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志录》待女

2、03

　　王伟风说的队伍在四天后才到淞城，那天听到了前边的消息，她就拉着慕青还有一帮小的去街上看热闹。
　　那天天气正好，烈日晒的人眼冒金星，好些个人受不了就退到屋檐下、酒楼上看着来人，因此南七一行挤到前头看热闹也不费力。
　　那行队伍无一人不是身着甲胄，腰配宝剑，脚跨骏马，一个个威风凛凛，如同天兵天将。但若是再细看便会发现那些士兵的五官与当地百姓相差甚远，形容起来是皮肤惨白、蓝眼睛、高鼻梁、身躯庞大，街上所有的百姓不禁交头接耳起来,无非是问对方你觉得这是人吗？
　　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这分明是话本里形容的妖怪嘛！大家快逃啊~”
　　这话一出，所有百姓都慌了，乱哄哄地抱起自家孩子逃跑。
　　南七也慌，但脑子还算清楚，连忙叫慕青拉好自家带来的几个孩子，别叫人贩子趁乱把人抱走。
　　顺着人流，她趁着空隙带着几人躲进小巷，暂时躲避杂乱的局面。
　　南凤最是娇弱，从来都是安静待在家中待嫁，所以现下见到这种场面早就吓得不停掉金豆豆，南七看着心疼便一直哄她开心，直到她破涕为笑才放心。
　　“大姐姐，刚才有人说那些人是妖怪，那我们是不是得离开淞城？可我不想离开这里……”南词拉着南七的袖子，他稚嫩的脸上带着对流离失所的日子的恐慌。
　　“应当是不会的，是吧？阿七，我记得那天伟风哥回来也没说其他不好的……”慕青嘴里这么说，但实际上她也到底是个女孩，遇到这种事情只是面上不露声色而已。
　　南七心里本来也拿不准，但慕青最后一句却提醒了她，王叔是什么人！他走遍大地上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他要是认为今天来的队伍是妖怪，那他不早就动员大家伙赶紧跑了嘛！想到这里她就心安了，虎着脸说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啊？这里是皇城脚下！你们忘了？天子不都有龙气吗！妖怪傻啊？还大摇大摆地跑过来？纯属找死嘛！别想了，他们准不是什么妖怪！等人少了咱回家！”
　　在一干孩子里，南七说的话还是很有威信的，本来哭丧的一张张小脸立马见了阳光，还说说笑笑起来。
　　告别慕青和小万，南七领着自家弟妹回家，谁知王伟风也在，一见着归来的南七一行，笑着问他们玩的怎么样。
　　南词嘴快，立马说起了刚才的事情，张氏知道了前头的混乱，急忙先问了他有没磕碰着，再问南七、南凤有没事，得知一切安好才放心地给三个孩子倒茶。
　　“王叔，你见过他们吗？他们到底是不是妖怪？”南词扒着王伟风的胳膊问道。
　　他摆摆手，说：“什么妖怪啊？那些话本子你们小孩子听听就行，但可千万别信啊！我走遍了那么多地方，哪里见过妖怪？前头来的那些人只是和咱长得比较不一样而已，都是人！反正等你以后出去见识见识就知道了！”
　　“伟风，你可别瞎说！我可是要留我家南词在家的，我可舍不了他年年在外头，”张氏把南词抱到怀里，对他说：“儿啊！你要是敢学你王叔，娘跟你爹，不！还有你两姐姐就都不要你了！知道了吗？”
　　张氏向来宠宋南词，南七也不觉得如何，毕竟宋家就只有这么一个男孩，宠些也是应该的。
　　但王伟风却不那么觉得，他在外流连了那么久，从来没看到过成就一番大事业的男子汉是蜜罐里长大的，大丈夫只有经过些历练才能成事，由是劝道：“嫂子，男孩就像是一块铁，您要是不让他进火炉一遭，他是成不了一把利刃。”。
　　张氏是个明白人，她要不是个明白人怎么会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只是她一万分也不愿自己辛苦生下的儿受半分罪的，“理是那个理，但那个做母亲舍得自个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受半分罪？你娘今天要是还在，她肯定栓也是要把你拴在家里的！”
　　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便转移了话题，“那嫂子你们觉得刚才我提的生意怎么样？”。
　　“我们再想想吧！毕竟这也不是小事，”张氏说。
　　“那好，那您先考虑，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说着，他就站起来了。
　　寒暄客气了几句，张氏送走了人，回头就对南七和南凤两个大的发难，道：“你多俩大的都？尤其是你，南七！你都是差不多可以成婚的年纪了，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前边人那么多，万一弟弟妹妹被人拐走，你让我和你爹怎么办？啊？还有南凤，你平时那么懂事，怎么就不劝劝你姐姐和你弟弟？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你俩现在给我回屋！老规矩！明天一早我就检查！”
　　南七饶是性子刚强，这时却被训得和南凤一样红了眼眶，没有办法，张氏训人时的样子实在吓人。
　　宋家的规矩是儿女犯错，必须抄五十遍的《张氏酿酒方》，那一本不算厚但也不算薄的书南七常抄，但得抄上五十遍却实在折磨人。
　　外头明月刚悬，南七就耐不住性子了，她用笔杆戳戳认真抄书的南凤，说：“饿吗？”
　　南凤停下笔，认真地说：“不饿。”
　　“可是我饿了，”说着，她丢下笔，抚了抚南凤的头，说：“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你好好抄书。”
