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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砰!

      是枪声。

      尚未碰触的四片唇瓣即刻分离,两人均向枪声响起的方向望去,那边树枝上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除此之外再看不到什么异常。

      听先生说最近时局紧张,这枪声怕不是什么好事,汝言心中沉了几分,拉起竞元就往山外跑:快走。

      砰!!

      又一声,子弹从竞元的耳边擦过,火辣辣地疼,竞元死咬着牙一声不吭,一路狂奔。

      看见城门的时候,汝言已经力竭,喉咙里火烧火燎,双腿也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她实在跑不动了。

      啊!

      汝言!

      汝言嘴里干得说不出话,来不及看脚下将她绊倒的石头,她只能选择站起来,可还没起身便又倒下了,小腿上也林林总总有好多细小的划伤,血液正一点一点渗出来,很快连成一条蜿蜒的小溪。

      好痛……她站不起来了。

      竞元心急,拼命想把她拉起来:汝言!不能在这里停下!快起来!

      忽然第三声枪响。

      这次子弹在竞元瘦弱的肩上开了个半指宽的洞。

      竞元!

      血从紧闭的指缝间汩汩流出,竞元单膝跪在地上,捂着伤处满头大汗,汝言看到她睫毛上的汗水糊在眼睛上便知道她撑不住了。都是和平年代待久了的女孩子不曾经历大风大浪,怎么可能承受这样的痛!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死在这里!

      汝言咬牙撑着地面站起来,反手将竞元撂在背上后拔腿就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汝言却除了竞元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到了。

      竞元的头搁在汝言肩上,呼吸越来越微弱,汝言只能通过不停地和她说话来吸引她的注意力,试图用这样的方法换取她的清醒。

      奇怪的是,后面再没听到过枪声,但汝言也不敢懈怠,一步深一步浅往回走。不知过了多久,城门终于出现在视线内,她微侧过头,心疼地瞥着竞元那张苍白的小脸儿。

      她的腿已经没了知觉,但这远远比不上竞元的命。

      汝言:竞元,醒醒……我们就快、快进城了……

      竞元晕晕乎乎,身子滚烫,嘴里嘟囔着什么。汝言集中精神,好不容易才听到几个字眼。

      别管,快走。

      汝言的眼泪唰就掉下来了。

      她哪能不管她啊。

      终于捱到城门口,见到警备队的汝言再也撑不住倒在地上,整个人垫在竞元身下好减少她的痛楚。竞元已经疼昏过去,汝言也没好到哪,趴在地上哑着嗓子朝警备队求助:大哥,求、求你把她送去医院……

      话音刚落两眼一黑,再醒过来人已经在医院了,太太见她醒来喜极而泣。

      太太握着她的手:你的腿差点就废了你知不知道。

      汝言呆滞了两秒,忽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竞元呢!

      太太抽抽鼻子,指向旁边的床:嘘,竞元睡着呢。

      扭头一看,竞元果然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脸色虽然仍有些发白,但唇上已能看出血色。

      汝言:她的肩……

      见太太摇头,汝言心下一沉,当即要跑过去拆竞元身上的纱布,被太太拽了回来。

      太太:我的意思是竞元没事了,你着什么急?子弹取出来了,竞元现在需要休息。

      原来是这样,汝言不好意思笑笑,又躺回床上。

      汝言:诶哟!

      太太哭笑不得:现在知道疼了?别动,你腿上的腐肉已经剜下去了,骨头也有些变形,方才大夫上了夹板固定,你最好老实一点,免得日后无法走动还要竞元背你。

      听了这话汝言一下子变得老实,竞元的肩一定比她的腿严重,能不能痊愈都不好说,她可不想以后麻烦竞元。

      太太:张嘴,吃药,止疼的。

      汝言忙接过水杯:我自己来就好。先生呢?

