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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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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医看着周围垂头站着的宫女们,太子立刻挥手,将下人屏退。
周太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太子殿下,皇上这是癔症,已是病入膏肓了。”
周太医年纪尚不算大,不过堪堪四十出头,对于三十几年前的政变并不了解,更别说眼前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太子。
太子不是大皇子,他是皇上前几年力排众异硬要立的,珍贵妃一脉底下的大臣接连不断地上了大半个月的奏折,说圣上不顾长幼,罔顾人伦……
皇上那时是相当硬气的人,他命人将那奏折扔在朝会上,怒道:“长幼有序?朕那大皇子,识几个字!如今而立之年,不说政绩,不说骑射,就先人们那些绘画的,喜爱木工的,善乐理的,他哪个比得上?朕大儿子,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什么!”
大臣们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儿也不敢出。
“真要立他为太子,那不是逼朕做昏君!”皇上一甩袖子,显然气得不轻。
“臣不敢!”下方顿时一片此起彼伏。
一旁的杨公公恭着手上前做和事佬,声音软绵绵地道:“咱皇上也是没办法了,小皇子……哦不,如今已是太子殿下了,虽说刚及冠,但政绩辉煌,民间口碑也好,皇上这是为我朝未来着想呢。”
“……”底下大臣伏跪在地,却没一个福气的,大皇子是珍贵妃所出,您教导他什么了,您什么也不管,纵容他长大,如今什么都不会,还不是您乐意看见的,您这不就是打压珍贵妃呢么……
眼前这位太子,母亲是一民间女子,甚讨皇上欢心,先生下一位公主,后又生下小皇子,姐弟二人皆是聪颖,皇上尽心教导,待皇子及冠,便成了太子。
只是随着小皇子长大,后又立为太子,皇上的神智却愈发混沌,常看着太子叫“文修”。
今日他奉命来看皇上,皇上气色极差,把过脉后发现皇上脉象紊乱,满口胡言乱语,却怎么也离不了“文修”二字。
周太医不知道“文修”是谁,回去同自己的同僚打听了一番,能和他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大多都是年龄差不多的太医,全都一问三不知,倒是旁边看药典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医抬了抬眼,问道:“文修?”
几个年轻太医顿时立起耳朵,纷纷围了过来:“刘太医知道?”
刘太医放下手里的药典,思索一番,语气有几分感慨:“要是我没猜错,皇上是不是还觉着挺对不起啊?”
周太医一愣,不自觉道:“您真知道?”
刘太医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道:“得有四十几年了吧,当年萧公公当年风头无两,是这宫城内除皇上外的头一号人物,连当年的皇后,现在的珍贵妃都比不上。”
周太医彻底愣了,四十几年前,恐怕他还在他娘怀里吃奶呢。
“萧公公是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就跟着的,是净身后进入王府的,后来不知怎的进了王府的暗卫队,帮着皇上做了许多事,帮着皇上一步步走上皇位……是个了不起的人。”刘太医面露钦佩,“王爷成功当上皇上,萧公公也成了大内第一太监。虽说是个阉人,但没人瞧不起他,至少没人因为他是阉人而瞧不起他。”
当时的萧公公不似现在的杨公公,表面上卑躬屈膝,没事就出来和稀泥,和后宫一些得宠的妃子关系都不错,背地里却心狠手辣,皇上又什么明面上做不了的事情他全都一手包办了。
萧文修其人,脏事恶事不比杨公公少做,但从不对其他人笑脸相迎,对于后宫妃子更是除非必要否则完全不去接触,更不会去套近乎。
萧文修总是脊背挺直,脸上没什么表情,不为自己的身份自卑,也不会瞧不起别人。相比一个太监,他更像是一个尽忠职守的暗卫。
不知道刘太医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道:“我那小女儿,幼时曾见过萧公公一面,回来和我说,她去找小公主玩的时候,看见一个极好看的人,我打趣她,问她可认得出是哪家的公子,她说不认识,但穿着太监的服饰,我当时就知道了,是萧公公。”
周太医:“……”
据他所知,刘太医的小女儿今年已经三十几岁,小外孙都十来岁了。
“但你要知道,兔子狗烹,萧公公也没能逃过这一劫,那鸩酒,就是如今的杨公公送去的,杨公公还是萧公公亲手带出来的。”刘太医再度叹气,“皇上说什么萧公公贪钱,还染指他后宫中的妃子,盛怒之下直接将人打入打牢了。”
周太医:“皇上就没彻查吗?”
刘太医随手翻弄着药典,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年轻太医们:“君要臣死,臣敢不死吗?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萧公公根本不会贪那些财,更不会去染指什么后宫妃子。但大呼痛快的人更多,萧公公的手,太脏了。”
后来果然如此,户部尚书家里被人翻出诬陷萧公公的证据,没多久也被处死了,同时皇上为萧公公正了名。
“但是,都晚了啊。”刘太医的表情在此时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诡谲,“你们年少,没人知道如今和珍贵妃分庭抗礼的越贵妃眉眼有些像萧公公,太子更是神似无比,更别说那五官,简直是从萧公公那模子里刻出来的了。但没人比皇上更清楚萧公公到底有没有那能力,而且,皇上与越贵妃相识于北漠,回来后萧公公被赐死,越贵妃怀有身孕,已经是萧公公死后一年的事情了。”
“老人们都说,是萧公公回来复仇了。”
众太医无端的打了个哆嗦。
“今日我什么也没说,你们要是想活命,就都当做没听过。”
过了几日,周太医又被太子叫去给皇上把脉。
周太医已经知道“文修”是谁,但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和太子说,只例行公事一般,替皇上把脉,嘱咐太子多派人看好皇上,别出了岔子。
太子一一点头应了,却见原本在休息的皇上忽然从梦中惊醒,眼睛瞪得滚圆,脸上的褶子全皱在一起,已经干枯的手指死死抓着被褥:“文修!萧文修!是不是你回来了!”
太子吓了一跳,实在不明白为何皇上这样盯着自己。
“文修!你听我说,我……噗!”皇上猛然咳出一口血,星星点点溅在黄色的被褥上,众人连忙一拥而上,谁也没想到的是,皇上飞快抓住了太子,将人扯进了自己怀里,枯瘦的手按在太子头上,口中喃喃自语,“文修……文修,是朕……是我不对,我不该,你要是还在我身边便好了,是我对不起你。”
卧病多日的皇上此时的力气竟然大到太子无法挣脱,其他人也被这变故震惊了,周太医作为知晓真相的人更是太阳穴突突直跳,突觉皇上时日无多了。
“文修,我知你,你怎么会染指我后宫中的妃子呢,你怎么会呢!”皇上指节泛白,死死的搂着太子,“我……我……噗——!”
皇上猛地咳了一口血,几乎吐了太子满脸,终于泄了这口气,浑身绷着的劲松了下去,头歪在床上不动了。
周太医连忙上前替皇上把脉,脉象十分微弱,突突突的乱跳一片,带着周太医的心跳也快了,几乎不敢抬头看满脸是血的太子:“……皇上……皇上……”
“不必说了。”太子冷道,“都退下。”
太子不是蠢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怎么会不明白“萧文修”是谁。
自己这个爹,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还没死,不过是靠药吊着……
几日后,皇帝殡天,全国大丧。
周太医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实在不敢抬头看杨公公那冷冰冰的神色:“……赐鸩酒一杯,钦此。”
周太医知道,那日见过皇帝喷血的人恐怕都以“照顾不周”为理由处死了,而现在也轮到自己了。
“周太医。”杨公公的声音仍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催促着周太医。
真是,再恶毒的声音也没有了。
周太医起身接过鸩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