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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势如奔涛 ...

  •   第二日我醒来时,景琰已经不在了。我想起昨夜的情形,又感觉脸颊微微发烫。后来我才知道,景琰对外说我又病了,还是好好休养些为好。反正全京城都知道靖王妃和靖王正好是两个极端,一个生龙活虎,一个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大家都见怪不怪,宫里看在景琰出征的份上赐了些药材送到府上。偏我还要对内官说自己身体不适、谢主隆恩之类的套话。

      我又搬回了竹清馆,那个属于我自己的小院。我嫁入王府每几个月就病了,一是因为我那时年轻气盛总喜欢和他顶嘴;二是因为我们那时新婚燕尔……总不会生隔夜气的。

      只是我那一病把景琰给吓坏了。静嫔知道了以后将他一顿好说,弄得他回来以后连我一根头发丝都不敢碰了。我怕将病气过给他,便吵着向他讨个院子搬出去。他一开始还不愿,后来被我吵得头疼只得遂了我的意。

      景琰给我寻了这么个清静院子,想来也是颇费功夫。这里离校场很远,平时操练的声音绝不会传到这里来。在这个院子里唯有竹叶、花香与清茗。

      王府各院的名字听上去都很有靖王景琰的风格——简单直接、不知变通。为此我还和他吵过,可终是拗不过他。却不曾想我得意很久的“竹清馆”倒成了独树一帜的靖王府中的异类。大家平日里说起来,都是——

      “王爷来信了?快送去王妃院里。”

      我着实郁闷非常。

      和上次出征不同,这次我们通信十分频繁。凌家原先世代驻守东海,我也是在那里出生的。贞平十二年,爹爹进京述职,将家中唯一的女孩、排行最小的我一同带了来,从此我就再没离开,也再没见过他们。

      东海在我的记忆中越来越远,时光将那些本就不深的痕迹慢慢抹平。我真希望景琰能多写写那里现在的景象,可他的文风远不及林殊哥哥那样有趣。同样的事情,林殊哥哥会和我说“贝壳里的珍珠又大又亮,大的攒起来送给霓凰,小些的我自己留着当弹珠玩”,可景琰只会和我说“今日吃蚌时不知那里面有东西险些掉了颗牙”。

      景琰给我写信写得极有章法,格式永远固定——开头永远是“吾妻朝云”,内容永远是近日吃了什么、父皇母妃可好、府中可好。桃花开了又谢,时间入了五月,我收到了第八封信,早已不指望他能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我展开信,细细读着,到最后却脸颊微烫。这时突有人进来,我下意识地将信藏在桌下,却不比那人眼尖。

      “朝云,”霓凰朝我行了个平辈礼,“数年未见,你瞧上去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何时归来的?”我急急站起来,“早听说霓凰郡主要回京,却没想到如此快!快坐下。”

      数年未见,霓凰的个子已经比我高了,也愈发有一军统帅的气势。我听说过她这几年的事,镇守南境、守护大梁。听说,她在云南极得人心。

      我不敢问她过得好不好,毕竟我们是相识多年,都深知对方底细。林殊哥哥不在了,她至今孑然一身。曾经色彩斑斓的世界,如今只剩下无限寂寥,又怎会好呢?

      我邀霓凰品茶,她却笑道:“靖王喝茶向来爽落,倒可惜了你这么好的手艺。”我们都想起那个少时的外号,会心一笑。

      “那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用的一手好鞭。”我瞧着釜上煮着的水,还是平静无波。

      “你站在梅树下,问我能不能借一支幽香观赏。”

      “你答应得爽快,还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你也不知怎的,竟说不要,命自己的女使爬上树去折。”

      “那女使从树上跌下来,还是你眼疾手快接住了她……”我垂下眼,“瞧,水好了。”我用小勺从盐台中取了点盐,一不留神,洒了些到釜外。霓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我听说了去年的事,”她低声说,“我不知是何人要害你。京中艰险,万事小心。”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会的,”我轻叹了一口气,放下刚刚拿起的竹具,反搭上她的手,“你在前线,也要小心。我前一阵从城外道观替你求了个平安符,你带在身上,定能逢凶化吉。”我起身拿寻到宝格上的漆盒,从里面拿出两个锦囊递给霓凰。

      “另一个,带我捎给冬姐吧。那件事过后,我们便再没了联系。我想,她兴许还是认你这个朋友的。”

      霓凰露出一个略微苦涩的笑。“她来找过我,来给我助阵……她说,只要我另嫁他人,我们就还是好友。”

      我没答话,心中想着果然如此。我这个已经嫁做人妇的自然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在云南,也是听到了些消息的,”她突然转脸看着我,即使我未看向她也能感受到那锐利的目光,“听说,靖王与王妃失和,这才一气之下领兵出征。”

      “景琰不过是个郡王,自是要得了皇上的恩准。哪能想领兵就领兵,想出征就出征呢。”

      “靖王虽然是个倔脾气,却绝不会因一些小事同人计较;而你脾气温和,是个讲道理的。所以,究竟因为何事?”