      太太不明所以,递给她一只苹果:去办事了。

      汝言心里还想着山上的枪声,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告诉先生得好,不过既然先生不在,那就不好办了。

      等先生回来再说吧,时候不早了,竞元还在睡,该让太太回去休息了。

      半夜被断断续续的哭声吵醒,汝言吓坏了,起初还以为是医院里闹鬼,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出自竞元之口。竞元烧退了,睡得迷迷糊糊,估计是疼的。下午太太给的止疼药还剩一点,给竞元吃了吧。

      汝言轻推了下竞元,人没醒,但哭声断了一会儿。她想了想,还是给竞元的嘴掰开比较好。

      然而实际操作比想象难多了,汝言没料到竞元嘴巴这么紧,好半天才撬开一条缝,勉强能塞进止痛丸。

      这个过程累得汝言满头大汗,还要继续思考喂水的问题怎么解决,刚倒了一点全洒出来了,她手忙脚乱没兜住,流到枕头边儿湿了一小块。

      再试一次。

      腿疼导致手抖不小心倒多了,水哗啦啦顺着竞元嘴角往下冲,汝言一着急,凑上去用嘴接住,也不知怎么想的顺势渡回到竞元嘴里。

      一滴不漏,汝言听到了竞元的吞咽声,等回过神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顿时脸上火烧似的热得慌。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竞元平稳的呼吸声让汝言安心,汝言深呼吸一个回合,告诉自己亲都亲过了,喂个水算什么。

      回到床上辗传反侧。

      睡不着啊。

      第二日先生闻讯赶来,见两人平安无事松了口气,学生跟在他后面要往里面冲,被先生拦下来。

      竞元今早刚睁开眼,正可怜巴巴地望着隔壁床上的汝言,碍着学生在,汝言只能给她个眼神叫她自己体会。

      先生搬了把椅子做到汝言床边,神色严肃:听夫人说你有话要和我说?

      汝言点头:山阴本该是我们中国管辖范围内,我和竞元不该在那里中枪才是,会不会是日军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入驻在山中了?

      先生眯起眼睛:有这个可能,改天我叫人去打探一下。你说有人追杀你们,也许是日军凑巧看见了。大多小鬼子生性好杀,一时兴起也未必,等探子有结果再告诉你们。竞元,还疼么?

      竞元晃晃脑袋,有点迷茫:昨晚好像有点疼,但是后来又不疼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哦,嘴巴上好像软软的,不知道是什么。

      汝言像踩了电闸似的挺直身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幸好竞元没发现,又问:先生,我骨头上这个洞还能长起来吗?

      先生眼里带着惋惜:说不好,听老高说送医不算及时,只能看个人造化了,有可能会影响以后的生活。

      竞元听了瞪圆眼睛,难过得呜呜掉眼泪,汝言立刻单腿蹦过去坐到她床上安慰她:没关系,大不了我养你。

      少女长睫上沾着泪水:可是你的腿……

      汝言笑笑:皮肉伤,很快就会好的。

      竞元这才止住哭,鼻涕一把泪一把,使劲吸了吸鼻子。

      竞元:咦?这是什么味道。

      先生和汝言疑惑地看着她,也嗅了嗅。

      汝言:哪有什么味道?

      竞元闭上眼睛:有点呛,像过年放鞭炮的那种。

      学生也摸不着头脑,学着她的样子闻了好一会儿:没有啊。

      先生一回头:……

      他忘了这臭小子也在这,笑着怼他一拳头:你到底是干嘛来的,一声不吭站在后面。

      学生委屈死了:不是您把我拦那的吗,我哪敢插嘴啊。

      好像是这么回事……先生想起来了,但依旧不留情面:要说啥快说,两个丫头要休息了。给你一分钟。

      学生:一分……!

      一分钟哪够啊!

      消失在门外的先生又探头回来,右手食指戳戳左腕上的手表:还有五十秒。

      屋里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学生一时语塞,本来就不多的时间又被耽误了。对上竞元的目光,学生想了想,最后什么都没说。

      门被关上后,汝言看着竞元有点担心:他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了?就元旦的时候,我猜他看见了。

      竞元不甚在意,就着汝言递过来的梨子咬了一口:看见就看见呗,反正他又不敢往外说。

      汝言:你怎么知道。

      竞元咽下爽口的梨肉:他作为学校的老师,怎么能散播学生的谣言呢。

      汝言眨眨眼。

      总觉得竞元好像……变聪明了。

      在汝言能下床走动之后,先生将两人接回了书肆。生意上的事先生不太在意,毕竟书肆不是先生的主要财产,她们住院的这些日子,一直是太太在照顾。竞元的伤耗费的时间比较长,手臂几乎是在快开学的时候才能勉强抬起来。