　　厨房能有什么剩的？张氏向来按着饭量做，从没做多过，她寻借口出来不过是确定宋老爹和张氏在没在，确定他们还没回来，她跑到院里墙根处，把墙角某一处的砖取下，从洞掏出一块碎银子，这处是宋老爹藏私房钱的地方，又刚好让她给瞧见了。
　　堵上了洞，她脚一抹油就溜了出去。
　　夜晚的淞城才是最美的时候，到处挂着的灯笼既把淞城的街照得灯火通明，叫人看着也喜气。
　　南七没有去逛那些摊位，她径直去了家常去的汤面店，点了一碗最便宜的清汤面。
　　她撑着头看着面前往来如织的街，还有一张张陌生的脸，一时间出了神。
　　小时的事情她已经差不多都不记得了，依稀记得的几件事里，有一件是在她与宋老爹还在外飘零失所的时候，她如现在一般，坐在一家汤面店，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一旁的老爹一口一口地喂着她面汤。
　　她早忘了那时面汤的味道，但偏记得这么一件事。
　　南七眼角有些湿润，真是活久见了，毕竟她是个很少会感到伤感的人。
　　“宋南七！”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张氏追魂铃一样的声音，她揉了揉湿润的眼睛，睁开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张氏那张比无常还可怕的脸，也许是因为被抓包而害怕到极致了，她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她的手脚永远比脑子快，在逃跑的念头出来之前她就蹭地往外跑，速度之快让人愕然。
　　张氏真恨自己没多张双腿，这样几步上去就能把那猴孩子抓住摁下来打。
　　与她同行的有宋老爹和王伟风，还有远处站着的三位白日里引起骚乱的蛮夷人，那几人现在戴着面具，就为了避免意外。
　　王伟风知道张氏现在心里肯定急着走，就开口让她和宋老爹先回去，自己陪着客人就行。
　　她也不客气，听说能走，拉着宋老爹就回家。
　　王伟风望了眼他们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向那几个蛮夷人走去。
　　那几人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其中三人中身份最高的蛮夷人开口问发生了什么。
　　因不是什么大事，他就简单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事，而那蛮夷人最多也只是问了些不痛不痒的事就换了话题。
　　宋南七没跑多远就停下来，她脑子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她就算现在跑了，但最后不还是得回家吗！那还跑啥啊？既然横竖都得挨打，那她为什么不吃饱了再回去？
　　这回南七选了一家馄饨铺坐下，这家铺子生意挺好，想必是好吃才会座无虚席。
　　混沌没多久就上了，热腾腾冒着热气的汤上撒了些葱花，配着白胖的馄饨看着好看。她舀起一口汤，吹了吹，这馄饨行不行还得看汤，要是好喝，那作为主角的馄饨必然也坏不了。
　　她慢悠悠地把一碗馄饨吃了见底，付了钱，想着刚吃饱，现在要是回去挨打，那万一被打吐了就不划算，所以就再散散步，能晚点回去就不要早点回去送死。
　　散着步，她眼尖发现前面和人说话的王叔——王伟风。这要搁在平时，她是绝对不会去打扰的，张氏从来就对宋家的儿女灌输别人谈话别去打扰的思想，毕竟万一他们是在谈生意，那这生意要是谈没拢，那这锅算谁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只要王叔这块挡箭牌能在张氏面前替她说一两句，那她今晚下场就不会太糟。
　　一左一右护着自家主子的蛮夷护卫最先发现身后眼睛一直粘着王伟风的可疑尾巴宋南七，又过了会儿，他们发现她还跟着，就向前面两位报告这件事。
　　两人停下回头看，果真看到了人群里那双直勾勾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发现自己被发现了，非但没有感到窘迫，似还挺开心地朝他们招招手。
　　“这便是宋夫人的大女儿宋南七了，这孩子性子爽直，没什么心眼儿，待会儿若她说了什么错话，望您体量，”王伟风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怕南七真说错了话，惹得身边这位小心眼的主儿惦记。
　　说完，他招手让南七过来。
　　南七见王伟风叫她，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过去了。
　　王伟风难得在她面前正经了一回，隆重给她介绍了旁边人物的身份，“这是前一阵儿我与你讲的今日到的那队人的大老板，他们都是从离淞城万八十里外的肯迪来的，你就管他叫叔，赶紧喊一声！给他留个好印象，”他呼了南七一后脑勺，催促着。
　　在讨好人上，南七是最有天赋的，她立马摆上乖巧不谄媚的笑容，对着戴着面具不知年纪几何的大老板甜甜叫了一声“叔！”她自认她这一声包蕴含着她十数年喊人叔的功力，她沾沾自喜地看着王伟风，就差没当众求表扬。
　　而面对大老板面具下疑惑的眼神，王伟风用西莱语解释道：“这孩子懂事，刚向您问好呢！”
　　大老板上下打量了一遍宋南七，她梳着可爱的双丫髻，脸蛋稍显圆润，五官唯一的亮点是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个子小小，倒是可爱，他看着王伟风，问道：“她可婚配？”