      “你冰雪聪明,何须再来问我。景琰……他向来是个倔脾气,从不肯低头的。这几年,他的日子不好过,母妃在宫中也步步小心。可凭什么呢?凭什么同为皇子,景琰在边境卖命,其他的人却在金陵对他的付出不闻不问!”

      “我只不过不想他隐忍得那么辛苦……可他是万万不肯放软性子的……”

      这便是我和景琰关系闹僵的真实原因。我想他放低姿态,可他不肯;我希望他不要过得那么辛苦,可他不在意。我说他榆木脑袋不懂变通,他说我妇人之见独断专行。看上去,我们相行渐远,早已走散。

      “可你并不是那么想的,对吗?林家待你如自家女儿,你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是清白的。”

      “他们一定是清白的,”我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被人诬陷……可会是谁呢?”

      执掌悬镜司的夏首尊,被封为“护国柱石”的谢侯爷,近来深受皇上宠爱的献王,人人称贤的誉王……他们一个个看上去都像白玉似的纯洁无暇。

      霓凰没有答话。釜中的水早就开了,情形何止奔涛。“光顾着和你说话,水早就开了。这是我今年最后一罐雪水,用来煮新茶最好了。”

      霓凰看了我一眼,我知她是嫌我事多。“我赠你平安符,请你喝茶,你可要让我一睹你如今的风采才行。”

      “这么多年了,每回你都要看我舞鞭,也看不腻,”霓凰笑道,“既你要看,我便献丑了。”

      她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抽出了腰间的软鞭。若是寻常人,我还能看出些许门道,毕竟我从小长在林府,赤焰军中英才济济,林殊、景琰和霓凰也都是个中好手。可霓凰是上了琅琊高手榜的,从第一招开始就是眼花缭乱。

      第一次见霓凰是在穆府梅园。林殊哥哥听闻云南王的女儿武艺高超,便忍不住想来瞧瞧,思来想去将我扯来做了挡箭牌,说我听闻穆家小姐校场英姿一定要来看看。

      天知道我那次是多不想出门。一来一入冬我就容易疲倦。二来同为将门之女,一位武艺高超不负穆府盛名,另一外却不会丝毫武艺。我平日里想着命数天定,纵使身边高手如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当我知道另一位出身将门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看到平日骄傲如此的林殊哥哥都嚷着要去看看,我承认,我是真的嫉妒了。

      林殊哥哥一入穆府就被小世子缠了去,剩我一人带着女使在府里乱逛。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梅园,却发现有人在那里练武。那便是霓凰。

      何为天人之姿,何为翩若蛟龙?我躲在树后,突然觉得世间有这样的女子,倒也不错。我不能飞驰快马、一日看尽长安花,但有人可以;我不能快意疆场、不破楼兰终不还,可有人能做到。

      霓凰收了鞭子,朝我走来,我递了帕子与她擦了汗。有个亲兵一路小跑过来,朝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转身看我,目光中带着歉意。

      “抱歉,府中有些杂务等着我去处理,”她行一揖礼,“多谢款待,告辞。”

      “郡主慢走,”我回礼道,“对了,那平安符上写着名字,你可莫要弄错了。”

      霓凰点点头,转身走了。我目送着她离开竹清馆,袖下的手禁不住捏紧了帕子。

      那日我的腰带中藏了张纸条,唯有一“璇”字。服侍我穿衣的是阿香,只有她有机会在我未察觉的时候将它塞进来。

      璇为美玉,纯洁无暇。王室封号喜用美名,滑国公主便是以“玲珑”“璇玑”为封。当年滑国举国归降,却降而复叛。玲珑战死,璇玑押入掖幽。可这不是最终的结局,是不是?

      我曾听宫仆议论,夏夫人曾在掖幽庭救下一病弱女子,将其带入府中。又听闻夏夫人在孩子还未满岁时便带了他离开京城,从此杳无音信。那么,便让我赌一赌,那个绣了标记的锦囊会不会被人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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