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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不宜逃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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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八,老黄历上写着不宜出行,不宜立约。
前太子太傅现翰林大夫章潜潮府内,到处挂满了红绸与灯笼,喜气洋洋。章潜潮正与夫人说话,忽然一人夹着风冲进来,还未站定,一袭正红色的衣裙闪着细碎的金光先飞到眼中,重重地落在两人面前。
章潜潮盯着地上的喜服,尚未问怎么回事,便听着一个清脆坚决的声音,“这人我是绝对不会嫁的。”
说这话的是章家独女章涣涣,今年开春刚至桃李好年华,众亲朋送来的生辰贺礼还没看一遍,侯公将军府陈牧南的聘书先送到了眼前。这半年内倒是没听她说过一个“不”字,直到今日——
章安氏拉住女儿的手,“不要胡闹,哪有新娘子临出嫁前的头一天反悔的。”
章涣涣跪下趴在章安氏腿上,双颊绯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要嫁的人偏就是陈汀州的儿子,陈家不是郡公的爵等么,什么时候降到了侯爵一等,还什么镇北侯,真如此就留在北方不要回晋都城不是更好。幸亏刚才送喜服的喜娘多说了几句,我这才反应过来,若是早知道,当日提亲时就让您二老直接拒了他们。整个晋都城内谁不知道陈汀州的桃色韵事,明明自己拖家带口,偏偏有胆子钟情于皇上的宠妃,害得妻离子散。如果那个陈牧南有样学样也是个多情种,我岂不就要跟老郡公夫人一样,半生凄苦可怜,临了还得惨死异乡。”
章涣涣控诉之后,一头扎进章安氏怀中,她的贴身丫鬟绣纹此刻才追过来,“夫人,奴婢一时没拦住小姐……”
章安氏让绣纹将喜服捡起来,然后抚着章涣涣漆黑的头发轻声细语地说:“我看那镇北侯反而是个佳婿人选,姑嫜早逝,你嫁进侯公府之后就是当家主母,没姑婆妯娌之间的麻烦,也没人会欺负你。乖乖,你已经二十啦,虽然母亲舍不得你,但总归要嫁人的。你要相信你父亲与我的眼光。”
章涣涣抬起头,转动着两汪黑漉漉的眼睛,咬着嘴唇坚持:“总之不行,陈汀州的儿子我绝——”
她的话没说完,先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咣当”声响吓住了,原来是一直沉默的章潜潮狠拍了下桌子。他直接指着章涣涣呵斥道:“陈老郡公为了大晋立下汗马功劳,你这孩子不知从哪听了些风言风语,居然质疑老郡公的一身功勋,还敢直呼其名。明日你就要出嫁为人妇,再敢对姑嫜不敬,我就拿着家法拎着你出嫁。”
章安氏搂住章涣涣的肩膀,“老爷不要生气,女儿有此担心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事情当年闹得满城风雨。不过啊,涣涣,既然陈老郡公过世得早,镇北侯就更不会受到他的影响了。”
章涣涣不服,“老郡公夫妇早逝,连提亲这等事都由娘家舅舅作为长辈出面,那陈牧南自幼无人教导,听说还是在军营之中长大的,如果是那种蛮横无理的武夫……”
她还没开始说自己会有多可怜,章潜潮已站了起来,“你还敢胡说,莫不是以为我今日真的不会罚你。”
章安氏伸手去拦章潜潮,一边听着章潜潮骂“慈母多败儿”,一边让绣纹赶紧把章涣涣带走。
章涣涣被拉回房后,见绣纹还抱着那套以金线绣着吉纹的喜服,抢到手中又扔地上了。绣纹叹气,“小姐,明个您就出嫁了,这个时候跟老爷老夫人闹,也闹不出什么的。”
“反正我是死也不会嫁进陈家的。”章涣涣扔了喜服之后还不甘心,又踩了两脚。
“陈老郡公死了好些年,旁人也不至于再拿那些旧闻嚼舌根。”
章涣涣没听绣纹说了什么,无力地倒在软塌上,喃喃自语:“门风家声这种话果然是由着他们长辈讲才作数,轮到我去说,那就是要挨家法的。”
绣纹将喜服挂在木架上,忽然听到章涣涣嘟囔了一句,“事到如今,只有逃婚这一条路可走了。”
“小姐莫要胡说,若是老爷知道了——”
“那就会先打断了我的腿,然后再把我捆上轿子嫁人。”章涣涣坐起身,想了片刻,指着绣纹说:“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我这双腿先不要了。”
绣纹坐在她身边,“小姐,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没有闹着玩,这么一来,既能躲过了明天,也能让父亲和母亲知道我的态度。你快去,把体己钱全带上,还有,侧门的钥匙也要拿着,我们晚上就从侧门出去。”章涣涣抓住绣纹的袖子晃了几下,“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绣纹还想说什么,章涣涣推了推她:“不要说了,快去收拾东西,不然我就一人走了,留下你挨家法。”
绣纹虽然闭上了嘴了=,却依旧用担忧地眼神看着章涣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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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没人会料到章涣涣竟然起了逃婚的念头,更没人会防备着她这一出。亥时,她推了推睡着脚塌上的绣纹,“快起来,他们都该睡下了,我们也该走啦。”
房内没有点灯,月色皎洁,透过窗上的绵纸照进来。绣纹慢吞吞地帮章涣涣穿上衣服,章涣涣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我自己来,你今天怎么这么磨蹭,是不是害怕了?怕什么,跑掉了我们就开开心心在外面待一阵子,跑不掉的话,跑不掉万事也有我顶着。你把收拾出来的东西藏哪里了?”
