了眼,只为别让宗主瞧见她的眼睛,只为让棠红千万别惦记上她的眼睛。
一个明明没有瞎掉的姑娘,后来却活在了黑暗里,连偶尔离开棠红后,除了更换布条,她不敢轻易摘下那东西。棠红也不问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就当做好像本来就该这样。
为了能活下去,岁闲开始做许多事,至少她得让自己变得有用。
闲下来了,岁闲就去想兰渊,每想起一次兰渊,她就在自己卧室里对着床的墙上用簪子划一道痕迹,现如今共折断一十三根簪子,划下二十四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她没有留长发,依旧留着那雀尾巴般的小辫子,那些簪子,是属下杀过人以后,从死人脑袋上摘下来给她的。
岁闲在想兰渊的什么呢?
棠红不喜欢惹太多的麻烦,当初带她走,棠红仅用几句话就让兰渊让开了路。而兰渊,好像压根就没想过要拦着,全程都只是在旁观别人的事。
岁闲越发地认同棠红曾讲过的话,情深二字,确实是行凶的借口,不过别人是困住心爱的人,她却是被喜欢的人给困住,不声不响地喜欢,付出,然后……什么也得不到。
岁闲动摇起自己曾经的想法,曾经她不想自己亏欠旁人,只愿旁人亏欠自己,对一个人好,她就绝对不让那个人知道——呵,这样的做法,只是徒劳地折磨自己。僧侣苦修尚可得道,她这样,是能成佛呢还是能成仙?
兰渊,兰渊……双眼看不见一切的日子里,这个名字像腰间垂着的玉佩,时不时地随着她的步子敲她一下。
起初,刚蒙上眼时,岁闲无法适应,跌跌撞撞地走路,手被打碎的碗和杯子弄到鲜血淋漓。
后来,岁闲在一家小酒馆里蒙着眼,准确地抓住一个人的手。
她说:
“我不是瞎子。”
然后布条落下,她的眼前是一片混沌的光。
混沌的光中立着一个错愕的人,她为着这人的错愕而露出久违的算是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