      秋天来临的时候,汝言和竞元又要准备去学校了。两人刚锁好门就收到先生的消息,说是考虑到上学期的事,把她们的学籍转到了不远处的一所女校,恰好太太是女校的艺术老师,照顾起来也方便。

      女校和之前的那所学校看起来没什么差别,校园小了一点,大约是学生少的缘故。到处都有女孩子在说笑走动,汝言望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想起之前先生说过的话:山阴的确是小鬼子驻扎在那里,听说是有人通知那里的关东军她们会去那里游玩,不过他们收到的请求是杀竞元留汝言,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变成了差点双杀的结果。

      如今回想起来,汝言依旧觉得浑身汗毛竖立。

      究竟是谁和她们有这么大的仇?是之前欺负他们的男生吗?因为竞元在汝言前面挡了他们的路?没道理啊,有家业的少爷们放假都很忙,哪有空理会她们。

      这件事汝言没和竞元讲,她怕竞元知道会害怕。

      实际上竞元不会想那么多,她只要保护好汝言就满足了,因此新学年开始她决定白天念书晚上和先生学功夫。先生的功夫很厉害,可以以一敌十,端着枪的敌人另算。

      如此一来,汝言见到竞元的时间就少了,并非是感到寂寞,她只是担心汝言的肩膀。之前那里开了个洞,医生说即使痊愈,伤口周围新长出来的骨头也会很脆,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距离枪击事件才一个半月,里头甚至未必长全了,更别说能否受力。

      但汝言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干脆抱着画笔去找太太学艺术。太太的艺术造诣很高,从前没听说过,转到女校后汝言才从女学生的口中得知,不由得感叹先生太太活的真是低调。

      晚上竞元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汝言,先生怕竞元出事便送她回来,看到汝言就放心了,对此汝言感到十分抱歉。天短巷子深,汝言知道先生的意思,特意走了大道。

      两人牵手漫步在月下,月光静谧地洒在她们身上,宁静而祥和。竞元的手柔弱无骨,握起来很舒服,汝言喜欢轻轻捏她手上的骨节,喜欢它们从指间溜走的感觉。

      汝言:和先生学,累么?

      竞元顿了顿,摇头,倔强得像毛驴儿,看得汝言好笑:累就说累,我又不会说你。

      话音刚落,就听竞元飞速回答:累。

      汝言在心里简直要笑死了,只有在一起久了这丫头才会如此直接,不然绝对不会让人看到她逞强的一面。

      汝言:我记得去年上元节你吃元宵吐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吃?

      竞元一愣,没料到汝言会问这个,一时有点懵。她摇摇头:不是。我很喜欢吃。

      汝言不解:那……

      竞元:我只是不能吃外面那层皮。我娘喜欢吃元宵馅儿,我四岁的时候她把馅儿都挖出去,剩下许多皮儿,爹说不能浪费,他又不爱吃,就全塞给我了。我胃里发胀,全吐了,那以后就再不能吃元宵皮儿了。

      汝言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儿。早前知道竞元爹娘狠心把女儿卖了,没想到竞元那么小就被这般对待,竞元非但不怨念,反而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这让汝言更难受了,她决定以后好好疼爱竞元,让她感受到自己全部的爱。

      汝言:那你喜欢吃什么?我改天做给你吃。

      竞元眨眨眼,笑着呲出小虎牙:汝言做的什么都爱吃。

      这算什么啊。汝言哭笑不得,点点她的额头。

      两人到家都累得很了,直接换衣服洗漱上床,什么都不想做。汝言钻进了竞元的被窝,欣赏竞元惊讶的表情,觉得可爱极了。从前都是竞元主动黏着她,今天换她黏着竞元,汝言都猜得到竞元心里有多欢喜。

      甚至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小盒子。

      汝言:你瞧你,怎么这么……咦?你怎么把钱存在这里了。

      竞元有点慌乱,赶忙收起来,却迫于汝言的目光自觉坦白了:你数数看。

      汝言用手指拨了拨里面的银元:二十块?

