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9】红梅残香 ...
-
景琰在宫中待了大半日才出来，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待。他甫出宫门，便看见列战英守在那里。列战英满脸焦急，低声对他说了句“王妃出事了”。景琰立刻跳上战马，挥鞭飞驰而去。
他回去的时候，府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靖王府原先就是个阳盛阴衰的地方，大部分都是军中将士，是些粗人。景琰治军严谨，素有威名，却也还怕自己的手下冲撞到朝云。上次他得胜归来，军中将领齐聚府中，他便想让她小心点，却不想她会错了意。
府中仅有的几个婆子女使都在竹清馆了。列战英派人去请太医，可今日当值太医偏入了宫。所幸另一队带了名金陵城中小有名气的坐诊郎中，又请了几名稳婆回来。现下众人齐聚竹清馆，小小的院子早已失了雅致。
“王爷，你不能进去。王妃小产，进去怕有血光之灾——”
“我杀敌无数，难道还怕这些？”景琰一声怒吼，目眦欲裂。那女使怕了，跪伏在地上缩成一团。
萧景琰十四岁上战场，至今已有十年。他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剑下亡魂无数，见过尸体堆积如山，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榻上的女子脸色惨白，身下的锦被正贪婪地吸着从她身下流出的血。那……便是他的妻吗？他曾经许诺要护她一世的妻？
屋里的下人们纷纷行礼。郎中见靖王驾到，慌忙跪在地上磕头。“王妃不成了——王爷恕罪，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景琰揪住郎中的领子，将他狠狠甩出去。“滚！”他吼道，“快去请太医！就算是绑也要从宫里给我绑出来！”
“……景……琰，”床榻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轻轻唤道，“你……过来，好不好？”
景琰快步走到床前，坐在她身边。“朝云，你会没事的，你一定没事的！”
面前的女子扯起失了血色的唇，轻轻摇摇头。“不成了……就是不成了。我已经病了这么多年，我心里有数。”
“不，不，你不能死——”
“你让他们都下去吧……我有话和你说。”
奴仆们退下，门轻轻合上。刚刚还喧嚣的屋子转眼就静了下来。朝云吃力地伸出手握住景琰的手。
“我从未告诉过你，我娘是滑族人，”她说，景琰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几分，“她早年外出闯荡的时候，认识了我爹爹……那时候还早，滑国还是个附属小国。阿娘或许有几分地位，从族中叛出费了好些周折，但最终还是嫁给了我爹爹。”
景琰想起她在东海早逝的娘亲，一时间连她的姓都想不起来。
“她从此就斩断前尘往事，改名换姓……她是个好妻子，好母亲，生我的时候元气大伤，在我三岁时便过世了。临终前她告诉我，她是滑族人，但从没有做对不起大梁、对不起凌家的事情。”
“可景琰，不是人人都如此的。滑族女子抱有复国之念的不在少数——我，我虽不能完全确定，但——”她重重咳嗽起来。
“别说了——等你好起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来说这些事——”
朝云扯过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记住，一定要小心——”
景琰怔住，朝云握住他的手，目光已有些涣散了。“我多想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就算不能日日见到你，我也好开心，好开心……”
“林殊哥哥说你是一头水牛，可我就是喜欢你……好多次，我看见他和霓凰在一起练剑，都羡慕极了。我想，若是我也习武，我们便能同他们那样了，多好啊……”
“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不会武艺，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你保护了天下黎民，我又怎会怪你。景琰……你给我写的那些信，我都收在一个木盒里，你将它放进我的棺椁，好不好？”
景琰不应声，朝云继续说下去：“等到入了冬，我院里的梅花开了，你便折一枝放到我墓前，好不好？”
景琰还是不说话。
“……未来的路，我不能陪你走了……但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都会看着你……我知你心中有愧……以后，清明寒食，你便有了理由去祭拜一二，可以光明正大的……答应我，要好好的，好不好？”
景琰红了眼睛，紧紧握住朝云的手。“好，都依你。”他声音沙哑道。朝云笑了，那样子是那么美，让景琰想起了大婚之日的凤冠霞帔、明艳红妆。
她含笑闭上眼睛，似乎再无遗憾。
太医在入棺前看了眼尸身，说王妃是中毒而亡，却说不出那毒物的名字。他只说那是种慢性毒药，须得是日日接触的到的东西。靖王派人将竹清馆翻了个底朝天，也愣是没找出半分毒物。后来，皇室对外说靖王正妃病故，倒也合情理，毕竟王妃病弱早已是人人皆知。
那一年，金陵早早入了冬。竹清馆的那株梅开得盛极，远远望去，白雪之中点点殷红，倒像是谁的血滴在上面似的。
大梁贞平二十八年，靖王妃凌氏病故；同年，梅长苏登上琅琊公子榜榜首，再未下来。
景琰履行了诺言，将一支红梅折下送去了朝云墓前，久立无言。他恍惚间想起以前不知听谁说起过，“朝云”并非是她的本名，而是她阿娘给取的小名，后来不知怎的便沿用下来，直到后来成了她的封号。他去竹清馆翻了她的旧物，在一本花鸟画册上找到了“凌霜”一名。
遗世独立，傲雪凌霜。
自那年后，靖王府竹清馆的那株红梅就再也没有开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