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你心动》猫尾茶

9、第 9 章

　　周日下午，艳阳高照。

　　倪千夏穿过一幢幢灰色的老式居民楼，按照订单地址寻找冯咏娟的住址。

　　居民楼间私自乱拉的电线横跨过上空，在头顶织成一片不规则的网。几只麻雀站在电线上，俯视被阳光炙烤得发白的水泥地。

　　倪千夏用手肘擦了下鼻尖渗出的汗水，这一片的楼牌号是乱的，143幢隔壁居然是162幢，上世纪时便矗立于此的灰墙构成一个复杂的迷宫，让初来乍到的她迷失了方向。

　　离约定的送达时间还有十分钟，倪千夏没信心能找到迷宫的出口。

　　无奈之下，她只好打电话给喻辰。

　　“迷路了？”男生在那头坏心眼地笑。

　　倪千夏想不通这有什么值得幸灾乐祸的，她低头看着保温袋，担心里面的冰袋被高温融化：“是啊。”

　　尾音很轻，在烈日下显得有气无力。

　　喻辰说：“你往左边的尽头看。”

　　倪千夏一顿，抬头望向左方，几十米之外的距离，一幢被大树遮挡了大半墙面的楼房二楼阳台上，男生拿着手机正向她挥手。

　　他身上那件白色T恤在灰墙绿叶的衬托下格外醒目，像精心设计过的取景构图。

　　“……你早看见了吧，故意的是不是？”倪千夏皱眉，一想到刚才自己在楼房间弯来绕去的时候，喻辰就站在阳台上看笑话，不禁觉得这个年纪的男生实在太幼稚了。

　　喻辰笑了笑，听起来心情很好：“行了，扯平了。”

　　倪千夏挂掉电话，走到楼梯口才反应过来他那句扯平了是指什么——上回那个报警器，她也是明知道喻辰误会了却没出声提醒。

　　小气，她在心里咕哝一句。

　　二楼传来开门的声音，倪千夏想今天是冯咏娟的生日，家里应该有不少人，就在拐角处拍了拍被太阳晒红的脸，装出了礼貌亲切的营业式笑容。

　　开门的人是喻辰，他脚上趿着拖鞋，裤腿随意地挽起一截，露出匀称的小腿线条。

　　倪千夏把装着蛋糕的保温袋递过去：“帮我签个字吧。”

　　“等下，我拿笔。”喻辰转身进屋。

　　大门还敞开着，冯咏娟的房子不大，人站在门外就能一眼望到客厅的尽头。屋里安安静静的，完全没有生日聚会的热闹氛围，只有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

　　倪千夏愣了愣，目光扫到墙上两张黑白照片。

　　两个男人，一老一少。

　　心里咯噔一声，倪千夏意识到自己窥探到了别人的家事，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喻辰很快出来，一手把订单压在墙上签字。辰字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带出嚣张跋扈的气势，签好后递给倪千夏，像是随口问了一句：“要喝水吗？”

　　“不用了，”倪千夏摇头，“你帮我跟冯老师说声生日快乐吧。”

　　喻辰回头望了眼厨房的方向：“要么你自己说？”

　　倪千夏有些犹豫，拿不准冯咏娟是否希望被补习班的学生发现她的家事。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回应，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以为是店里催她回去，手机拿出来时却愣住了。

　　电话是严梓榆打来的。

　　喻辰注意到她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女生将食指竖在唇边，做出示意他不要出声的动作，然后背过身小声说：“妈妈，怎么了？”

　　“你没在家？”严梓榆话里带着怒意。

　　倪千夏：“我在外面。”

　　她没料到严梓榆今天居然会过来，却清楚不能让严梓榆知道她在外面打工。

　　“还有心思出去玩？你对现在的成绩很满意吗？”严梓榆更加生气，不等她回答就继续说，“我在家里等你，马上回来。”

　　手指轻扯着围裙纽扣，倪千夏说：“我……我在补习班老师家里。”

　　这还真不是撒谎，虽然在老师家里的原因和严梓榆理解的并不相同。母亲的态度缓和了一些，沉声说：“让老师接电话。”

　　倪千夏回头看了喻辰一眼，男生双手抱怀靠墙，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犹豫几秒的片刻，严梓榆的耐心急速消耗：“你没听见我说什么？”

　　倪千夏咬咬嘴唇：“老师、老师在给同学讲题。”

　　喻辰站直了身体。

　　电话里严梓榆已经开始起疑，倪千夏一边找借口，一边走神地想，有多久了呢？有多久严梓榆没有像现在这样关心她？

　　应该是补习班的分班情况不理想，妈妈才会这么着急吧。

　　如果当初进了强化班，那她今天可能就不会接到这通电话了。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倪千夏的沉思，她再次回头，手机被喻辰从手中抽走，然后递给了跟他一起过来的冯咏娟。

　　倪千夏错愕地睁大眼睛，喻辰学她刚才的动作，修长的手指竖在唇间。男生微偏过头，眼里带着宽慰的笑意。

　　冯咏娟似乎提前了解过情况，帮她把谎圆上了。

　　危机顺利解除，老人把手机还回来，眉宇间有告诫的意味：“下次不要这样了。不管原因是什么，今天撒一次谎，今后就会撒更多的谎。”