      竞元:嗯……当初你说要烫发,正赶上喜临门办活动,我赢了一等奖才有这二十块。本想拿给你,但是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烫好了,就、就没拿出来了。

      汝言仔细想了想,那日竞元回来的时候有些拘谨,双手背在身后,想必就是这二十块没拿出手。如此一来,那个女人找上门也解释得通了,一定是竞元赢了一等奖太过招摇,被那女人的手下看到通风报信,所以才狮子大开口要了四倍的价。

      真是无论何时想起来都让她不得不说:竞元是个傻子啊。

      竞元:我才不傻呢。

      糟了,一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竞元嘴巴撅得老高,一副小孩子赌气的模样,汝言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搂在怀里蹭了又蹭:我们竞元不傻,竞元可聪明了。

      竞元:呸,好假啊你。

      汝言:我说实话呢,你看啊,老师讲的东西你都能很快学会,先生教你的招式也能牢牢记住……

      后面的话竞元都没听进耳朵,只是看着汝言就很开心了。

      来年一月出了件大事。

      先生正在指导竞元的时候忽然四肢抽搐,尸检结果为毒发身亡。

      下毒的人必定不是竞元,那毒效果为慢性,推测下毒时间大约在中午十二点。彼时竞元正在和汝言吃中饭,四周有女同学为证,因此可断定竞元无嫌疑。

      据太太说,十二点的时候先生收到匿名消息出门去了,回来还在抱怨并没有看到人,倒是被人用石子砸破了头,警方猜测是石子外层涂了毒,毒经由血液循环至全身,最终导致死亡。

      也就是说,无从下手。

      太太哭泣到昏厥,汝言和竞元心中沉重,自觉为先生守孝。

      先生家的洋房挂满白布,先生教过的学生一一来哀悼,献上花圈,哀叹先生英年早逝,汝言和竞元早已将自己当做先生家里人,不停地对来者道谢。

      汝言从来不知道先生认识这么多人,也从来不知道先生如此德高望重,在她心中,先生是老师,是兄长,是拯救了她和竞元的人。

      一整日下来站得腰酸背痛。

      太太一直守在先生的棺木旁,两眼无神发直,汝言不敢懈怠,生怕太太情绪激动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来。可她又太困了,只好和竞元说说话。

      竞元:汝言。

      汝言:嗯?

      竞元凑到她旁边:今天有个人没来。

      汝言脑子已经浆糊似的无法思考:谁啊。

      竞元:就那个,喜欢你的那个。

      她打死也不愿说出学生的名字,幸好汝言对喜欢这个词十分敏感,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汝言不甚在意:他啊,可能在忙吧,也许不知道这件事呢。

      竞元点点头,灵堂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寂静。

      寂静得让人害怕。

      而学生始终都没有来,甚至太太完全接受先生已经离世这个事实,学生的身影也没有出现过。汝言时常在想,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明明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却连恩师过世都不来看一眼的么?

      汝言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五月中旬,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汝言知道学生早已不再教书的事,经仔细询问后发现,几乎是汝言转去女校的同时学生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竞元不大关心情敌的事,听说学生消失了还蛮开心的,因为终于不会有人和她抢汝言了。

      汝言则没这么乐观,她总觉得这背后有一条线。

      竞元:有什么线?

      汝言:先生和我说,去年山里的时候关东军收到消息说我们会去山里玩,而关东军收到的请求是要你死,也就是说要留我活口。在此之前我们上学放学都有那些曾经想欺负我们的人保护,所以我们一直很安全,而枪击事件之后则是先生一直跟着我们,所以依旧很安全。从目的来看,这个人很想要你死,但又想留住我,那么是谁会有这种想法呢?

      竞元摇头表示不知道。她性子单纯,汝言早就料到这种结果,继续说:去年元旦那日,学生和我求婚了,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因此你是学生想和我在一起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他想占有我,就不得不除去你。

      这一番话听得竞元直皱眉,什么喜欢来喜欢去还占有的,不应该是汝言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吗。

      竞元:可是、可是……为什么他要杀死先生呢。

      汝言:因为有先生在,你就是安全的。而他想要你死。

      竞元还是不能理解:刚见到他的时候明明是那么好一个青年,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吧?

      汝言知道竞元其实懂了,只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她按着竞元的肩与她讲道理:听着竞元,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你看到的表面那样,所谓衣冠禽兽就是如此。现在是战乱年代,有人为了国家的未来反抗入侵者,也有人为了保命不惜投靠敌国,人心隔肚皮,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答应我,一定要对所有人都加以防范,好么?