绣纹从床下拉出一只小包裹,章涣涣看了眼,“你收拾了大半天,就收拾了这么点东西出来?”
绣纹点头,章涣涣想了想,“那体己钱都在里面吧?”
绣纹再次点头,章涣涣从枕头下摸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然后拉住了绣纹的手,小声却坚决地说:“那我们走吧。”
府内一片寂静,出嫁前的一切已筹备就绪,就等到了吉时侯公府来接亲。章涣涣回头看了一眼,廊下与树木上悬挂的红绸子在月光下夜风里飘飘荡荡,显得有些诡异,此刻她心中愧疚多于紧张与不安,可一方面又觉得解脱,毕竟已踏出了这一步,眼下只管往前走便是了。
两人沿着墙角走到侧门处,绣纹伸手在腰包摸索了片刻,章涣涣此刻已经看出她明显还在犹豫,便说:“快点把钥匙拿出来,不然我就是跳墙也要出去。”
绣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掏出钥匙,打开了黄铜锁。章涣涣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绣纹没跟上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绣纹将黄铜锁挂在门上,从外面锁住了,像是只是暂时出门一样,钥匙照例收好。章涣涣催促她快点跟上来,等靠近了,再次抓住绣纹的手,“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等天亮之后再赶路。”
夜色深沉,除了几声“咕噜咕噜”的鸟鸣之外,四周静寂无声,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脚步又轻又快,甚至不敢高声说话,免得引来什么人。
“我连我们该去哪里都想就好了,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章涣涣高兴地对绣纹说。两人刚拐过章府外围的长路,却见正前方停着一小队人马,似乎一直在此地等着什么人。章涣涣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为首的人趋马靠近。
“我就知道你肯定在我们章家安排了眼线,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太子周光宁骑在马上,低头看着章涣涣,“不然也不知道你的胆子会这么大,居然敢逃婚了。”
章涣涣拉着绣纹想绕过去,立刻被举手火把的侍卫拦住了。章涣涣将绣纹往自己身后推了推,自己面对周光宁,“我逃婚碍着堂堂太子什么事了,不用你管。”
章潜潮做了十余年的太子太傅,而周光宁仗着自己身份与年龄,欺压章涣涣不止十余年。
周光宁晃着手中精巧的马鞭,“我呐,确实不想管你,不过你这么跑了,章老太傅的名声怎么办?你怎么出来的就给我怎么回去,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不然,大家在此守着你,等着章老太傅亲自来接女儿。说不定章老夫人也会露面,听闻你母亲最近身体安健了不少,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正好也能跟她打个招呼。快些,你自己选一个。”
章涣涣想要抓些东西砸到他惺惺作态的笑脸上,“为什么连你也逼着我非要嫁人不可?”
“年纪到了居然不想嫁人,难道你想在章老夫人身边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快些选,”周光宁抬头看了一眼昏沉沉的夜色,“我觉也没睡,干等了大半天,就为了堵你这个不安分的丫头。”
章涣涣气不过,抓住绣纹肩膀的小包袱往周光宁身上扔,那包袱小小的一团就罢了,还很轻,根本就不像是装满了家私。周光宁身边一个侍卫劈手拦下,其实完全是多此一举,小包袱根本飞不到周光宁近前。小包袱落在地上,连个声响都没发出。章涣涣借着灯火看到散了一地的东西无非是两件衣裳,几块碎银。
章涣涣看向绣纹:“你才收拾了这么两件东西就要跟我走?攒了许久的体己钱呢,首饰呢……”
她猛地闭上嘴,瞪着始终低着头的绣纹,不置信地指着她,“你早就知道他会来拦我对不对,你——只有我们两人知道这事,是你告诉了他……”
“小姐——”
“你不要叫我!”
风吹到脸上,凉得章涣涣浑身发颤,她用手遮住脸,自己孤零零的被这么多人围困着,身边连一个可信任依靠的都没有。
“绣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逃婚之后,章大人怎么办,你母亲怎么办,你自己又怎么办?”
章涣涣不管周光宁说了什么,任由被拦腰举起。周光宁将她放在马上,“老实点,若是摔下来磕毁容了,说不定那镇北侯还真就嫌弃的不愿意娶了。”
周光宁亲自牵着马,将人拉到章府侧门外,绣纹开了锁,周光宁伸手欲扶她下来,章涣涣不理,周光宁:“那你就在这坐着,我让人去请章大人。”
章涣涣抱着马脖子爬下来。绣纹伸手去牵她的手,章涣涣猛地把手甩开,穿过侧门时,听到身后的周光宁难得用稳重地语调说了句,“你放心,嫁给镇北侯绝对委屈不了你。”
章涣涣扭头亲自拉上了侧门。
盛安二十一年的九月初八这一天,不宜出行,更不宜逃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