　　倪千夏点了点头，末了又开口：“冯老师生日快乐。”

　　冯咏娟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没有再多问原因。

　　等对方重新进了厨房，倪千夏才对喻辰道了声谢，她猜想应该是喻辰看她处境困窘，才把冯咏娟叫出来替她解围。

　　喻辰无所谓地耸耸肩，把大门拉过来虚掩着，稍低下头看她：“怎么回事？”

　　问话时他皱起了眉头，显然也察觉出其中种种不自然的疑点。男生本来就不是和善的长相，此刻神色间更是不知不觉染上了一点戾气。

　　倪千夏不禁想起那些关于他的传闻。

　　她往后退了一步，抿紧嘴唇。

　　喻辰淡淡地开口：“不想说就算了。你们女生就是这样，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说完还轻轻地哼了一声，表达出不满的情绪。

　　倪千夏忽然想笑：“你生气啦？”

　　“有点，”喻辰揉了下头发，阳光从楼道的空格间穿过，洒落在他浅棕色的头发上，“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原因，但你成天有事没事晃到面前来……”

　　话到这里就断了下来，喻辰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说什么。

　　晃到面前来，然后呢？

　　说到底也才认识没几天，她为什么瞒着家里出来打工其实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刚才见她慌张应付的时候，他就是觉得她看起来很可怜，特别是她回头看自己的那一眼，有种说不清的含义在里面。

　　像是在向他求助。

　　倪千夏想了想，缓缓开口：“家里不让我出来打工。”
　　这是真话。

　　“怕耽误学习？你成绩很差吗？”喻辰问。

　　“不算特别差吧，很一般。”
　　这是假话。

　　喻辰点头：“那你为什么要打工？缺钱用？”

　　“是啊。”
　　这也是假话。

　　“……很缺？”

　　“没到那个地步，不打工也行的，至少吃饭是够的。”
　　又变成真话。

　　喻辰静了静，过了会儿再问：“那你攒钱是想买什么东西？”

　　“我想……”

　　一片云朵无声地经过，阳光从空格里撤出，留下静谧的氛围在楼道间无声酝酿。

　　倪千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想暑假结束前，自己出去一趟。”

　　“去旅游？”喻辰觉得这样就说得通了，普通家庭的家长可能不会允许孩子单独出远门。

　　倪千夏说：“不是，就出去走走。”

　　喻辰又不明白了，他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愈发感到眼前的女生就是迷雾之中的一只狐狸。

　　每次他以为了解她一点了，她又会让他陷入更深的迷茫。

　　“你难道不会想这样吗？有时候觉得周围的声音太吵了，只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什么也不做，就在那儿呆着。”这回换成倪千夏发问。

　　喻辰一怔，女生轻柔的嗓音如同充满魔力的蛊惑，把他内心深处某些不可告人的想法都召唤了出来。

　　当然想。
　　无时无刻都想。

　　把所有或辉煌或挫败的过去都抛在身后，耳边不再充斥家里对他盖棺定论般的看法，也不需要去想他的将来是否从此就和一成不变的死潭绑定。

　　去找一个地方，喘一口气。

　　云朵被风吹走，阳光重新洒进走廊。喻辰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他烦躁地揉了下头发，摸到裤子口袋里那包烟，刚打算抽一支又想起这是在冯咏娟家，最后只能悻悻地放了回去。

　　倪千夏闭了闭眼，将刚才一瞬间窥伺到的真相刻入脑海。

　　她看出来了，喻辰同她一样，他们都想逃离现在的生活。

　　“我该回去了，”倪千夏没再多说什么，摆摆手道别，“店里下午很忙的。”

　　喻辰嗯了一声，发现他居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从他关上门到现在过了多久，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

　　回到客厅之时，喻辰看了眼手机，原来才过了几分钟，可他竟然有种经历了长途跋涉才再次回到人间的错觉。

　　冯咏娟叫他过去帮忙，喻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进厨房。

　　“今天送来的蛋糕是不是很贵？”冯咏娟将几颗番茄从冰箱里拿出来，“我都说不用买了，你一个小孩子又没多少钱。”

　　喻辰从她手里接过番茄，放进水池冲洗：“没事，你生日嘛，开心最重要。”

　　冯咏娟板起脸：“你能好好读书我就最开心了。”

　　喻辰无奈地笑了笑，过了会儿问：“姨婆，你为什么非要我来补习班上课？我爸妈都不管我的。”

　　冯咏娟用刀把鱼切成薄片，幽幽地叹了声气才说：“我如果不管，你以后得变成什么样？就这么混一辈子，一眼就望到头了。”

　　老人的话语断断续续，在厨房里慢慢响起：“浑浑噩噩的，到死都活不明白。你甘心吗？”

　　喻辰猛的一震，一颗番茄从手中滚落。

　　曾经也有人这么问过：“你以后是不是再也没办法游了？要回去读书了？”

　　“喻辰，你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