      竞元小声嗯了一下,抬眼凝视汝言:那你呢?我可以相信你么?

      汝言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你也不能完全相信,但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说完的话自己都想笑,绝对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词,但为了竞元,她必须这么说。

      竞元依旧很不安心:如果我迷路了,你会捡我回来的,对吧?

      汝言:嗯。绝对。

      竞元:我答应你,不会轻信任何人的。

      得到了竞元的回答,汝言笑了笑,轻抚她的脸颊,说:我爱你。竞元,我爱你。

      竞元不太懂什么是爱,但她觉得汝言就是一切,这就够了。

      这临终遗言般的宣告终究成为了现实。

      在一个秋风飒爽的早上,汝言接到警署的通知,竞元死了。

      万里无云的天空似乎砸下一道雷,不偏不倚劈在汝言身上。警署里的竞元盖着白布,白布下的脸庞甜美安详。

      汝言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竞元,她的问话也仿佛自言自语:你们在哪发现她的?

      警察:斗姆宫后巷,被人先迷晕而后掐住脖子窒息而亡。虽然很遗憾,但请你节哀。

      斗姆宫后巷,是去往李记珠宝的必经之路,而今天是汝言的生日。

      之前和太太谈起竞元为了她去参加喜临门的比赛这件事,太太还笑称:汝言汝言,竞元竞元,先生当真是起了一对好名字。

      言下之意,你一提到汝言,竞元就去争夺银元了。

      前不久汝言才说李记新款的玉镯子好看,没想到昨天竞元就一声不吭去买了。而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是她害死了竞元。

      汝言请人将竞元的身子抬回家,片刻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如今她终于理解了太太的感受:失去挚爱,生不如死。

      她将房间的东西全部收起,只带走了盒子里的二十块大洋,临走前将小刀带在身上防身用。

      一出门,学生正倚在墙边旁等着。他见了汝言,立刻展开笑容:汝言!我前些日子去南方了,昨个儿才回来,你过得好么?

      汝言笑得从容:嗯,不过我要走了。去一个别的地方。

      显然学生有些惊讶:去别的地方?为什么啊?

      汝言淡淡道:这里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

      这样说的话,他应该懂了吧。

      果然,学生立刻皱起眉,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仍笑道:那我陪你吧。

      汝言心中冷笑,与他并肩而行。行至斗姆宫后巷巷子口时,学生问:为什么来这里呀。

      我想要李记的玉镯子。汝言看也不看他,径直向前走。走至巷子中间忽然驻足,学生没料到,不小心撞到汝言身上。

      学生:呃,对不……你……

      低头一看,小腹上正插着一把小刀。汝言的表情冷得几乎结冰,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他。

      汝言:是你杀了竞元,对么。

      学生说不出话,疼得满头是汗,汝言将小刀拔出,向上移了一段,重新插进学生的身体。

      你杀了竞元,杀了先生,让太太痛不欲生,只因为我喜欢的是竞元。我怀疑你很久了,一开始我以为你不会因爱生恨,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可是我错了。那日在医院里竞元说闻到硝烟的味道我就该想到,那是来自你手上的味道。你前一日刚在山上开枪打中了竞元的肩膀,火·药在你手上留下了洗不掉的证据,是我发现的太晚了。

      汝言一连捅了三四刀,表情逐渐狰狞:这一刀为竞元,这一刀为先生,这一刀为华夏,你为达成目的竟不惜投靠关东军,是我看错你了。

      刀刀命中要害,不一会儿学生就倒在血泊里,再没了呼吸。

      可是汝言丝毫感受不到复仇的快感。

      汝言又想起竞元的问话来:如果我迷路了,你会捡我回来的,对吧?

      应该将他碎尸万段的。

      砰!

      身后枪声响起,汝言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小腹正在流血,而后咣当一声跪倒在地。

      数秒后,满城硝烟。

      汝言本就没打算离开奉天,她想杀了学生后就去找竞元的,却不想她也要死在这斗姆宫后巷了。

      血正一点一点从她的身体里流出,她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冷。

      双目闭上前的片刻,汝言还有些不甘心,反正都要死了,她应该和竞元死在一起的,而不是被学生的污血弄脏身体。

      奉天的天空,很蓝。

      竞元,竞元。

      是你来接我了么。

      时值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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